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ao，你他媽給不給錢啊！”跛腳的男人當(dāng)街發(fā)瘋，掄起旁邊的木頭棍子就要朝人家腦袋上轟，一旁的女人趕緊攔下他，用別扭的漢語提醒他不能張揚。

    ?　?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臉上有一道長疤的干癟男人，錢都被縫在了內(nèi)兜里，他死死攥著衣襟，生怕人直接過來搶，硬橫著一張臉，伸腳踢了踢蹲坐在旁邊的“貨物”，不情不愿的說:“我不買了還不行嗎?”

    ?　?“說不買就不買了，辛辛苦苦弄過來的，你跟我鬧呢?”跛腳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就沖上前去，抬手卡住了刀疤臉的脖子，一雙眼珠子瞪的很是突兀:“今天不給錢就別想回去！這可是刀尖兒舔血的活，老子沒工夫跟你玩兒！”

    ?　?女人有些急了。

    ?　?這個刀疤臉?biāo)阑罘且诨疖囌纠锩娼灰?，此地不偏僻，也不好教?xùn)人，畢竟他們是好不容易帶著‘貨’混進來的，聲音大點兒都可能惹來警察，加上好管閑事兒的人一多，三五成群的圍過來，犯不上。

    ?　?“你不要命了！”女人的普通話相當(dāng)別扭，有一股子越南人那種干巴巴的絡(luò)子味兒，她盡量壓制著狂躁的性子，用力掰著跛腳男人的手指，把手從刀疤臉的脖子上卸下來。

    ?　?刀疤臉被人捏的臉紅脖子粗，有那么一瞬間是真想放棄了，但骨子里又有點兒舍不得，轉(zhuǎn)頭看了看旁邊的‘貨’，確實好看，洗干凈送來的，白白嫩嫩，半長的頭發(fā)細軟軟的，扎成一個馬尾梳在腦后，說是年齡可小了，一路上估計沒少挨打挨罵，已經(jīng)馴服了，手上綁著細細的手銬，掩藏在寬大的衣袖下，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

    ?　?主要是五花大綁的也確實混不進來。

    ?　?他又可惜的想了想，真是暴殄天物，這么好看的小孩是個怪物。

    ?　?跛腳的男人不占理，他被女人攔下來，空氣仿佛靜止了幾秒鐘，沒敢再動手。女人貼著他耳邊說呢，要不然降個價，就當(dāng)做個順?biāo)饲椋凑@樣的小怪物也不好賣。

    ?　?刀疤臉也不知道他們在合計什么，但肯定是在勸他買。

    ?　?老舊的夾克衫裹緊了清瘦的身板兒，他伸手又碰了碰小孩的下巴，光潔如斯，一根胡子也沒有，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要不是自己留了個心眼，沒有先付錢，而是要求驗身，他差點就被騙了！

    ?　?要擱以前他也不是這樣的，他是個農(nóng)家漢子，終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雖然個頭不高，但勝在勤鍛煉，身材很鼓，算得上是‘魁梧’，那時候開泵車能撈錢，也有不少小姑娘愿意和他過日子的。

    ?　?最垮的也是那會兒子，那群不懷好意的朋友開始拐帶他抽大煙，一開始也沒告訴他是啥，以為是香煙，就說是一起試試，開心一下。沒想到是鴉片，只能說這種東西多少次虎門銷煙都燒不干凈的，人心就是這么叵測。

    ?　?他知道真相后就不愿意吸了，但煙癮犯起來真是排山倒海的難受，好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往骨髓里鉆，弄得他每一顆細胞都要被攪碎了，每天躺在床上，疼的滿身冷汗也不敢吱聲，后來實在忍不住，他又開始偷著抽。

    ?　?真戒了這東西，是在監(jiān)獄。他當(dāng)初真是萬般義氣，兄弟打群架把人打壞了，誣賴到他身上，身上幾張嘴也說不清楚，只能被冤枉著去頂罪。臉上這道疤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他聽見兄弟指認他的時候，沒忍住撲上去大鬧，被人用酒瓶子摔碎了的玻璃片滑的，最后人家倒搞了個正當(dāng)防衛(wèi)，他得進去蹲五年。

    ?　?五年一到，他出來之后身體也壞了，干癟黑瘦，沒一點好樣子，病歪歪的，大氣兒也不敢喘。想說個媳婦兒好好過日子吧，現(xiàn)在這種情況，誰都是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愿意蹚這趟渾水。

    ?　?后來，他老娘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一個渠道，說是能買個媳婦兒，都是從南亞那邊拐賣過來的，有越南女人，也有老撾和柬埔寨的，都是不太富裕的人家，把姑娘買了好生活。

    ?　?一深打聽，價錢還是可商量的。那種全活兒又端正的小女孩，最能賣上價，一般輪不上他這種窮鬼。有點殘疾的呢，娶回來跟娶樽佛似的，干不了重活，還不如不娶。他本來也不抱希望，只是忽然得到個信兒，人販子說他們手里有個便宜貨，剛搗騰過來，問他要不要。

    ?　?他也怕受騙，揣著好不容易打工攢的一點兒錢就來了云南，也不敢貿(mào)然出站，就在里面瞎晃悠，想好了就用車站小賣部的電話跟人聯(lián)系，三毛錢一分鐘，堅決不肯出去交易。

    ?　?老娘特意交代他了，拐來的女人，不干不凈的很多，最好是先驗一驗身子，主要是怕有見不得人的病，再不討好的傳染過來，沒抓著狐貍倒惹一身sao。

    ?　?他認真記下了。

    ?　?話說第一眼看見這小孩，他還愣住半晌，真漂亮，幾十個村子都挑不出一個的那種漂亮，皮膚白生生的，簡直要發(fā)光。這倆人販子說這孩子還不是普通的貨，是個混血兒，爺爺是實打?qū)嵉姆▏?，殖民那會兒過去做警督，和他奶奶生的他爸，他爸又和越南女人生了七個孩子，他是最小的，養(yǎng)不起才賣。

    ?　?刀疤臉被忽悠的差點信了他們的邪，都要立刻給錢領(lǐng)走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種好事兒咋能輪到他身上，于是清醒過來，非要驗身。

    ?　?這一驗，就驗出毛病了。

    ?

    ?　?這人不僅是個小男孩，還是個小女孩，器官畸形，不男不女的，長著小嫩芽，也開著小花苞，在廁所里說著鳥語跟他推推搡搡，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滿腔都是被騙的怒意。

    ?　?“就這種陰陽貨，誰愛買誰買，我今兒個還就不要了！”刀疤臉狠下心來拒絕?？傊?，好看是好看，但這種怪東西，怎么可能領(lǐng)回家，老大不小娶個怪胎做媳婦，他老娘知道了不得氣死?。?/br>
    ?　?女人嘆了口氣:“價錢已經(jīng)壓的很低了，你找別的路子，根本挑不著這種貨色！”

    ?　?“這不是質(zhì)量的問題。”刀疤臉激動的渾身發(fā)抖:“他是個怪物你們知道嗎，帶回家說不定要折壽的，不潔的東西都克人，要不然他爹娘咋能說不要就不要，一個半大小伙子就往出賣呢，你們心里沒點兒數(shù)嗎，別指望騙我，老子不可能被你們騙錢，沒門兒！”

    ?　?女人叉著腰:“那你想給多少?”

    ?　?這是要他給個準(zhǔn)數(shù)了。

    ?　?只是，他的重點已經(jīng)不在錢上了，他是不想要這個人！算了，權(quán)當(dāng)白跑這一趟，他也不糾結(jié)那么多了。

    ?　?刀疤臉斬釘截鐵:“多少都不要，你愛賣給誰就賣給誰！”

    ?　?“cao你媽的，逼崽子敢誆我！?”跛腳男人頓時火冒三丈，拎著木棍就和刀疤臉扭作一團，女人急著勸架，這是在廁所旁邊長廊的角落里，外面有人聽見了聲音轉(zhuǎn)過來，都往里好奇的探望著。

    ?　?“到底誰誆誰啊，你傻逼啊！”

    ?　?“別打了，別打了！再找人賣就是了！”

    ?　?蹲在一旁的小怪物忍受著嘈雜的爭吵，側(cè)過頭去往外看，汽笛的轟鳴聲尖銳刺耳，像是無形的手掌，推送著人群離開這個地方。安檢那里排隊的人很多，剛剛打開大門，人擠人的朝站臺奔去。

    ?　?“只停十分鐘，??！快點跟上，有序排隊都能上車，遵守順序，肯定落不下誰！只停十分鐘，都跟上前面的！看好自己的票！”警務(wù)拿著大喇叭，口齒清晰的勸著，小怪物什么也聽不懂，但他隱約能猜到，汽笛響起來的時候，就是車要開走的時候。

    ?　?在西貢南側(cè)的港口，隔著鐵柵欄偷看擁擠的泰來碼頭，每隔三天都能聽見高昂的鳴笛聲和嘈雜的離別聲，碼頭上密密麻麻的送行人，與輪渡上的人們隔岸相望，揮手告別，祝福的聲音和哭泣此起彼伏，交織在一起，鉆進他的耳朵里。

    ?　?渡船離岸的那一刻，或許是一種解脫。

    ?　?很多次，他甚至都計劃著離開越南，隨便鉆進哪個貨箱里偷渡都好，無論是去法蘭西，還是越過蘇伊士運河去英格蘭，甚至是哪個不知名的荒島，哪里都好，肯定比現(xiàn)在好，至少他是自由的。

    ?　?此刻的汽笛聲便猶如一種召喚，與往常的千百次一樣，鼓舞他不安于現(xiàn)狀，掙脫牢籠。

    ?　?于是，趁著三人爭執(zhí)之際，他看準(zhǔn)時機，瘋狂的朝著人群跑了過去。他只知道一直跑，不被抓回去就好，于是他用力狂奔，絲毫不敢松懈。

    ?　?人流密集，他縮著身子鉆進人堆里，腳上還踩著人販子丟過來的廉價塑料拖鞋，腳掌血rou模糊，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他幾乎失去了痛感。這全是在紅河蹚水的時候被尖銳的石子刮壞的，上了岸又被扔進貨車?yán)铮褪畮讉€女孩一起，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被鞭子抽醒，他們被連夜鎖在昏暗的屋子里，見不到光。

    ?　?

    ?　?屋子里的女孩們一個一個被賣掉，剩下的總想找機會逃出去，不過沒成功，那屋子實在太嚴(yán)實了，墻砌的很死。

    ?　?最后只剩他一個，女販子用越南話罵他賠錢貨、爛尾貨，說他砸手里了，只有把他趕緊出手，才能回去越南搞下一批貨。他低落的蹲在墻邊啜泣，兩天沒吃東西了，他渾身軟綿綿的，餓的幾近暈厥，女販子連一滴水都吝嗇給他。

    ?　?似乎終于找到了下家，在被關(guān)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房門開了，陽光照射進來，他迷迷糊糊的抬眼看過去，只見跛腳的男人形單影只，反手把門鎖上了。

    ?　?他開始沒感覺，直到那雙瘦成細桿似的手，不懷好意的往他身上摸，才驚覺這個男販子是想侵犯自己，于是他想也沒想，一腳踢上了這畜生的命根子，把人疼的嗷嗷直叫，高昂的叫喊聲把外面的女人招惹進來了。

    ?　?女販子說話是用越南語夾雜著生澀的漢語，他勉強聽懂了越南語那部分，女人的方言口音極重，他拼拼湊湊，理解出來大概的意思是找到買家了，有人愿意來看看。

    ?　?人販子之間不成文的規(guī)矩，賣不出去的貨就直接給破身，然后丟到熟悉的店做妓，越南過來的人生地不熟，到哪兒都很難逃跑，就算跑了也很容易被抓回來，沒有身份證明，在中國就是見不得光的黑戶，除了乖乖賣身也沒有其他方法掙口飯吃。

    ?　?那個跛腳的男人已經(jīng)動了要給小怪物破身的心思，但除了例行公事，更多的是想玩弄幾番，畢竟這么標(biāo)致的貨，就連女人堆里都很少見。只是沒想到出師不利，先是被傷了一道，后又被告知有下家愿意交易，心情很不愉快。

    ?　?尤其下家驗貨以后還不買了。

    ?　?兩個販子和千里迢迢來買貨的刀疤臉爭的臉紅脖子粗，爭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人沒了，被餓了三天的小東西居然還有力氣跑，女人一巴掌扇醒了和人較勁的男販子，用滾車輪一樣越南語大喊“人跑了”！

    ?　?刀疤臉男人也嚇了一跳，三人停下來就開始往站口跑，遠遠看見一群皮膚黑黃的農(nóng)民之間那個套著背心，白生生的男孩，他瘋了一樣往車門趕，趁檢票的不注意，混在人后面跟上去了。人一多檢票也松，連票號都沒看清，只看到手里有票就能放行，見到小小一團的小怪物，也只以為是前面哪位的女兒。

    ?　?小男孩怕他們仨真的沖上來把他帶走，于是哪個車廂人多就往哪里鉆，眼看著檢票已經(jīng)到了尾聲，三人過了站口跑過來，火車門也快關(guān)了，三人被困在下面，列車員管他們要票。

    ?　?女人氣急敗壞的大喊大叫。

    ?　?汽笛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來，小怪物蹲在站滿了人的過道處，一聲不吭，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