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只覺得，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驟然碎掉了。

    他心神恍惚，天地萬物在此刻都籠罩上一層灰色　。

    眼前院落之上籠罩的瑩光散去，像是百千螢火散入鎮(zhèn)中。

    容玉邁開步子，往院中走。

    這一次，謝雪明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跟在容玉身后。

    他看容玉往林石——該說是大皇子了——處去，停在大皇子身邊。

    大皇子眼神復雜，看著容玉。

    兩人對視，不知過了多久，容玉驟然笑起來，說：“你連一句‘對不住’都不和我說？”

    大皇子看他，嗓音冷硬，回答：“優(yōu)柔寡斷，非我所為。”

    容玉說：“你倒是不優(yōu)柔寡斷——周……”他停一停，記起自己只知二皇子聲名鵲起，大皇子、三皇子等人都被淹沒在這份名望之下，容玉甚至不知道大皇子的名字。

    大皇子淡淡道：“我叫周玧?！?/br>
    容玉冷笑，問：“你在年前，就曾遞過一次信？”

    大皇子未否認。

    容玉搖搖欲墜，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將話問下去。

    好像心頭一塊傷口，腐爛流膿。他每切下一刀，就有惡臭膿水涌出。

    但容玉又知道，若不把這塊爛rou切掉，自己只會更糟。

    他質問：“但你后悔了——周玧，你那時候后悔了，對否？”

    周玧看著他，視線冷而靜，仿佛在問容玉：你明知道，為何要問呢？

    他在容玉面上看到一絲古怪的笑。

    周玧不懂。但他聽容玉接下來的話，又被引開注意力。

    容玉說：“你與我來此處……你與我舉案齊眉，琴瑟相和?！?/br>
    他話音落下，聽到外間風聲。有什么東西窸窣嘈雜，往地上落去。容玉知道，這是謝雪明在無言震怒。

    容玉抱著一點嘲諷心思，想，多奇怪啊，謝雪明竟然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生氣。

    容玉說：“但你后悔了，因為有人來找你。”

    周玧仍不否認。

    容玉已經(jīng)不需要他說什么。

    他自顧自往下分析，道：“你既然不是二皇子，那為何要去北疆？除非……你并非要去邊城，而是要去更遠的地方。周玧，你打算引外族入關，對否？”

    周玧終究開口。

    他有一張驚人雋逸的面孔，如今看著容玉，那雙桃花眼仿若情意nongnong。他低聲開口，說：“對，我并非周珩那樣的君子，我的確是小人。但容玉，你當真覺得周珩就是好人了？你當你從前助我殺掉的那些暗衛(wèi)是誰派來的？還不正是周珩！”

    容玉無言以對。

    周玧仿若找到情緒的宣泄口：“我是皇父長子，雖是庶出，但也曾被皇后教養(yǎng)過。周珩呢，他也不過是被皇后抱養(yǎng)了幾年，我與他，究竟有何高下？皇父無嫡子，無論立長立賢，總該輪到我！”

    容玉說：“你知道自己比不過二殿下?！?/br>
    周玧面色一白。

    容玉：“是了，你知道自己哪怕有謝雪明相助，也難以敵過已經(jīng)成勢的二殿下。他有軍功，你卻荒度時日太久。你此前在城墻上看了我的畫像，認出我。為了不讓我走，你說你思慕我。等將我穩(wěn)在這城中，你口口聲聲，說去聯(lián)系舊部，實則卻是給謝雪明傳信。你當時總顯得緊張，向來是不知謝雪明何時要來。你日日與我相對，想來也有良心發(fā)現(xiàn)的時候。等到我說歡喜你，你便……放棄了?！?/br>
    又有風起。

    外間林聲蕭瑟，他看到周玧面色一點點變化，最終長嘆一聲。

    容玉知道自己說中。

    那日匆匆出城，他察覺周玧驟然放松。當時他只當這是因為周玧放下心頭大事，放下朝堂紛爭。

    他又道：“但你舊部來尋，告訴你，圣人時日無多。你便又想，為何不能爭一爭呢?！?/br>
    周玧看他，片刻后，溫言說：“阿玉，對不住?！?/br>
    他到底這樣說了。

    容玉卻搖一搖頭。

    他說：“你先一次給謝雪明遞信，我不怪你，我們是萍水相逢，是我一意救你?！?/br>
    容玉說到最后，倏忽笑了聲。

    他笑著笑著，落下淚來。

    “但你遞了第二次信。我以為，終于尋到一個良人。我以為……”

    他閉了閉眼睛。

    周玧不言不語。

    如今狀況，原本就是他放棄容玉在先。若他在此刻再惺惺作態(tài)，那才是令人作嘔。

    偏偏容玉還要追問一句：“周玧，權力當真那樣重要？”

    周玧看他，回答：“對。我既是皇父的兒子，既是長子，那個位置便合該——”

    容玉打斷了他。

    “我明白，”容玉說，往后，卻并非看周玧，而是回身，去看謝雪明，叫：“謝雪明?！?/br>
    謝雪明神色復雜，叫一聲：“阿玉?！?/br>
    容玉說：“你要我和你回去？”

    謝雪明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阿清他們，我將他們送走了?！?/br>
    這倒是出乎容玉的意料。

    他一怔，謝雪明繼續(xù)說：“這三年，我身邊未有新人，總在尋你。只是……我有了兩個孩子，一年當中，會在昆吾莊待上兩個月。你若不喜，我便讓他們也不得來莊中。阿玉，我知曉你介懷。往后，也不會再有旁人了?！?/br>
    容玉卻說：“你從前答應我一件事，記得否？”

    謝雪明眼皮顫動，難以置信：“你？”

    容玉淡淡說：“你答應我，若我尋到知心人，那知心人不因你動搖，那你便放我走。”

    謝雪明嗓音驀然抬高，“你當他是良人？正是他兩次引我尋你！”

    容玉溫和說：“為何不是呢？他后悔過一次，興許也要后悔第二次。如今這樣，不過尚未想明。”

    謝雪明看他，牙齒咯咯作響。

    容玉說：“我歡喜他，你不信嗎？我們在一起也有數(shù)月，他會逗我開心，會折竹葉吹笛子給我聽。我們冬日一起燙鍋子，夏日一同聽雨聲。哪怕到了如今，我依然覺得，他會回頭?！?/br>
    這話對他來說，前面是真，后面是假。

    但落在在場另外兩個人耳中，周玧沉默，謝雪明卻驟然抬眼，眸色陰冷，望著站在容玉身后的男人。

    容玉緩緩的，用一種帶了些許誘哄的語氣，說：“你答應過我，若我尋到這樣一個人，便放我離去。你立過誓，如今莫非是要背諾？！”

    隨著他的話，在場三人聽到雷聲。

    宛若再要下雨。

    烏云凝聚在院落之上，能見到其中電光。電光張牙舞爪，像是一條銀色巨龍，隱在云間。

    謝雪明驀然邁開腳步。

    他越過容玉，徑自往周玧所在的方向去。

    周玧正捫心自問：我會回頭嗎？我會因今日的決定后悔嗎？我想要權勢，但容玉在為難之時仍然愿意停在我身畔。我們有過很多快活的時候，自在逍遙，無邊歡樂。我為了權勢，放棄他，這……

    他未想出一個答案，就被謝雪明扣住。

    周玧一介凡人，怎能抵得過當世最為強悍的劍修。

    他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身體在地上滑動，無法掙脫。轉眼，屋門被推開，他被狠狠摔倒那張自己和容玉睡了二百余個夜晚的炕上。

    周玧的頭發(fā)在這個過程之中散落，垂在其上。

    其中一部分，遮住周玧的眼睛，讓他無法看清面前動靜。

    他心里升起一股強烈的驚恐。

    這是怎么回事？！

    謝雪明不是來帶容玉回去的嗎？怎么會到這般地步？！

    正驚慌失措，他聽到“吱呀”一聲。

    周玧側頭，頭發(fā)往一邊散去。

    他看到容玉。

    容玉站在門邊。方才正是他將門關上，如今轉頭，看向炕上的兩個人。

    容玉緩緩走來，問：“謝雪明？”

    謝雪明咬牙，叫：“阿玉，你當真、當真……”

    容玉說：“外間的，是你背諾召來的天雷嗎？”

    周玧聽不懂。

    他見到容玉在炕邊坐下，眉目清麗，看著自己。

    容玉柔情款款，說：“周郎，我當真歡喜你呀?！?/br>
    他話音落下，周玧只聽“刺啦”一聲，是自己的衣裳被謝雪明撕開。

    他終于明白，這會兒要發(fā)生什么。

    他無法掙脫，無處可逃！

    周玧驚恐更深，“阿玉，阿玉，莫要——嗚……”

    有一根手指，沒有任何準備，就這樣擠進了他的身體。

    周玧只覺得的自己被撕裂了。

    他疼痛不已，眼前世界都一片模糊。這時候，卻有人溫柔地撥開了他的頭發(fā)，讓他重新見到眼前動靜。

    門雖然關上，但窗子并未關。外間風雨大作，雨水吹進屋子，落在書案上，打濕了宣紙。也落在地上、炕上，吹上周玧的面頰。

    他覺得冷，但身體卻一點點熱了起來。

    他覺得有一只手扣住自己的下巴，這時候，他已經(jīng)被拖入了恐怖的潮海之中。好像渾身上下，都只有那一處有知覺。他的身體，就是為了契合謝雪明而生……

    “舒服嗎？”

    容玉問他。

    周玧抬頭，眉目艷麗無比，桃花眼中含著水，歡愉又痛苦。

    他看到容玉微微笑了下，湊過來，額頭貼著自己的額頭。

    這個時候，謝雪明的動作更快了。他似乎是在發(fā)泄什么，可這樣的發(fā)泄，也讓周玧無比快樂。

    他聽容玉說：“周郎，你喜愛權勢，便能得到權勢?！?/br>
    周玧心神恍惚，幾乎聽不清楚。

    他無法分辨容玉話中含義。

    而容玉繼續(xù)道：“你有了權勢，可心心念念的，又只有謝雪明的那根東西……你會喜歡的。你把他找來，不就是要享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