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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自己的性格。 不會講話,不敢表達,連和別人對視這樣的小事情都做得很困難,沒有興趣愛好,只好花很多時間去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同學卻記不住我的樣子。大家都說老師會偏愛優(yōu)等生,但是太過安靜的優(yōu)等生似乎沒什么特別值得偏愛的地方。高三我坐在窗邊,數(shù)學老師走過長廊,我聽到她問班長:“你們班安小嘉寫字很好看哦,長什么樣???” 就是這樣的存在。 上臺發(fā)言會緊張到大腦空白,老師提問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明明答案已經(jīng)都想好了。老師生氣地叫我坐下,問我:“你知道問題是什么嗎,你有沒有認真聽課?從剛才就看到你一直在本子上寫東西,有人叫你動筆了嗎?” 隔壁桌的程洲舉手站了起來。 他拿起我的筆記本,照著上面的答案一字一字讀出來。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我們班,不對,我們高中有很多女生暗戀他,走在路上總能聽到他的名字,當時流行學校表白QQ墻,每天都有投稿宣告喜歡他;廣播站點一首歌要收兩塊,總有女孩子樂此不疲為他點歌。我沒有敢抬頭看他,他的聲音很清晰地響在教室里,原來有人可以把冷冰冰的文字咬得這么好聽。 讀完了,他舉起筆記本晃了晃,說:“老師,安小嘉喉嚨不舒服,把答案寫在紙上了?!?/br> 他為我解圍,知道我叫安小嘉。 我高中時不漂亮,永遠一個人待在角落,剪著齊耳的短發(fā)。早讀后要跑cao,女孩子們跑完總會換上好看的裙子,露出一截細長的腿,把馬尾散下來或者編辮子。而我穿著一成不變的褲子,踩著帆布鞋。后來我發(fā)現(xiàn)程洲交過的女朋友都留著長頭發(fā),裙擺飄飄,身上有不同的香味。大一我猶豫很久,買了人生中第一條裙子,換上后在鏡子前站了很久,擦了柑橘味香水,覺得自己好像傻得可以。我下載程洲的課程表,特意站在教室門口故作等人,他走出來,旁邊貼著女朋友,帶著笑意,沒有看我一眼。 ……沒有認出我嗎? 我買了很多裙子,每天都換不同的裙子,換不同味道的香水,頭發(fā)從肩膀蓄到肩胛骨,從一教到六教,一樓到六樓,大一到大二。程洲臂彎里的手換了好幾雙,女朋友的面孔都是不一樣的漂亮,偶爾視線掃過我,是單純的掃過一個人,一棵樹那樣。那句“你也在這個學校啊”我始終沒有等到,等到一聲“同學”。 原來程洲不記得我了。 “認識我嗎?” “我們有過節(jié)嗎?” 有那么一瞬間,我很失落地想,程洲,你怎么會不記得我了呢?不記得我是安小嘉沒有關系,我不是很優(yōu)秀,不是很漂亮,好像除了成績一無是處,是個連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和膽小鬼,但是你為什么會不記得高中同學呢?哪怕有一點點面熟,不記得了嗎?我把畢業(yè)照翻出來,又突然慶幸他真的不記得我。我現(xiàn)在留了長頭發(fā),穿了裙子,也可以和別人說上幾句話了,和以前的安小嘉相差很大很大。 不記得我真的太好了。 六月進入結課周,數(shù)不清的論文報告和presentation,部門還有聚餐,進來小半年,講得上話的人寥寥無幾,我扛著電腦挑了人少的角落敲鍵盤。門口的風鈴叮當碰撞,隔壁桌的人招呼道:“阿洲,這里留了位置。” 程洲站在不遠處,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很快低下頭去,心如擂鼓。過了幾秒,他幾步走過來,拉開我斜后方剛好空著的椅子。我們背對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我盯著屏幕發(fā)呆,余光瞄到他撐著下巴,挑桌上的蝦片吃。 旁邊的部長突然叫我:“小安,小安。” 我嚇一跳,連忙扭過頭去。 “前兩天給你的那個活動策劃寫得怎樣了?” 我把電腦往那邊轉了轉:“快寫好了。” “寫完了給程洲看看有沒有要改的,程洲認識嗎?”她指了指隔壁的程洲,“這個?!?/br> 程洲支著下巴,只把臉偏移了一些角度看我。 打招呼吧……? 打招呼啊,安小嘉! 我最后也只是僵硬點點頭,坐立難安地重新轉回去,手指機械地搭在鍵盤上。 程洲道:“這個活動大一的沒參加過,直接讓寫方案有點難吧?” 部長奇怪道:“什么大一?人家小安大二的,你們同屆啊。” “同屆……?” 程洲用很驚詫的口吻反問。 “你別看她臉小小的像高中生,個子比我還高呢,得一七幾了吧?!?/br> 程洲說:“是很像高中生?!?/br> 好在話題就此結束,飯后閑談似的討論,但我的耳朵幾乎要滴血了。有一波人匆匆進來,坐到程洲那桌,很快服務員上了烤rou蔬菜和啤酒,店內(nèi)徹底熱鬧起來,人聲鼎沸,我再聽不清程洲在說什么。豎著耳朵也只能很模糊地捕捉到幾句話。 “……分了啊?” “分了,上個月。” “怎么分的?” “她說和我談戀愛太憋屈了,就分了?!?/br> “長這么帥沒用啊阿洲,這是第幾個了?”有人舉起玻璃杯和他碰杯,“敬你了,早日走出失戀陰影吧?!?/br> 程洲也舉起杯子,笑著說:“別催了,跑著呢?!?/br> 從七點半喝到十一點,還有半小時寢室門禁,這場聚餐才將近解散。男生桌喝得講話口齒不清,還嚷嚷著再來一輪。部長站起來把他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讓我出去幫忙打車。 我把電腦塞進背包里,突然想起來之前特意買的解酒藥,拿出來交給部長。 部長很驚喜:“你連這個都準備啦?” 我點點頭:“備用的?!?/br> “真聰明啊小安,回去報銷?!辈块L夸完我,把藥拆開一個個分過去。等到確認分到程洲了,他很安靜地就著水吞下,重新趴回桌子上,我才跑出去打車。 清醒的把醉鬼一個個塞到車上,清點完人數(shù),有人著急地喊:“怎么少了一個?” 是程洲。 明明剛才還看到了的。 我左顧右盼,街對面,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動販售機前。我跑過去,距離兩米時又放慢腳步,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感到不安。 我要怎么和他說話……? 程洲舉著手機,對販售機掃碼,始終聚不了焦。我站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拿出手機,幫他付了兩塊錢。 程洲轉了回來,低頭看了我一陣,似乎在辨認我是誰。 我抿了抿嘴唇,取出那瓶水遞給他。 “你干嘛幫我買?”程洲突然問,聲音含糊。 我搖搖頭。 “不知道?” 我又搖搖頭。 “不為什么?” 這次我點點頭。 程洲沒接水,把手機鎖屏放回口袋里,腦袋靠著販售機閉上眼睛,好像是很困了。他的肩膀寬闊筆直,脖子又很修長,把t恤撐得英挺好看,我的食指在冰鎮(zhèn)的礦泉水瓶上認真描摹他的輪廓,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小安!” 部長小跑到我身后,拍我肩膀,沒好氣地抱怨:“你怎么自己過來了,害我找不到。多危險啊?!?/br> 我解釋:“因為剛好看到了……” 部長又把矛頭指向程洲:“你有病啊在這里睡覺?” “他好像醉了……” 這次還沒解釋完,程洲掀開眼皮瞥了我一眼,然后直起身體,步履平穩(wěn)往對面走去。 根本沒有剛才晃得二維碼都掃不好的樣子。 部長發(fā)著懵:“他酒量很好的……剛才不還好好的,誰惹他了?” 砰一聲,程洲上了副駕駛。 我慢吞吞跟在部長后面,就要上后面那輛車,已經(jīng)鉆進車里的程洲又打開車門,走到我面前。 “我的水?!?/br> 他伸出手,發(fā)音無比清晰。 我楞楞地,把瓶子放到他手心。程洲握住,說謝謝,然后他重新鉆回去,按下車窗,只露出一雙眼睛。 “小安是吧?” 我連點頭都忘記了。 “第一次遇到這么針對我的人,”他用嘴型這樣說,面無表情,威脅似的,后面那句話才出聲,“這個水怎么還你,策劃怎么交,你自己看著辦?!?/br> 車窗又關了上去,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錯愕的表情。 第一次遇到這么針對我的人? 買水也會被認為是討厭嗎……? 明明說好要解釋不討厭他的,事情為什么又變成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