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一晃幾日,木桃每天夜里都緊張地觀察月亮有沒有出來,妙寂倒是照常誦經(jīng),仿若無事發(fā)生。 這日,貴妃難得想出去走走,雖身子還未大好,卻不顧勸阻堅持去了那御花園。 “咳咳……芙月,你跟著本宮,其他人退下。”宮人們不敢違抗,只得遵命。 “菱星,你快去尋鄭太醫(yī),說娘娘要去御花園,不知她這身子可不可吹風?!避皆碌吐暦愿懒藥拙?,便連忙上前服侍貴妃更衣。 這邊,苗順儀得了消息也立馬趕去御花園。 那貴妃今日只著一身藕絲水綠柳花裙,戴一只青玉鏤空金步搖,立在那美人蕉旁,清瘦婀娜,十分脫俗。她伸手觸了觸一旁的茉莉,低頭輕嗅,很是愛惜的模樣。 “臣妾參見貴妃娘娘?!泵珥槂x施施然行了個禮。 貴妃蹙眉轉(zhuǎn)頭:“平身。” “臣妾來御花園散散心,不巧正碰見貴妃娘娘,想來娘娘身子已是大好?!泵珥槂x起身,十分恭謹。 “本宮出來透透氣罷了。”貴妃神情懨懨,敷衍道。 “娘娘說的是,病中確是要透透氣,才有益痊愈?!泵珥槂x低頭笑笑,寬慰道,“不過宮中太醫(yī)個個醫(yī)術(shù)精湛,必會保娘娘鳳體康健。尤其是那鄭太醫(yī),年輕有為,為人穩(wěn)重,很得上心,娘娘由他醫(yī)治,必然無恙?!?/br> 貴妃不語,苗順儀便緩步走近那茉莉花叢,輕輕扯了一朵下來,細細觀賞。 “臣妾在這宮中也無人可親,一見娘娘十分親切,便有些多嘴了,還望娘娘見諒?!?/br> “無妨,本宮也很久沒和人說說話了?!蹦琴F妃輕撫發(fā)髻,神色淡淡。 “如此便好。娘娘可聽說了?那鄭太醫(yī)喜事將近了,娘娘有沒有為鄭太醫(yī)備份賀禮?”她話鋒一轉(zhuǎn),果然見那貴妃神情一變,手指微微顫抖。 “喜事將近?這是何意?” “宮里宮外都傳開了,鄭太醫(yī)似乎要與禮部侍郎的女兒——林家小姐成親了。聽說兩家素來交好,倒也是青梅竹馬,一樁美事?!泵珥槂x目光灼灼,盯著那貴妃,臉上笑意不減。 “咳咳……如此,那本宮倒是要為鄭太醫(yī)備一份新婚賀禮了?!蹦琴F妃清咳幾聲,本無血色的臉上勉強掛了一絲笑。 苗漪心道:這貴妃果然戀慕那太醫(yī),二人必然有些什么。可她身體如此差,對那皇帝又十分冷淡,想來這些年也很不好過。 又放柔了語氣:“娘娘,身子未愈,還是別吹太久的風,臣妾這有一些梨花糖,是個偏方,能止咳。娘娘若是放心臣妾,便回去試了毒后服用?!?/br> 那貴妃卻是擺手,將拿梨花糖拿過去便吃了一顆:“沒什么好試的,本宮的身子本宮清楚,多謝。本宮也確有些乏了,先行回宮了?!?/br> 芙月守在不遠處,看二人談話,十分焦心。 “芙月,走罷,回宮?!辟F妃擺擺手,芙月立刻上前。 “恭送娘娘?!泵珥槂x站在原地,看那纖瘦的身影漸漸遠去,心里有了幾分計較。 太醫(yī)院里,鄭太醫(yī)聽了菱星的話,抬頭:“不打緊,娘娘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不可吹太久風?!?/br> 說罷還是拎了藥箱:“我還是隨你去看看,等娘娘回來再為她診個脈?!?/br> “哎,多謝鄭太醫(yī)。這邊請?!?/br> 鐘粹宮內(nèi),貴妃一回宮便擯退宮人,獨自坐在那碧紗窗前發(fā)呆。 窗外柳絮被風吹拂,洋洋灑灑。 她眼里卻一片茫然。那個人,要成親了。 “微臣拜見娘娘。”鄭太醫(yī)一進門便見貴妃坐在窗口對著風吹,還未等她回應,便起身上前關了那紗窗。 “娘娘不可吹太久風,當心傷身?!彼蝗缤Mχ奔贡?,神情冷淡,語氣嚴肅。 “不勞鄭太醫(yī)掛心,本宮好得很?!彼挥沙雎晢艿?。 鄭太醫(yī)微微錯愕,也很快整理情緒,恭敬道:“微臣前來為娘娘把脈。” “不必了,昨日方才診過脈,你退下吧。”貴妃別過臉去,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柳絮上。 鄭太醫(yī)不由一怔,半晌回道:“微臣告退?!?/br> 他拎著醫(yī)藥箱便要離開,貴妃見他真要走,一時氣急,嗆咳起來。 “咳咳咳……”她拿帕子掩唇,不斷咳嗽。 鄭太醫(yī)連忙上前,輕輕撫她背,又拉下她的手,喂了顆枇杷丸,低斥道:“娘娘怎么如此不愛惜自己身子?” “愛惜又如何,本宮早就不想活了。”她無所謂地扯起嘴角。 “娘娘!”鄭太醫(yī)聞言又驚又怒,“娘娘年紀輕輕,切勿有輕生之意。” “待在這宮里,病死也好,本宮也好早日去見見母親。”她仍不以為意,臉色比那初春的梨花還白上三分,嗆咳之下,一張唇卻意外地有了幾分顏色。 “哪怕為了……為了關心娘娘之人,娘娘也不愿愛惜自己嗎?”他望著她蒼白的臉,斟字酌句。 “這宮里還有誰關心本宮呢?是那皇帝?還是那恨不得本宮死之前封后的父親?”她諷刺一笑,“本宮乏了。” 鄭太醫(yī)見她如此,十分痛心。那個剛進宮便形容孤高的女子在這宮墻里日復一日地枯萎下去,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即便在外人眼里,她還是盛寵不衰的貴妃,可只有鄭太醫(yī)知道她已一心求死,毫無斗志。 他想說還有我,還有我在意,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娘娘,人活著總有盼頭?!?/br> “這日子一眼都望地到頭?!彼⑽㈥H眼,“對了,聽說你要成親了,本宮……本宮會為你備份厚禮,提前賀你新婚,往后你便不必再來了?!?/br> “微臣何時要娶親了?娘娘又是從哪里聽來的?”鄭太醫(yī)一字一句道,“微臣的心中早就容不下別的女子,又怎會娶妻?!?/br> 貴妃倏然轉(zhuǎn)頭,弧度大得連那步搖都隨之一甩,她張張口,卻未言語。 鄭太醫(yī)步步緊逼道:“是微臣僭越了,日后也不配為娘娘診治?!彼麉s忽然一笑,眉目舒展,冰雪消融,“娘娘既不想活了,微臣便為娘娘守一輩子皇陵。說不定,娘娘一薨,臣診治不力,也可名正言順地為娘娘陪葬?!?/br> 他本年輕俊美,只是平日里憂思過重、不茍言笑很是讓人懼怕,此刻灑脫一笑,倒見幾分少年心性。 “微臣告退?!彼嫔届o,輕輕后退。 “觀溪!站?。】瓤瓤取辟F妃眼眶一紅,心急如焚,她想走下美人榻去拉那人,卻咳得直不起身子。 恍惚中那人的身影越走越遠,她便不管不顧往前沖,一邊咳嗽一邊搖搖晃晃往前走,卻不小心被絆倒,猝不及防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她抬頭,那人嘆息道:“娘娘這又是何苦?!?/br> 她緊緊抓著那人的衣袍不放,生怕一放那人便走了,紅著眼道:“觀溪……” “微臣的心,娘娘難道還看不明白?”他抱起貴妃,放回那榻上,眼里千般憐惜,“娘娘為何就不肯愛惜自己,哪怕是為了微臣?!?/br> “我……我又怎配?”她凄楚一笑。 “梔柔,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怎會不配?要說不配,也是我不配。罷了,我只盼你好起來,別再作踐自己了。”他拉著她的手,輕輕為她別起散落的發(fā)絲。 貴妃含著淚凝望著他,微微抬頭,將吻不吻之時,鄭太醫(yī)卻低頭,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梔柔,我想看你好起來,好嗎?” 她終于落下來淚,含糊答道:“好?!?/br> 而在承德殿,苗漪也輾轉(zhuǎn)收到了芩苓的回信,那信上用苗語寫著: 朱砂蠱,除我之外,無人可解。但那解藥配制起來十分復雜,改日制成再寄予你。 你要我打聽的事打聽到了,貴妃確實是許知齡執(zhí)意送入宮的,似乎當時很不情愿,他夫人苦苦哀求,也被一口回絕。那夫人眼見愛女入宮,一氣之下便病重,次年離世。而許知齡早已養(yǎng)了不少外室,夫人一死,他便偷偷將她們作為奴婢收了進來,后又抬為妾室。 許知齡可真不是個東西。苗漪你在宮內(nèi),也要處處當心。 苗漪看了便用火折子將信點了燒成灰,心中冷笑。 連親女兒也可以成為攀附權(quán)勢的工具,許知齡,可真行。 那廂木桃卻對宮內(nèi)事一無所知,今夜繁星點點,很是好看,她坐在院子里,看著夜空,卻在盤算著還有六天,她便可出宮了,宮外的星星必然比這小小一方天地好看多了。 她又想到妙寂的蠱,有些苦惱:若是一輩子解不了蠱,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待在他身邊? 呸呸呸,晦氣,別這么想,出宮后定能遇到神醫(yī)解蠱。 再說了,又不是非得我才可以在月圓之夜陪他。 她心虛地看看腳尖,莫名有些愧疚。 不管了,還有六天,走一步看一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