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赫連羽不想聽，季訓也就什么都沒說。

    二人回到咖啡店，幾乎立刻投身到新一輪的忙碌之中。

    店里的生意每天都很好，回頭客很多，新客人也不少。

    季訓以前對咖啡沒什么了解，現(xiàn)在因為赫連羽的緣故也喜歡上了咖啡，知道赫連Cafe出品的咖啡品質很高，怪不得能在這個有幾千家咖啡店的城市站穩(wěn)腳跟?？墒蔷房Х鹊甑膯栴}在于不能大量的復制，開成遍地都是的連鎖店，就算每天營業(yè)24個小時也不可能賺太多錢。

    季訓在心里默默地計算每一杯咖啡的成本，這個成本不僅關系到咖啡豆本身，還要考慮店面的房租，機器的損耗，等等等等。計算下來，赫連羽的收入確實不容樂觀，尤其是他還要給赫連奚交學費，國際學校的學費對他來說一定是一個巨大的負擔，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肯走捷徑。

    很少有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赫連奚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大人們往往會把過于聰明的小孩當作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來看待，覺得從他們身上攫取利益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甚至不用太聰明，只要他們能在這個社會上擁有吸納資源的能力，那他們身上就仿佛被天然賦予了賺錢的責任，比如那些小模特。

    這讓季訓感到惡心。

    他自己就有一對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的父母，經歷過暗沉沉的看不見光的童年，知道那有多痛苦，他不想再看見任何一個未成年人被逼著去滿足大人的物欲，那不是未成年人該擔負起的責任?？蓺w根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外人，沒有對他們的父母指手畫腳的資格，現(xiàn)在看見赫連羽為了讓女兒度過一個正常的童年付出這么多，不能不為之動容。

    季訓想，有他在，這些事不能再讓赫連羽煩心了。

    “小季，小季？”赫連羽在他眼前揮揮手，好笑道：“想什么呢你？把這杯拿鐵給客人端過去啊?！?/br>
    季訓回神，照做。

    客人笑著道：“小帥哥，以前怎么沒在這兒見過你？能不能加個微信，有時間一起吃飯呀。”?

    季訓道：“我女朋友不讓?！?/br>
    客人看看他，再看看吧臺后打包take　out的老板娘，心領神會，說：“你們很般配，祝你們長長久久叭?！?/br>
    季訓說：“謝謝。”

    他送了這位客人一碟司康。

    昨天發(fā)生的一切之后，他現(xiàn)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把赫連羽摟在懷里，可赫連羽一直在不停地做咖啡，好像對他們之間關系的變化一點都不在乎，這讓他心里特別不舒服。他手心發(fā)癢，覺得空落落的，想把手放在赫連羽身上，撫摸他每一寸肌膚，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欲望才更加強烈。

    赫連羽似笑非笑地道：“小季，你收斂一點好不好，再這么下去，誰都能看出來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了。”

    季訓看著他的眼睛，說：“那你告訴我，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br>
    赫連羽不經意似的擦過他的身體，若無其事道：“當然是，很不好的事。小季，我知道你年輕氣盛，可你不能只想著不該想的事啊?！?/br>
    季訓的手忍不住放在他腰間，啞聲道：“我怎么知道什么事該想，什么事不該想？我覺得我想的事就是最該想的事……我在想你。去我那，好不好？我想抱著你睡會覺。”

    赫連羽抬頭看他，眼角有幾分若有若無的笑，“只是睡覺？小季，撒謊不是好習慣，你知道嗎？”

    季訓道：“只是睡覺，我昨晚一夜都沒睡，我睡不著，一直在想你。我想如果你在我身邊該有多好，我想抱著你一起睡覺，我的床太空了?！?/br>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認真，沒有刻意為之的撩撥和挑逗，也許這就是年輕人的好處，還沒有經歷過那么多真真假假的逢場作戲，說出來的話每一句聽上去都那么的真實和真摯。他的目光干凈又純粹，仿佛只能看得到赫連羽，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

    赫連羽心軟了，說：“好?！?/br>
    小季說睡覺，真的只是睡覺。

    但赤身裸體。

    赫連羽光著屁股躺在他的床上，無論如何都覺得別扭，雖然百葉窗關上了，房間內的光線很暗，可是……

    小季從背后摟著他，一個又一個吻落在他的后頸，小季的手也放在他心口，輕輕地揉他的rufang——經過昨天的荒唐，現(xiàn)在那兒還傷痕累累，還好小季沒用太大的力氣，按摩似的揉著，不疼，很舒服，他沒想到居然會這么舒服，小季比他想象中的更體貼。

    季訓緊緊地挨著他，在他耳邊道：“我真想永遠都和你待在一起?！?/br>
    赫連羽抓著他的手，說：“‘永遠’這個詞，是不是太重了？”

    季訓不滿道：“一點都不重，我喜歡你，我想和永遠和你在一起?！?/br>
    他平時話不多，甚至有點沉默寡言，現(xiàn)在卻不知道哪兒不對勁，一遍又一遍地在赫連羽耳邊重復“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就像是一道固執(zhí)的咒語，在赫連羽耳邊徘徊不去。這讓他的心也忍不住地動搖起來——面對這么強烈的情感，就算明知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煙花，他也很難置若罔聞。

    赫連羽閉上眼，慢慢地睡著了。

    他赤裸地靠在季訓懷里，睡得很沉。

    第二天，赫連Cafe沒有營業(yè)，赫連羽陪女兒去看機器人展。

    這是西南地區(qū)最大的機器人展，人很多，很熱鬧，很多人看見不同用途、不同型號的機器人都興奮不已，可赫連羽卻覺得索然無味，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遠遠比不上制作一杯咖啡來得有吸引力。還好有小季，兩個“小朋友”玩兒得很開心，小奚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季叔叔，和他也很合得來。

    赫連羽累得不行，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不管將來怎么樣，至少直到現(xiàn)在，小季給他和女兒的生活帶來的只有正面的影響，他覺得自己的很多擔心都是不必要的，小奚能從小季身上學到很多，不管是單純的知識還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角度。這些都是他不能教給自己的女兒的。

    赫連羽離開時和一個高挑、漂亮、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女人擦肩而過，那個女人朝他笑了笑。

    他當時沒覺得有什么，可很快又遇到了那個女人。?一個高大、英俊、強勢的男人朝季訓伸出手，說：“季總，我聽許總說你在成都出差，沒想到這么巧，能在這遇到你?！?/br>
    他攬著一旁赫連羽見過的女人，說：“這是我太太，顧嵐?！?/br>
    季訓抓著赫連羽的手，說：“這是我女朋友?！?/br>
    赫連羽：“……”

    他連忙去看女兒的反應，可小姑娘壓根兒就沒把心思放在大人們枯燥的寒暄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邊的無人機呢。

    顧嵐笑道：“這是你的女兒？幾歲啦？”

    赫連羽道：“七歲?！?/br>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七歲的小姑娘絕對不會是季訓的女兒，季訓太年輕了，可沒人說什么，這是他們之間的私事。

    顧嵐顯然很喜歡小奚，二話不說就買了兩架小姑娘看了半天的無人機。

    季訓和王超到一邊談公司數(shù)據(jù)安全的問題，季訓一直回過頭看赫連羽，確保他沒有生氣或者離開，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可是王超又是他公司的大主顧，作為CSO他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更何況現(xiàn)在他不是一個人了，他有更多的責任要承擔，只有把工作上的事處理好，他才能給他們更好的經濟條件。

    赫連羽不好意思地道：“你不用這么破費的，小孩子就是什么都想要，過去這個勁兒她就不喜歡了?！?/br>
    顧嵐笑了笑，理所當然道：“就算只喜歡一秒鐘那也值得。說實話，我買兩架有一架是給我的女兒的，我想小奚喜歡的話她也會喜歡，我還要謝謝小奚幫我挑禮物?！?/br>
    他笑著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的小姑娘可真難討好，你永遠都不知道她喜歡什么，你覺得好得不得了的東西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問她喜歡什么她又不肯說，現(xiàn)在我挑禮物的時候都心驚膽戰(zhàn)的?！?/br>
    赫連羽也有同感。

    王超邀請他們一起吃晚餐。

    季訓詢問地去看赫連羽。

    赫連羽有點猶豫。

    顧嵐道：“我還想和小奚請教怎么給我女兒選禮物呢。”

    赫連羽失笑，只好答應了。

    晚餐氛圍很好。

    王超和顧嵐都是很會社交的人，赫連羽開咖啡店，對這些人際往來也不陌生，就連最不喜歡社交、最不愿意和人接觸的季訓狀態(tài)都很放松，因為他對王超這個人還算熟悉。他知道王超的背景很深，也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狠，但單純從工作的角度來說，王超絕對是一個好甲方，只要能滿足他對項目的要求，那他就可以給你掃平一切阻礙。

    王超的飯不是白請的。

    他想讓季訓去一趟京城，去他公司的總部做一次漏洞挖掘，防患于未然。

    季訓想都沒想，說：“我不會離開成都。”

    王超很有耐心地問：“為什么？”

    季訓道：“因為我女朋友的咖啡店生意很忙，小奚也還得上學。”

    王超：“……”

    赫連羽：“……”

    顧嵐笑了笑，對赫連羽道：“你們感情真好。不過最近天氣這么熱，你不想休息一段時間嗎？再說，就算小超不提，我也想請你帶著小奚到京城玩兒幾天，我女兒馬上就要從德國回來了，我覺得她和小奚一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對了，我還沒和你說過吧，和小奚一樣，我的女兒智商也很高，她現(xiàn)在在德國一所針對高智商兒童的封閉式學校念書，學數(shù)學，也許小奚也可以考慮一下那所學校，我向你保證，它在這個領域絕對是全球最好的。”

    顧嵐的每句話說的都是赫連羽當下最在乎的事。

    他沒有深想，為什么顧嵐會對他、對小奚的事這么了解，只是覺得如果顧嵐也有和小奚一樣的女兒，也許他女兒的教育方式值得借鑒。因為小奚不可能永遠和普通的小孩兒一樣，讀小學、讀中學、再讀大學，這對她不公平。這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他不是不想讓女兒得到和智力水平相符合的教育，只是一直沒有做好讓小奚進入更一個世界的準備。

    他說：“我……要好好想一想。”

    季訓和王超談起工作上的事。

    小奚在一邊睡著了。

    赫連羽到外面吹風。

    他看著這座城市繁華的夜色，覺得有些惆悵，因為他還沒有做好放開手讓女兒離開他的準備，很多小孩都直到十八歲才離開家去別的城市念大學，他的女兒今年才七歲……可這對小奚來說真的公平嗎？

    顧嵐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支煙。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狠心，把自己的女兒扔到那么遠的地方？”

    “我沒這么想，我只是覺得，小奚現(xiàn)在還太小了。”

    “貝貝去德國的時候才四歲，”顧嵐吐了口煙，苦澀地道：“有時候，想起來這件事，我都覺得我是個后媽。”

    赫連羽看著他。

    這是一個和他處在不同的世界中的女人，手上戒指的價值比他咖啡店一年的利潤還高，他不認為錢會解決生活中所有的困難和問題，可是現(xiàn)在看見顧嵐的神情還是覺得心里不好受，如果生活對這么富有的人來說都這么艱難，何況是對他呢？

    顧嵐雙臂撐在欄桿上，望著天上的月亮，說：“可我不后悔，因為我知道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赫連羽咬著煙，心里亂糟糟的。

    回去的車上，小奚在后面抱著無人機睡得很香。

    季訓問：“你想不想去京城？”

    赫連羽道：“你呢？”

    季訓毫不遲疑道：“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和你分開，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現(xiàn)在離開而你留在這，我們之間就永遠不會有將來了。”

    赫連羽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他和季訓之間的感情還很脆弱，短暫的分離就會讓一切回到原點，甚至更糟，他發(fā)現(xiàn)他也不想讓他們之間萌發(fā)的情愫就這樣消失，可是……難道真的要他放棄一切和他一起去京城？咖啡店怎么辦？他的職業(yè)太特殊了，不能請假，否則就會元氣大傷。至于顧嵐說的那間位于德國的封閉式學校，他是想了解更多，可他心里很清楚他不可能讓女兒走那么遠。

    赫連羽問：“那你的工作怎么辦，我看得出來，那個王總不會輕易放棄的。”

    季訓眼都不眨，說：“如果他想逼我，那我就把他的海外賬戶提空。”

    赫連羽：“……”

    他委婉道：“那不是犯罪嗎？”

    季訓道：“你以為他的錢有多干凈，他在背后調查你的時候也沒有在乎法律?！?/br>
    調查他？

    赫連羽愣了一下，難怪他覺得這么不對勁兒，原來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早有安排，怪不得顧嵐對他、對小奚的事這么了解，還主動提及德國的學?！@一切不會都是謊言吧

    ?“那，今天顧嵐說的那些，都是假的？”

    季訓道：“不是，他的女兒真的在德國念書，也確實是學的數(shù)學。不過，她去德國不單純是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多是因為當時D省的書記，顧嵐的哥哥試圖綁架她。”

    赫連羽：？？？

    他覺得小季現(xiàn)在說的這些話都是天方夜譚，離他的生活太遠太遠了，他就知道有錢人的世界沒有那么風平浪靜，也沒有那么光鮮亮麗，現(xiàn)在他能理解顧嵐臉上的苦澀和那句“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德國確實天高皇帝遠，既然是該領域全球最好的學校的安保措施也一定很好，就算離得比較遠也能安心。

    他希望自己離那個世界越遠越好。

    季訓說：“現(xiàn)在已經沒事了，王超已經把問題解決掉了。我想他們現(xiàn)在還讓女兒留在德國，肯定是因為那邊的教育做得真的很好?！?/br>
    紅燈，赫連羽回頭看一眼女兒，覺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他還沒有真正地消化掉，就像一夜之間一切都出現(xiàn)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條新的路在他面前緩緩的延展開去，如果走上那條路，他的女兒也許會獲得和她的智商相符合的最好的教育，也可能不是，過早地離開母親的雛鳥會不會在性格上發(fā)育得不健全？

    “你……你怎么想？”

    季訓輕描淡寫道：“不管你想留在成都，還是去京城，或者去德國，我都沒有意見?！?/br>
    赫連羽覺得小季這句話說得太容易，反而讓他心里沉甸甸的，在這之前，他沒覺得小季對他有多認真，很可能不過是因為他異于常人的身體，覺得新奇而已?？尚〖镜膽B(tài)度讓他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他閉了閉眼，喃喃道：“讓我，好好想一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