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上
. 當櫻桃成熟的時候,又到了我最討厭的季節(jié)。我趕在褚哥前找到了柳玉。 沒過幾分鐘,褚哥也來了。他拖著長長的尾巴看見了我,了然地一笑,跟我說:“今年還是你啊,我們的眼光還真是像?!?/br> 我對他說的話的內(nèi)容不置可否,轉(zhuǎn)了個合適的角度,擺好了進攻的姿勢。 我們倆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他立馬端正了神情,收起了慣常的笑容,變得肅穆起來。在某一時刻,我們就像是提前說好了一般默契,于同一時刻發(fā)起了進攻。 褚哥鉗制住了我的上半身,我也沒閑著,尾巴纏上了他的。我們倆的下身一圈圈地糾纏起來,擰成了一股。他純黑的鱗片貼上了我褐色的尾巴,我能感受到他逐漸收緊的力度,也將他纏繞得更用力。 我和褚哥交替著挺起上半身,較著勁兒跟對方比高,力圖在氣勢上占據(jù)高地,然后交替著被對方壓下去。兩條糾纏的尾巴擊打在地面上,拍碎了一地草莖,流出的草汁濺了我們一身。 我們的上半身體面地立得筆直,下半身翻騰得像洶涌的海波,兩股力量相互對抗,死死地絞住彼此。 我偷偷地將身體也靠了上去。褚哥以為我要翻身按住他,抓在我肩膀和腰上的雙手更加用力,定住了我。 “小家伙,你還嫩呢?!瘪腋缭谶@個勉強可以稱得上草率的一個擁抱中貼近了我的耳朵,說道。 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打不過他。褚哥和我很快就分出了勝負,他松開了我,后退一步離開,向著柳玉姐的方向游去。 他的尾巴尖毫不留戀地離我而去,我看著那條黑色的,帥氣的尾巴在我的視線里跐溜一下就溜走了。 樹干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一點也不想看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情。 一切我都了然于心,這些早在我成年的那一天我就全部看過了。 這樣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知道在我成年以后循環(huán)過多少次了。我實在是不想去數(shù)。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稱得上是挑釁了,也就褚哥在我面前脾氣好容忍了我的舉動??晌揖褪侨滩蛔?,一遍遍跑去和褚哥爭奪交配的權(quán)利,自虐似的目送他和每次選定的雌蛇鉆進林子。 部落里的蛇都以為我在和褚哥對著干,屢戰(zhàn)屢敗還是不放棄,既佩服又同情,難得沒有在我敗下陣后一個人回窩時冷嘲熱諷,照顧著我的情緒。褚哥看我,眼里也是帶著那種看不懂事小孩子似的縱容。 好討厭,我明明已經(jīng)是一條成年蛇了。 我小的時候,就喜歡盤在褚哥的胳膊上,一待就是一天。褚哥很縱容我。別的雄蛇對于同性向來是看不上眼的,養(yǎng)個童養(yǎng)媳倒是可以,至于同性?那就算了。 后來褚哥告訴我,他一開始其實只是想選一條手鏈,但一眼看到了我,于是一養(yǎng)就是好幾年。他那時候總喜歡舉起我來夸我茶色的眼睛好看。 我們蛇族自從能化型以后仍舊喜歡在交配的季節(jié)顯出原型來。當然不是全部,我們只變幻出尾巴,上身還是人類的姿態(tài),畢竟人類的姿態(tài)可以做到的事情更多。 第一次參與到交配季那天,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褚哥告訴我,跟隨本能走就可以了。 本能? 我懵懵懂懂地跟著褚哥走,他眉梢一挑,驚訝地看著我,“你這是?要跟我打?” 打什么?哦,交配權(quán)爭奪......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點頭應(yīng)下了。 旁邊不遠處是褚哥給自己選好的雌蛇,我們的身體扭成一條,初夏的日光從樹梢中投射下來,我只看到了一個完全重合的影子,緊密間不分你我,仿佛生來就是如此。 我像一個蛇中的異類。突然在那一瞬間體味到了那些哺乳動物口中“心口guntang”的涵義。有些陌生,但并不令我討厭。 這幾天胃口不好,我想吃點口味重的,就端了個木碗兒親手做調(diào)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省得和那些雌蛇做物資交換了。我一邊走神一邊機械性地搗著碗里的材料,果子的汁液都濺出來了,弄得手背上都是,碗口也粘了一圈。我毫無所覺地一下下?lián)v著。 身旁傳來響動,我抬起頭。褚哥大大方方游進了我的地盤,成功交配過后的蛇收起了尖銳的攻擊性,重歸平和。他的身上還沾著幾根折斷的草葉,有些刺眼,我收回了目光繼續(xù)做我的調(diào)料。 “怎么苦著臉?”褚哥指尖湊過來懟了懟我的臉,“現(xiàn)在可是春天啊?!?/br> 是啊,是春天,是所有雄性蛇類都喜歡的季節(jié)。有什么比得上交配更令蛇快樂的呢?一年兩波的加強的性沖動,順應(yīng)自然的感召而聚集在部落度過的交配季,幾乎讓所有族人都沉浸其中。 褚哥遞給我一個果子,“給你,吃點好吃的,這次沒碰上喜歡的還有下次嘛?!?/br>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青的。一咬下去滿嘴的酸澀,酸得我尾巴都出來了,卷起手上的生果子飛快地丟遠了。 “哈哈哈哈哈,這個你小時候吃過的,已經(jīng)不記得了嗎?”褚哥笑得開懷。 我突然有些生氣,扭過了身子不理他。這時,部落里有人在叫他,褚哥沒時間多說,留下一句“別灰心,我們小青是最棒的?!彼呐奈业募?,笑著走了。 那天以后我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待在一起過。我用了一整個夏天,跑在山里。我不想跟著捕獵隊,自己一個人跑到從未去過的遠方, 褚哥忙著準備秋季的交易季,顧不上管我。我跑得更瘋了,連族里小孩子都知道的禁地也逛了一圈。 說是禁地,其實是因為容易迷路加上林子的那邊長著不少鷹草,這種草的汁液會順著我們的鱗片縫隙滲透進尾巴里,讓我們的行動變得遲緩。我跑進去的時候沒認出來這里就是那塊兒禁地,僅僅覺得周圍看上去陰森森的,垂落的樹干根須連成一片,林子里密不透光。 那天我沾了一身的鷹草汁出去就遇到了三兩結(jié)伴的巨齒獸,渾身是血地回到了部落。 褚哥嚇了一跳,差點沒認出我來,抱起一團亂糟糟的繩子似的抄起我的身體就往蛇巫哪兒奔,連我的尾巴從他的手臂上劃出去垂落在他的腰際都沒注意到。如果是平時我肯定會借著近距離接觸的姿勢偷偷用尾巴尖碰一碰他的腰,然后假裝不小心,但打斗的過程中,我的尾巴被巨齒獸甩了出去,撞在了樹干上。巨齒獸的皮粗糙厚實,將我擠在樹干和身體的中間碾磨,壓斷了我半截尾巴。 褚哥心疼壞了,在我被蛇巫治療的過程中小心翼翼地撫著我的蛇身,但他一個字都沒說,全程沉默。 他這個樣子看得我內(nèi)心惴惴不安的,等傷口恢復(fù)了大半后第一時間就去找他。褚哥發(fā)了一好大一頓火,“小孩子脾氣也不是這樣鬧的!” 他說我什么我都接受,除了這句。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早就是一條成年的蛇了,為什么褚哥不能好好地正視我一次呢。 我被罵了以后有些悶悶不樂的,沒再到處跑動,養(yǎng)好了傷后就窩在后山的小水池里。后山有一片湖,較淺處很多石塊兒堆積在一起,大的那些將湖和我的小水坑隔開,分出一小洼為獨立空間,剛好能容下我的身體。部落附近還有一個湖,族里的蛇都喜歡去近處取水,后山少有人來,不會有人打擾我。溫度過高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將時間浪費在這里,一泡就是一天。蛇身都涼絲絲的,鱗片也更干凈,太令蛇滿意了。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郁郁,晚上時褚哥終于騰出了時間留給了我。他能來我既開心又難過,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我的胸腔里搗亂,我沒做好面對褚哥的準備,只好扭過頭不理他。 褚哥來到湖邊一眼看見的就是盤成了一團的我,淌著水沖我靠近。他像小時候一樣支著我尾巴的后半段讓我能盤在他的手腕上,可是我現(xiàn)在長大了,一只胳膊都無法容下我了,我突然被拎到半空,嚇了一跳,蛇尾自動繞上了他的身體,將褚哥整個人都圈在自己的范圍內(nèi)。 “你最近是怎么了,我?guī)慊厝ズ貌缓谩!背诉@次生氣,褚哥在我面前總是放緩了語氣。他又像哄幼崽一樣哄我。我閉著眼睛任由他將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就是不去看他。 “生氣了?我之前語氣有點沖,褚哥給你道歉,可是你一個人,今天算幸運,要是遇到的不是一兩只,而是一群巨齒獸該怎么辦。” 我還是不說話。我該說些什么呢?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這么做,我應(yīng)該躲的遠遠的。 “下次你要是想出去,我陪你一起,別生氣了。”他摸摸我滑溜溜的腦袋,“你睜開眼讓我看看好不好,你總是閉著眼睛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br> 我動了動尾巴想從褚哥身上滑下去,卻被他穩(wěn)穩(wěn)捏住了。退無可退,我睜開了眼睛。 我不喜歡淺色的瞳色,這讓我的情緒很難隱藏。 褚哥一愣,竟然手足無措起來,有些慌張地一遍遍詢問我:“小青?你到底是怎么了?告訴褚哥,褚哥在呢?!彼不隽松呶怖p上了我,腦袋和我貼貼。 我瞪著眼睛看著褚哥,“不用你管,反正你也沒時間?!?/br> “我最近是有些忙,但過一陣子就閑下來了,你要去哪兒我都可以陪你?!?/br> “不用你哄我!你當然忙,交易季結(jié)束了就是交配季,你又要忙著去和那些雌蛇睡覺,哪里輪得上我!”情緒來得莫名其妙。 別啊,我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褚哥被我突然的脾氣驚到了,什么都不知道,仍然試圖安撫我,沿著我的尾巴向下?lián)帷?/br> “你想讓我說什么,說我不想和別人交配,只想和你做嗎?說我嫉妒那些雌蛇嫉妒到恨不得自己也是一條雌蛇,每次看交配季看著你和她們一起離開心都疼的快要死掉嗎?”我突然就崩潰了,我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連累著褚哥替我擔心。我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的蛇一樣呢?我的聲音里帶了泣音,好丟人,褚哥肯定聽出來了,“別逼我了褚哥,我好難過啊......我不想......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啊......” 我實在是不想讓褚哥知道我對他懷著的隱秘心思。我多么想隱藏好自己是一個異類的事啊。 差一點點就能忍住了,為什么要用這么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話...... 褚哥愣在原地,我趁機趕緊從他的尾巴下脫出身來,安靜地背過身子縮成一盤。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蛟S明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機會見到褚哥了,我既難受,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wěn)感。像是我早就預(yù)料到了這個最差的結(jié)果,在我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于是也顧不得收拾自己的心情了,沉默地偷偷落后褚哥一步,盯著他的背影一個勁兒地瞧。 我記得這個人的一切,甚至自我安慰地想著,起碼我還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褚哥,這么說來我還賺了。 我目送褚哥回了自己的窩,偷偷地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隨便盤起來睡了。 再放縱最后一次,我這樣告訴自己。 就這樣互不見面地過了幾日,褚哥主動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你確定嗎?”我發(fā)現(xiàn)褚哥的氣勢忽然變了,多了什么我有些分辨不清,像是侵略性,又帶著前所未有的端正態(tài)度。褚哥的眸子很黑,和他的鱗片一樣,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鎖中的獵物。 褚哥看上去很強勢,棱角畢現(xiàn),我的心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 啊……我果然好喜歡他…… 我為自己的不爭氣默哀一秒,問他:“什么?”他的問題太突然,沒頭沒尾的,我沒聽明白。 “你確定要選擇我嗎?”褚哥又問了一遍。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傻乎乎地看著他,褚哥耐心地等著我的回答。 我的嘴巴里好干,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選擇什么???” 褚哥見我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干脆說得更直白了,“就是跟我睡的意思?!?/br> “?。 蔽业亩涑隽藛栴}!它竟然開始胡亂給我傳遞消息了! “你就說,睡不睡吧。” “睡!”我大喊出聲,“要的!要和你睡!我要和你交配!褚哥我要和你一整個交配季都睡在一起!” 褚哥笑了,拍了拍我的腦袋,“好,和你睡?!?/br> “不,不和別人好不好,”我的聲音小了一點,“你不要再和別人過了,你選了我了!” 褚哥的笑意不減,答應(yīng)了下來:“不和別人,有你了就不找其他人?!?/br> 好不可思議啊……我這么無理的請求褚哥都答應(yīng)了。 我的腳試探性地蹭上了褚哥的,得到了很真實的觸感。我一下子將尾巴換回來,攀上了褚哥的腿。 啊……是真的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