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澤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wěn)，天一亮便醒了。他渾身酸痛，身體就像是被拆卸過再重組一樣。

    新的一天，新的難過。

    他翻身下床，踩著虛浮的步伐來到客廳，本以為會看見躺在沙發(fā)上熟睡的江瀾，然而整個客廳空蕩蕩地，到處都瞧不見他的身影。

    沈清澤看見有裊裊白煙從餐桌上冒出，湊近一瞧，是一頓熱騰騰的豐盛早餐，還有一張筆跡優(yōu)美的便條。

    ──回老家一趟，歸期不定，勿念。

    結(jié)果還是……離開了嗎？

    沈清澤拉開椅子坐下，自嘲地勾起嘴角。事到如今，他怨得了誰呢，終歸是咎由自取。

    他機械似地咀嚼著美食，卻是味如嚼蠟，食不知味。江瀾做菜的手藝很好，也不知道是跟誰學(xué)的。

    以前他剛跟江瀾同居的時候還和江瀾開過玩笑，說是畢業(yè)后就讓江瀾在家當(dāng)家庭煮夫，由他在外打拚事業(yè)。

    “欸？！”當(dāng)時的江瀾露出了震驚的蠢萌表情，就和兔子一樣可愛，“不是說好一起賺錢養(yǎng)家的嗎？”

    不待沈清澤笑著回答，江瀾又繼續(xù)吐槽道：“而且你確定你的片酬能養(yǎng)活我們兩個嗎？”緊接著，他就像個能干的賢內(nèi)助一樣，拿著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算盤開始精打細算，“我算給你聽啊，我們以后還要買車買房，還要繳保險跟納稅，另外還有日常的生活開銷，這樣算一算至少也要……喂喂喂，沈清澤你別一直看著我傻笑，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那時的他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遂而笑著吻住江瀾，以吻緘封了江瀾的后續(xù)話語。

    回憶起往昔的甜蜜過往，沈清澤的鼻頭微酸，他用揉了揉酸澀的眼角，面無表情地咽下最后一口荷包蛋。

    終究物是人非。

    在開門的同時，一枚子彈毫無預(yù)警地擦著你的臉頰，射爆了你身后的昂貴花瓶。

    一見面就想謀殺親生兒子的爹是屑中之屑！

    你的嘴角抽搐了下，還來不及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悅，便聽見一個大提琴般低沉好聽的嗓音幽幽響起。

    “兔崽子，來了還想跑？”你看見大理石辦公桌后方坐著一個長著娃娃臉的俊美青年，正一臉陰沉地瞪著你，“給老子滾進來坐好?！?/br>
    你三步并作兩步地在沙發(fā)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得就像只雞寶寶一樣。其實你剛剛本打算立刻摔門走人的，奈何你爹的守衛(wèi)已經(jīng)先一步把門給鎖上，再加上你爹從頭到尾都拿那把槍指著你，你就是再怎么叛逆也得屈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在內(nèi)心嘆了口氣，于是應(yīng)付般地隨口喊道，“爹?！?/br>
    又是一槍精準(zhǔn)地打在你的腳邊。

    “……”你噎了一下，“父親?！?/br>
    “這才乖?！鼻嗄隄M意地露出微笑，儼然一副慈父模樣，“這么久不見，瀾瀾有沒有想父親？”

    你萬分誠懇地點點頭，在內(nèi)心補充道，有，我一直在想你何時暴斃。

    青年自辦公桌后方走到你的身旁，一手舉槍抵著你的太陽xue，另一手摸寵物似地撫摸著你的腦袋瓜兒。

    如果今天在座的是你其他兄弟姊妹，只怕他們已經(jīng)被你父親這精神分裂般的行徑嚇得魂飛魄散。

    又有誰想象得到呢？人人聞風(fēng)喪膽的里世界皇帝御子殤竟然是個重度崽控。

    還是個不吸崽就會死的神經(jīng)病。

    你處變不驚地發(fā)著呆，并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起來，或許是因為那張娃娃臉的緣故，讓你這個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中年父親看起來不過像個剛滿三十的青年哥哥。

    你倆站在一塊兒壓根就不像父子，更像是兄弟。

    你忽然萌生了一種沖動，想問問御子殤平常都是擦哪種保養(yǎng)品，你好回去給沈清澤買來用，但你慫，怕這問題還沒問完就被御子殤一槍崩了，沒膽問。

    “瀾瀾這次是為什么回來呢？是錢不夠用，還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御子殤心滿意足地收手，走到你的對面坐下，優(yōu)雅地交迭起他修長的雙腿，“你告訴父親，父親幫你?！?/br>
    你熟悉御子殤的個性，這個老jian巨猾、陰狠毒辣的男人雖然嘴上是這么說，實際上又是另外一套。

    當(dāng)年他問年幼的你母親身在何方，并再三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傷害母親，你信了，你說了，然后他當(dāng)著你的面開槍射殺了你的母親還有你的繼父。

    你永遠記得那一夜，帝都的天空飄著白雪，而你的臉頰上染著鮮血。

    對御子殤這個絕對的強者而言，所有的誓言與承諾都不過是他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東西。

    你不相信御子殤會這么好心，無條件地替你辦事，哪怕你是他最杰出的作品也一樣。

    一定是你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才會大發(fā)慈悲地放下釣竿，為的就是讓你這條魚愿者上鉤。

    “如果我想要一個人呢？”你試探道，“就是把他養(yǎng)在家里，不讓他出門的那種。”

    “名字和照片給我就行，剩下的事情用不著你cao心?！庇託懺频L(fēng)輕地道，彷佛這是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情。

    “但他是個明星。明星也可以嗎？”

    “難得瀾瀾會主動開口向我討禮物，自然是沒什么不可以的。”御子殤支手托腮，身體前傾，饒有興致地問道，“所以是哪個明星，將我們家的瀾瀾給迷得神魂顛倒呀？”

    你垂下眼簾，在內(nèi)心思索著直接將名字告訴御子殤究竟是好是壞。你并不擔(dān)心御子殤這個喜怒無常的神經(jīng)病會一時心血來潮，替你把人綁過來。

    但你怕他會私底下背著你搞小動作，畢竟這個神經(jīng)病的前科實在太多，已經(jīng)給你的童年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巨大陰影。

    你還記得小時候，御子殤帶了好幾只雪白可愛的兔子回家，讓你和你的兄弟姊妹各選一只。

    當(dāng)時你在家中的地位算是他最疼愛的寵物，所以你獲得了優(yōu)先選擇權(quán)。

    你挑了一只帶著點黑色雜毛的白兔子，那段時間整天都跟牠膩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某天御子殤叫人把牠給燉成了rou湯，命令下人把你壓制在餐桌上，一匙一匙地親手把你心愛的兔子喂進你的肚子里。

    你哭得半死，邊吃邊吐，惡心的感覺幾乎將你的胃絞成一團。

    但他卻一直在笑，彷佛你的掙扎與痛苦都是他的快樂源泉。

    他總是喜歡當(dāng)著你的面，將你心愛的東西破壞殆盡，為的就是一點一滴粉碎你的人格，把你塑造成他最理想的作品。

    所以你合理地懷疑在你說出沈清澤的名字后，他會直接派他的手下們?nèi)ポ唈ian沈清澤，然后拍下他的艷照和紀(jì)錄片，用會議室的投影屏幕放給你看。

    要是再喪心病狂一點，他可能會把你綁進會議室，逼你觀看沈清澤被輪jian的直播現(xiàn)場，要你親眼注視你所喜愛之人被徹底打碎的完整過程。

    你都不知道你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會讓你在這輩子攤上一個瘋批狗爹。

    但這次你決定賭一把。

    畢竟你現(xiàn)在迫切需要那些狗雜種的情報，如果是御子殤的話，或許多少會知道一些什么。

    你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伙子，“他的名字是……沈清澤?！?/br>
    “真遺憾，這個已經(jīng)有主了?！币宦犚娛悄莻€sao貨的名字，御子殤整個人瞬間就沒了興致“瀾瀾還有別的人選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待會讓人拿花名冊來，你再慢慢挑?！?/br>
    賓果。

    你垂下眼簾，開始盤算下一步的套話，“可我就是想要他，不行嗎？”

    “跟別人搶寵物是很缺德的事情，瀾瀾，我從不做這種事情?！?/br>
    您這輩子干過的缺德事還嫌少嗎？這話從您口中說出來就他媽離譜。

    “可您剛才明明說什么都可以的?！闭{(diào)動好情緒的你委屈地抿起下唇，“父親，您欺騙我?！?/br>
    完全不吃你這套的御子殤淡淡道，“只有這個，不行?！?/br>
    “為什么？”

    想起那天在餐會上的事情，御子殤的眼中浮現(xiàn)出顯而易見的嫌惡，“他配不上你?！?/br>
    你發(fā)現(xiàn)跟你父親說話真他媽心累，話都只說一半，跟個謎語人一樣，“是因為他背后的金主嗎？”你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巧妙地運用著激將法，“　您害怕……跟他們起沖突？”

    “害怕？”就像是聽見什么好笑的笑話一樣，御子殤咧開嘴角，不屑地嗤嘲道，“我闖蕩這么多年，還真不知道害怕這兩個字怎么寫?！?/br>
    現(xiàn)階段可以確認的是那些狗雜種在你爹眼中不過是群搬不上臺面的渣渣，所以應(yīng)該不是和你爹有生意往來的合作伙伴。

    你在心底杠掉了名單中的一些人，繼續(xù)再接再厲。

    “既然如此，您為什么不肯幫我？”

    “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復(fù)第二遍，瀾瀾?！庇託懻f，“你只要知道這個婊子配不上你就好?！?/br>
    “他才不是婊子！”

    御子殤睨了你一眼，似乎不能明白你為何會無端發(fā)怒。你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可覆水難收，事到如今你也只能繼續(xù)硬著頭皮說下去，“您明明就不認識他，憑什么這樣斷言……”

    “行，既然你想要證據(jù)，那我證明給你看?！闭f罷，御子殤掏出手機，迅速輸入一串號碼，按下擴音鍵后將手機放在桌幾上。

    你吞咽了下口水，不明白你這喜怒無常的老父親現(xiàn)在在玩哪一出。

    電話響沒多久，便被一個男人接起。男人的話音中充滿敬畏與諂媚，“殤爺，請問您找有什么事？”

    “是這樣的，我家小朋友最近喜歡上了你們家的小寵物。”御子殤笑道，眼底卻是一片冷漠，“不知你能不能給點面子，讓沈清澤抽空和我家小朋友聊個兩句？”

    “那有什么難的，請您稍等一下哈！”緊接著，電話彼端傳來一陣紙張摩擦的翻頁聲，又急又快，“這個時間點，清澤應(yīng)該是在王總那里，殤爺，請問您需要我去替您打個招呼嗎？”

    “不必麻煩，我直接打給他就行。”語畢，御子殤切斷電話，又撥了下一通。

    方才的對話完全沒有半點有用的情報，這讓你有些挫敗地捂起臉，陷入短暫的沉思。

    興許是手機的主人在忙吧，這次的電話響得有點久。御子殤不厭其煩地掛了又撥，撥了又掛，直到第十通，電話終于被接起。

    “不知道老子在忙嗎？他媽的是哪個傻逼一直打電話來煩老子??？”

    喔豁。

    空氣瞬間凝固。

    你壓抑住捂嘴狂笑的沖動，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抬頭看見對方口中的傻逼正掛著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

    有些人還活著，其實已經(jīng)跟死了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