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饑腸轆轆了許久的五臟廟，卻被人誣為假鈔。他們社會經(jīng)驗本少，正不知道怎么全身離開這家餐館，突然跑出個年輕人幫他們解了圍，不由得滿臉感激的望著我。

    二人雖然在江湖騙術(shù)面前顯得十分木訥，卻也并不傻，盡管聽不太真切，但看我和那伙計的言語時的神情，也知道了個大概。那小丫頭氣的撅起了嘴，小聲啐道：“騙子，又是騙子！城里的騙子真多！”

    “二丫，別亂說！”

    男人輕喝一聲阻止了女兒的責罵，旋即站起身扭過頭滿臉感激的對我說道：“大兄弟，真謝謝你了……”

    他還想說些什么，可我接下來的舉動卻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只見我突然一只手抓起了他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包袱，另一只手領(lǐng)過小女孩的手腕向外就走，嘴里說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在我的脅迫之下，二人隨我出了那回民飯館，來到對面一家名為山西老面館的小酒樓。二樓的一個包廂里，父女二人畏畏縮縮的坐到了離我八丈遠的桌子對面，看著我在服務員的指引下一道道點著菜：“嗯……大拉皮……過油rou……糖醋鯉魚……孜然小扒雞，再來個疙瘩湯。行了這就這些，要快??！”

    訓練有素的服務員應了一聲，迅速填好單轉(zhuǎn)身出去了。

    此時屋內(nèi)就剩下我們?nèi)耍悄械慕K于按耐不住，但他剛想開口發(fā)問，卻見我拿過茶壺在自己杯子中到了一杯茶水，雙手持杯用杯底在圓桌的玻璃轉(zhuǎn)盤上‘當當當’磕了三下，然后說了個“請”字，揚脖一口喝干了。

    我將杯中茶水咽下之后，作勢要起身給他們倒水，那人立刻搶過了茶壺，嘴里連說：“不敢勞煩大兄弟，不敢不敢！”

    然后在他女兒和自己的杯子里倒了茶，卻并不喝下。

    其實我這種敬茶的方式是從顧振海那里聽說的，這有個講究，叫做‘鳳凰三點頭’，是江湖上初次相識一種普遍的禮貌問候。如果他是在道上混的人應該用兩手將自己的空杯拿起呈抱拳姿勢向外一敬，反手將杯子口沖下示意是只空杯，然后倒上水高舉過頭頂再喝下，這叫‘朝天一柱香’。但他明顯不懂這些江湖套路，竟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再想想他們先前的表現(xiàn)，當下我便斷定這人滿身的寒酸落魄并不是偽裝出來的。

    見我如此古怪的舉動，二人面面相覷更是莫名其妙，那成年人尚且畏縮的不敢直言以對，可小姑娘卻憋不住了，沒好氣的問道：“喂，你把我們帶到這里想干嗎，是不是也想騙我們?。课铱筛嬖V你我們現(xiàn)在身上一個子也沒有了，你少打主意！”

    看那架勢真有種光腳不怕穿鞋的初生之犢的意味，我心里也不禁暗自欽佩。

    就在旁邊的家長正想喝斥女兒的無禮行為的時候，我已經(jīng)直接回答了她的問題：“不不不，我只是看你們不容易，想請你們吃頓家鄉(xiāng)菜而已……”

    旋即我向后一仰依在椅背上，雙手插兜很休閑的續(xù)道：“說道這個‘騙’字，你們不是剛從大馬路上騙來那兩百塊錢么，怎么還反說我是騙子呢？”

    當我說到‘家鄉(xiāng)菜’的時候那人面色一變，后來又聽我揭破他們剛才碰瓷的丑事臉上更是陰晴不定?！按笮值?，我們……”

    他剛想辯解兩句，卻看我一直笑吟吟的盯著自己身邊的女兒，立刻覺得事情不妥，不自覺地蹭到了女兒身邊，用手摟住了她，似乎生怕我對其做出什么不利的舉動一般。

    我卻沒有在意，反而是笑著對那小女孩問道：“小meimei，這位是你的jiejie還是mama呀，你們叫什么名字？”

    早在回民飯館里我便開始懷疑這所謂的‘男人’的性別和二人的來歷了。因為當時我坐的離她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周身的許多細節(jié)。細致觀察之下，我發(fā)現(xiàn)她口鼻之間和下巴上的胡子并不對稱，明顯是粘上去的假貨。臉蛋上雖然呈蠟黃色，可皮膚十分細膩；那只一直露在外面拿著筷子的右手，雖有些臟兮兮但卻很白，完全和臉孔上的顏色不協(xié)調(diào)；特別是五指纖細更是非常明顯。這些特征都不是一個農(nóng)村出身的三十來歲的男人應該有的，更不要說她仰天看鈔票時脖頸順滑平坦，完全沒有喉結(jié)的最大破綻了。說到底她的化妝并不到位，仔細看誰都會產(chǎn)生懷疑，如果不是她一口渾然天成的男人口音，恐怕根本無法掩飾的住。

    至于二人的籍貫我則是透過兩個細節(jié)猜到的。她們在那黑店用餐時，這人曾小聲和女娃說了一句話，當時她便是用的山西方言。那時她是和同伴對話，并沒有注意有旁人在場，故此才說出了家鄉(xiāng)話，而且語調(diào)也不似對別人時那么粗聲，頗似個女人的聲音。再有就是二人在進回民餐館之前，那個小女孩曾經(jīng)指著街對面這家山西面館和‘父親’說了一句，但還是被拉到了招牌破舊貌似更為廉價的清真小店里去了，顯然是因為‘他鄉(xiāng)遇故知’的緣故。由此看來，這人雖然先后用了三個聲階、語調(diào)、音頻截然不同的聲音，說出了三種地方話，可只有她們是山西人的可能性最大。

    “什……什么jiejiemama的？她是我爸！”

    小女孩聽我這么問先是一下遲疑，然后立刻反駁。這女孩子可能因為沒有變聲的本事，所以一直都不怎么說話，此時面對我連續(xù)的交談，帶出了無法掩蓋的山西味道，這便使我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那‘男人’也接道：“是啊，大哥，我……我這么個大男人你怎么偏說我是娘們呢？這……這不是罵我嗎？”

    她雖然說的言之鑿鑿較她‘女兒’更有邏輯，可語氣明顯十分怯懦混，沒有小女孩來的理直氣壯。雖然她想到剛才的車禍我在場，在口音上的辯解是徒勞的，但終不承認自己是女人的事實。

    “別這么說，我要真想確定你的性別有很多種方法！”

    我沒有理會那女扮男裝的‘而立男子’因為我語氣的肯定而不斷變顏變色的表情，伸手拿過茶壺又倒了一杯茶，一邊小口喝著一邊溫言道：“其實我只是對你們的故事有些好奇想聽聽，沒準還能幫到你們，我并沒有什么惡意，如果你們不信我，現(xiàn)在立刻就走我也不會強留！”

    “姐，咱們走！”

    小女孩依舊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站起身來拿過被我擱在她身邊的包袱，就來領(lǐng)旁邊人的手。

    那個被稱作jiejie的人并沒有順著她的意思離席，反而輕輕將她按回了椅子：“二丫坐下！”

    然后回過頭雙目無力的看著我，良久才換成了清脆甜美的女生，用山西話說道：“好吧，我都告訴你！”……

    原來這是一對親姐妹，化裝成男人的是jiejie叫做陳大丫，今年不過二十二歲，那小女孩叫做陳二丫只有十五歲。她們是山西省臨汾市邊上陳家莊的人，父母都在礦上做工，留下兩姐妹在家。一個月以前一次礦難中父親被壓死在井下，母親聽說這驚天的噩耗急火攻心一下沒搶救過來也跟著去了。二女得知之后懷著悲痛欲絕的心情，在村里好心人的幫助下總算安葬了父母的遺體。可是在村中知近的親戚再沒有一個了，她們無依無靠之下只得來天津投靠唯一的親人，她們的姑姑。誰知在鎮(zhèn)上買的二手手機剛一下開往臨汾火車站的長途汽車便被人騙去了，二人只好依著地址來到天津。天津的火車站月臺上，大丫在好心人的指點下打算用投幣的公用電話聯(lián)系住在市內(nèi)的姑姑，卻因此差一點使二丫被人口販子拐跑。雖然大丫終于救下了自己的meimei，但寫著聯(lián)系方式和住址的字條卻失落了，兩個人只好憑著記憶去她們姑姑的居住地找尋。不巧的是鄰居告知，她們的姑姑也在前不久死掉了，二人投親不遇敗興離開，公車上又被人偷走了全部的錢財，落得個身無分文的下場。走投無路的時候看見有人用碰瓷的伎倆光天化日詐騙路人，這才有了今天晚上照貓畫虎的攔住沈父的轎車這一幕。

    聽完陳大丫那醇美女生原音的講述，我心里十分的酸楚難耐，而她meimei天真無邪的表情又清楚地告訴我，這些話語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如此凄慘命運之下的兩個女孩，就活生生坐在我面前，她們喪失親人無依無靠的境遇我又何嘗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呢？

    想到這里我從隨身的書包里翻出了所有的錢，這里包括沈丹爸爸今天給我結(jié)算的兩千多塊的家教勞務費和我一些隨身的資金，加起來總共差不多有三千元。我把錢拿出來整理好，推到陳大丫面前說道：“我身上只有這么多了，你先拿去用……”

    看著我?guī)讖垘讖埖乃殉鲞@么一疊百元鈔票，也不知是因我過于慷慨的表現(xiàn)還是奇怪我一個普通人身上竟帶了這么多的現(xiàn)金，大丫滿臉的驚奇。待我如她所料真的把這些錢都擱到她面前要她收下時，本分的鄉(xiāng)下妹子還是無比的惶恐：“不不不，我們不能要，這么多錢……”

    在她說話時服務員已經(jīng)陸續(xù)將我點的幾樣山西有名的菜品端上了桌。我見大丫硬是把那些錢推到了離她一臂之外的地方，也不強行和她爭讓，徑自走到二人近處一張椅子上坐下，夾起一塊rou片放到二丫碗里：“不說這些了，先吃東西吧。我看出來了，剛才你們兩個人吃一盤餃子根本沒吃飽。來來，再吃點，咱們邊吃邊聊！”

    陳大丫續(xù)說往事的時候，二丫一臉的凄苦好不令人憐惜，此時見幾道耳熟能詳?shù)募亦l(xiāng)菜一上桌，那誘人的香氣直撲小女孩稚嫩的俏臉，一下子便打開了因窘迫境地被強行關(guān)閉的五臟廟門，圓潤小臉上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羨慕、期盼的盯著桌上的菜肴，小嘴微咀正自強忍食欲帶來的沖動，喉頭一股一股的明顯在吞咽饞涎。當下便要開動，卻被一旁的jiejie皺眉咬唇輕輕搖頭的示意無情的制止了。

    “大……大哥，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剛才多虧了你才沒被人騙了，現(xiàn)在怎么好意思再讓你破費？”

    陳大丫扭捏著說道，但左看看自己幾乎要忍不住大快朵頤的小meimei右看看一臉摯情滿臉誠意的好心人，卻也頗感為難。

    這當口我又給她們每人盛了一碗香噴噴的疙瘩湯，一邊給二人夾菜一邊自己也吃了起來，聽她這么說答道：“別客氣，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說著拿起二丫的筷子強行塞到她手上。

    陳二丫畢竟少不更事，少了jiejie的顧慮多了成年人沒有的天真爛漫，當下再也無法克制終于接筷在手開動起來。大丫見我確實沒什么歹意，而meimei也已經(jīng)開始吃喝，也只好隨著我們二人吃上了。

    “怎么樣，我們城里人不都是騙子吧，也有好人?！?/br>
    我邊吃便給年幼的女孩夾菜，出言逗她。陳二丫正大吃大嚼，聽我說話沒有回答，抬頭沖我甜甜一笑。

    我餓了一天此時方吃到較為可口的飯菜，又是自己花錢，自不必客氣。二丫更是饑腸久已，也是不拘禮貌丑相畢露。只有陳大丫一直心事重重，偶爾給meimei夾夾菜，自己卻吃的極少也是極慢。

    三人邊吃邊聊之際，我突然想起一事，停下問道：“對了，陳大姐，你怎么學男人說話學得這么想，完全聽不出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而且每種聲音都不一樣，這是怎么回事??？”

    陳大丫還沒說話，二丫已經(jīng)搶著回答：“呵呵，你不知道，我jiejie生下來就是個啞巴，三年前突然會說話了。村子里的老人說是地仙公顯靈給治好的，也有人說是常年喝了山上的九龍泉水的原因。反正大家說什么的都有，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起初逼問她們身份來歷時，這小丫頭對我頗有敵意一直怒目而視，此時見我慷慨解囊又請她們飽餐家鄉(xiāng)菜肴，又對我頓生好感?，F(xiàn)在她吃了個七八分飽，肚子里有了底話也開始多起來，竟是完全沒有注意到j(luò)iejie正頻頻給她使眼色，又接著說道：“不過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更不可思議的是jiejie她自從開口說話之后居然能模仿別人的聲音了。無論誰講話只要讓她聽到，哪怕一句，她就能一點不差的照著這個聲音講話，閉上眼睛一聽，就好像是那個人站在面前一樣。你說奇不奇，呵呵！”

    雖然我早已領(lǐng)教過陳大丫過人的唇舌絕技，可當聽到她meimei如數(shù)家珍般的描述，心里還是無法遏制的震驚。原來那些聲音不是她憑空制造出來的，而是純屬模仿的，這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幾乎顛覆了我根深蒂固的現(xiàn)代醫(yī)學常識。當下再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好奇，不禁問道：“真的嗎，會有這種事？”

    “喲，你還不信吶？”

    二丫說著扭頭抓住陳大丫的胳膊搖晃著說：“姐，你給她露一手瞧瞧唄？”

    陳大丫本不想meimei這么張揚，可是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掩蓋，更何況面前的男人正是給自己姐妹雪中送炭的恩人，也只好勉為其難了，當下沖我靦腆的一笑說道：“我們這些鄉(xiāng)下人的玩意不值一提，大哥要聽就當個樂聽吧！”

    說完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視的望向正前方，換了另一種聲音說道：“真的嗎，會有這種事？”

    當這八個再也平常不過的字眼鉆進我的耳朵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原來那便是我剛才隨口冒出的一句話?？涩F(xiàn)在這句話從陳大丫嘴里說出，無論語調(diào)、語氣、語速都和我剛才的說話一模一樣。

    “我的天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像看外星人一樣直勾勾的盯著面前這個皮膚蠟黃一臉土氣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天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成想陳大丫緊跟著便把我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從他自己嘴里說了出來，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完美，簡直就像另一個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