還有一會兒輪到他做報告。雷蒙德坐在會議廳里，思緒卻早已飄出千里之外。

    獅子就坐在前面不遠(yuǎn)的地方。他老了，但依舊精神矍鑠，后背挺得筆直。他的長子——蘭登的大哥則坐在安西爾左側(cè)。他和蘭登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雷蒙德曾經(jīng)在工作上和他有過幾次交集，對方性格溫吞平和，完全沒有這對父子的咄咄逼人。

    蘭登雖然總恨自己身上流著安西爾的血。雷蒙德思索。但他的確是與老人最相似的人。也正是因此，安西爾沒有舍得將撿回來的青年隨意安排打發(fā)了事。他愛這個孩子，即使他們兩個都不肯承認(rèn)。

    然而兩人之間卻越走越遠(yuǎn)。蘭登痛恨安西爾所謂“遠(yuǎn)見”的束縛，而安西爾也對這個冥頑不化的逆子感到疲憊。他的確是老了，不想再做多余的折騰。雷蒙德的出現(xiàn)是天賜的良機(jī)，有足夠的能力而非廢物的紈绔子弟，能讓他放心地把這個掌上明珠交出去。不需要管理任何家業(yè)的蘭登可以在雷蒙德拿到公司后繼續(xù)他紙醉金迷的快樂生活。如果他們有孩子，這樣的控制鏈甚至可以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這是一場布置完美的棋局。黑白兩端似乎已經(jīng)落在雷蒙德眼前。無論他如何尋找突破口，最終都逃不出安西爾手心。再這樣下去，“皇后”將會給予他最后致命一擊。但可否會有千分之一的變局？

    手臂被碰了碰，雷蒙德忽然從沉思中清醒。所有人目光正聚焦在他身上。輪到他上臺了。雷蒙德拿上文件起身，眼角余光掃到老人深邃的目光。他心頭一顫，骨骼血液仿佛都被穿透。

    他走得太遠(yuǎn)，已經(jīng)沒法回頭了。他的夢想高高在上于裂谷的另一側(cè)山巔，跳過去，或是粉身碎骨。

    會議結(jié)束后安西爾的身邊圍了幾個管理層。雷蒙德揣摩著他應(yīng)該暫時沒空找自己，先行離開。熟悉的同事邀請他聚一聚午餐，但雷蒙德胃里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沒有一點(diǎn)胃口。報告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現(xiàn)在只想回酒店休息。

    正是飯點(diǎn)，地下停車場沒什么人。雷蒙德解鎖車門，將文件丟在副駕駛座上，自己砸進(jìn)椅子后背。

    “下午好?！?/br>
    他差點(diǎn)嚇得從座位上彈起來。雷蒙德抬頭看向中央鏡，額頭被傷疤貫穿的男人戴著墨鏡翹著二郎腿坐在后座。

    “你是誰？”他問，指尖摸向座椅下的手槍。這是在公司樓底下，想找麻煩，不是個好地方。男人氣息太隱蔽，他甚至完全沒注意到對方潛入了自己車廂。

    “不用掏槍。”男人身上濃郁的煙草氣嗆得雷蒙德難受，“我是專業(yè)的殺手。和我搏斗不是聰明的做法。”

    自己怎么招惹了這種人？雷蒙德迅速過濾了一遍最近的行動。除了他和蘭登有些擾民以外，還沒有安西爾現(xiàn)在就要處理掉他的理由。

    “有何貴干。”清新的雪松香讓他找回了冷靜。過不了多久公司的人便會陸陸續(xù)續(xù)下來，他要拖住時間。煙味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Omega，只要是Omega，就該對Alpha有天然服從性。

    “你在幾個月前有過一次英雄行為，收拾了幾個混混。”男人鼓掌，“但是，”他話音一冷，“我不喜歡有人在我的地盤掏槍?！?/br>
    雷蒙德皺眉。如果不是他提，自己都快把這事忘了。想來當(dāng)時那群混混的確跳著腳說有人會來收拾他。

    “我保護(hù)我的Omega?！彼f，“有什么錯？”

    令他沒想到的是，那男人聽完竟拍腿大笑起來。“假如那婊子在這里，”他點(diǎn)了一支煙叼在嘴里，“你還敢說這種話嗎？”

    雷蒙德打開車頂天窗讓自己呼吸好受些?！爱?dāng)然。”他察覺到這男人對蘭登有深深的敵意，“你知道他？”

    “當(dāng)然，”男人勾起嘴角，嗤道，“他可是差點(diǎn)毀了我的婚姻?！?/br>
    蘭登玩得再開，也還沒到破壞家庭和睦的地步。嚴(yán)重到這一程度的，雷蒙德只記得一樁。

    “……里德爾？”

    “雖然我更喜歡別人叫我‘響尾蛇’?！蹦腥四J(rèn)，“他在我身下求饒的樣子真是令人快活?！崩锏聽柼蛄讼伦齑剑澳阋矐?yīng)該嘗過味道了，不是嗎？”

    “你來到這里不是為了惡心我。”雷蒙德額頭發(fā)緊，“你到底想干什么？”

    里德爾打開一側(cè)車窗悠閑地吹風(fēng)，完全沒有自己闖入他人領(lǐng)域的意識?！爸暗挠?jì)劃是殺了你?！彼f，“但我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事情?！?/br>
    如果沒開玩笑，他真是一個專業(yè)的殺手，雷蒙德不清楚自己的勝算幾何。冷汗?jié)u漸爬上后背。男人舉起槍，對著他太陽xue。

    “把車開出去，”他說，“我們找個地方談筆生意?！?/br>
    “你品味不錯。”里德爾摘下墨鏡放在桌上，“沒有雷克斯那么惡心的做派?！?/br>
    “我不想驚嚇到更多人。”雷蒙德面無表情地疊好餐巾。這家店在偏僻的街巷深處，實(shí)則是蘭登告訴他的地方。一路上行人不多。里德爾的身上帶著太恐怖的氣場，即使他戴了墨鏡遮住疤痕，人們也還是紛紛避而遠(yuǎn)之。就連侍應(yīng)生端水過來也小心翼翼，以震驚的眼神打量著雷蒙德。

    “你想和我談什么？”雷蒙德接過水朝侍應(yīng)生露出友好的微笑示意他放輕松。

    “當(dāng)然是‘你的’Omega。”里德爾的重音不無尖銳的諷刺，“和我的Alpha來往密切的事情?！?/br>
    雷蒙德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會陷入這種糾紛?！疤m登應(yīng)該沒有再和他聯(lián)系了?！彼遄弥卮?。青年最近對他熱情挺足。

    “或許。但是，”里德爾似乎又想抽煙，但在安靜而空氣清新的餐廳中停了手，“雷克斯可是對他念念不忘?！?/br>
    “那是你的問題?！崩酌傻缕庠俸?，此刻也終于忍不住出言諷刺。

    “你看起來對他們不夠了解。”里德爾喝了口水，“雷克斯和我從十歲訂婚，我們一直互不干涉，直到他出現(xiàn)。”

    “你以為我在乎他們上床？”里德爾瞟了他一眼，“雷克斯在外面生十個孩子也和我無關(guān)。但如果他想把婚約毀掉，那就不是件小事?！?/br>
    “我聽說他是沒有實(shí)權(quán)的次子?！崩酌傻滤妓?，“你可以選擇和他兄長在一起?！鄙倘撕驼渭沂翘焐暮献鲗ο?。如果雷克斯真想爬高，應(yīng)該抱緊大腿才對。

    “無論和誰，家族統(tǒng)治權(quán)最終都會落到我們孩子手里。如果你不得不給其中一個生，兩個人中你也會選擇更漂亮的那個?！崩锏聽柭柤纾暗卓怂惯€沒有死心。因?yàn)槟莻€婊子沒有婚約對象也沒有標(biāo)記。”

    可以想象蘭登口中浪漫派的青年每日如何尋死覓活?！八阅?，”雷蒙德說，“我不認(rèn)為我能阻止他放棄蘭登。”

    “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崩锏聽栔币曀?，“我要你把婊子帶走?！?/br>
    雷蒙德很難控制自己不發(fā)出苦笑?！拔业故欠浅Ｔ敢?，”他說，“但你很清楚蘭登是什么人?！?/br>
    里德爾點(diǎn)頭。他身子朝前傾了些靠近雷蒙德。明明比Alpha更瘦小，雷蒙德卻感受到一股劇烈的壓迫力。他已經(jīng)收到店員投來的復(fù)雜目光了。

    “別擔(dān)心?！彼f，“我知道你在找什么?！?/br>
    雷蒙德的瞳孔瞬間放大。

    “而且我有你需要的一切信息。”

    杯子里的水面不斷晃出波紋，雷蒙德意識到自己的手無法控制地顫抖。

    “我每打出一顆子彈，都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賭?！崩锏聽柺栈匾暰€，“這就是為什么我會贏。你也一樣?！彼闷鸬恫?，“只要你愿意，你就會得到想要的一切。婊子，公司，甚至憑安西爾對他的寵愛，你可以捏住他們整個家族的根基?！?/br>
    像站在大門前，面前矗立的龐然大物內(nèi)部只有一塊脆弱核心，輕輕一敲便四分五裂。口腔里快品不到味覺了。

    “你想要什么？”

    雷蒙德將車停在路口。

    “我們認(rèn)為我們能夠成為長期的合作對象。”里德爾戴上墨鏡，“你的意見呢？”

    “你瘋了?！崩酌傻旅蜃∽齑剑啊行枰視俾?lián)系?！?/br>
    “好極了?！崩锏聽桙c(diǎn)頭，“還有什么想問的？”

    “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雷蒙德想了想，“你們是做軍火的。為什么卻不許酒吧街的人持槍？”

    “我的養(yǎng)父一直打算金盆洗手，一點(diǎn)點(diǎn)洗出來?！崩锏聽柧捉乐谙闾牵奥?lián)姻是第一步。以前的一些劣跡也要處理掉。最理想的狀況，我的孩子上位時，手里可以不沾一滴血?！?/br>
    “你真的會給他一個孩子？”明知有些失禮，雷蒙德還是忍不住掃過去。

    “當(dāng)然。那是我的，和他沒關(guān)系?！崩锏聽枩喨徊辉谝?，推開車門，“想找我，我在地下街隨時恭候?！?/br>
    雷蒙德看著他消失在路口，額頭靠在方向盤上，精疲力盡地閉上眼睛。手機(jī)叮咚聲響起，他不得不撐起身子去抓。僅僅是看見來信人的名字，他就恨不得當(dāng)場昏迷。

    安西爾讓他把茶帶到辦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