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四歲
認識凱因的那一年,我十四歲,我回回在基地統(tǒng)一考試中拿第三名左右的成績,說實話我不思進取,從未想過攀登第一名的山峰,而且我沾沾自喜,堅信自己就是造化的巔峰之作。然后我遇到了一個困擾我一生問題:為什么我這樣一個像太陽一樣俯視所有碳基生物的人,居然他媽的每天不得不重復著進食、排泄的過程,這么一來我和狗有什么區(qū)別,不要說狗了,連在屎里翻滾的蛆都能和我稱兄道弟。 每天一看見那些美味佳肴我就想吐,一拉屎我就想死,我真覺得這么活著沒什么意思,于是我有了一個好主意:我要絕食!媽的!愛死不死! 認識凱因的那個瞬間是新歷214年,11月12日,凌晨1點5分,這是我絕食的第四天,我終于撐不住了,我?guī)е祟愖詈蟮淖饑?,抑制住了啃食藏書紙頁的沖動,扶著墻勉強直立行走,偷偷溜進廚房,想看看里面能不能翻出什么吃的,推開門的一瞬間,就是這個瞬間。 一個男孩,一個留著一頭蓬松玫瑰金色卷發(fā)的男孩,右手拿著一把剔骨刀,小心翼翼地逼近自己的左手,在我用體重撞開門的這個瞬間,他好像嚇了一跳,手一抖,一串血珠順著他蒼白的小臂滴下。 我愣了一下,繼而狂喜,我因饑餓而變成核桃仁的大腦讓我堅信我看見了我的同盟,他肯定像我一樣不想一邊拉屎一邊活著。 男孩罵了一句臟話,換了一個姿勢握緊了手里的刀,他的傷口還在飆血,但他不管不顧,他用他那雙棕色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我:“你是什么人?” “嘿,朋友,”我不算自來熟的人,但腦子變成核桃仁的情況另當別論,我確信自己露出了微笑,一邊走向他,“我覺得你得去急診室?!?/br> “什么?”他皺著眉看著我,遲疑地放下刀,“你也是這里的儲備研究員嗎?” 據(jù)凱因后來的描述,當時我一副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讓他放松警惕,我臉色蠟黃表情僵硬,活像剛從冰柜里逃出來的尸體,他心里發(fā)憷又不想露怯,直到我?guī)еw溫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他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開始擔心他一掙扎就會把我摔在地上。 “我陪你去急診室。”我熱心腸地說,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 “等等,我不去急診室?!彼贿吘芙^一邊跟著我走,“我這點小傷回宿舍自己處理一下就行了,真的,我建議你也回宿舍……” 其實他說的這些廢話當時我一句也沒進去,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主動拉住另一個人的手,我卻感覺很自然,我滿心想著要帶他去急診室,然后我要和他交個朋友,我的思維簡單得像我的狗兄弟,再迅速退化成我的蛆兄弟,最后我一頭栽倒。 “我cao!”凱因什么也沒來得及做,看著我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心力憔悴地用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臉,抹了自己一臉的血,“該死!” 我醒來的時候正躺在病床上打吊瓶,醫(yī)生問了我?guī)讉€問題,告訴我這幾天只能吃流食,她摸摸我的額頭,憐憫地看著我,我傻了,完全想不出來她腦補了什么。等醫(yī)生走了我才放松下來,我看見病床旁邊擺著一個透明包裝的超厚漢堡,上面擺著一張粉紅色的賀卡,我認出朋友遠古蠕蟲般的字體:克服病魔,早日康復。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我扭頭看向這個風風火火闖進來的人,玫瑰金色卷發(fā)的男孩,他的左手手腕包扎得看起來像剛做完斷肢再植手術(shù),不得不說有點滑稽,他仰著頭高傲地看著我:“還記得我嗎?” 我沖他點了點頭,恢復清醒的我也恢復了寡言少語的性格,而他顯然對我的反應不太滿意。 “你說你要帶我去急診室,然后你轉(zhuǎn)頭就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向我展示一下他的細胳膊細腿,“我一個人把你扛過來的?!?/br> 我說:“非常感謝。” 他沉默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是這么一個悶葫蘆,他沒轍道:“我叫凱因。” 我說:“我叫林?!?/br> “林,”他點點頭,“我聽說你營養(yǎng)不良?!?/br> “是的,”我驕傲道,“這一個月我只吃了能量棒,還有這四天我什么也沒吃?!?/br> “呃……我不太會拐彎抹角,你是被霸凌了嗎?” 我愣了一下,與此同時我想起來剛才醫(yī)生問我的問題:你想不想見督管?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恳活^霧水的我他媽的恍然大悟。 我不知道外面的補給怎么樣,至少在基地我們每一餐都營養(yǎng)均衡,你只要擔心別把自己吃得太胖。我能理解他們?yōu)槭裁凑`會了,不過這不妨礙我想給他們一人一個白眼。 “不是……”我疲倦道,“我想絕食自盡?!?/br> “絕食自盡?絕食自盡!”凱因像新學會一個詞的小孩一樣重復了兩遍,然后他笑起來,“你想絕食自盡!真有意思!” “你憑什么笑我?”我忍不住說,“我看見你他媽的想割腕自殺?!?/br>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凱因一點也沒把這當回事,他在我的床上坐下,放低聲音道,“不如我們交換一下,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絕食,我告訴你我為什么要割腕?!?/br> 我告訴他我絕食是因為不想拉屎。 凱因看起來像是想把自己笑進急診室,不過我們本來就在急診室里。他一邊笑一邊跟我說:“媽的,你可真有意思,我怎么沒早點認識你?” “該你了,”我麻木道,“別笑了?!?/br> “我告訴你吧,”他干脆在床邊蹲下,一張臉湊到我面前,我看清他玫瑰金色的睫毛和亮晶晶的眼睛,他神采飛揚,“我是在練習?!?/br> “呵,”我譏笑道,“你的選修課里有一門叫自殺技巧?” “可憐的孩子,”凱因憐憫地看著我,“基地讓你滿腦子都是課業(yè),你有沒有想過,對你的生命本身來說,這些課業(yè)毫無意義。” “那什么有意義?” “死亡啊!”他興奮地說,“死亡!我們從出生開始就恐懼死亡,我們的本能讓我們躲避死亡,可是我們卻注定死亡,這不是很矛盾嗎?既然我們注定要迎接死亡,為什么我們還要恐懼它?我們應該愛它!我們每天都離死亡更近一步,我們一天比一天幸福!我們的人生不應該活在恐懼里!” 我咽了咽口水,迅速明白他是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但他瘋得可愛,他神采奕奕、手舞足蹈,我著實有點喜歡他,我問:“所以你割腕是在迎接死亡?” “不是,”他搖頭,看著我的眼睛說,“我還沒到那一步,我現(xiàn)在正在嘗試克服我本性中對死亡的恐懼,其實昨天我拿著菜刀怕得要死,要不是你嚇得我手抖,我還真下不了手,我還得謝謝你,是你幫我邁出了第一步!” 我有點愧疚:“不客氣?!?/br> 第二天我回到忙碌的課程,午休時我端著我那盤特供的糊狀物,和拿著超厚漢堡的嘉利一起落座熟悉的角落。我正逼迫自己吞下勺子里的東西,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頭看見凱因,他穿著我們那套花里胡哨的制服,卷毛打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還挺像樣,可惜他喜歡開口說話,他說:“你還真沒被霸凌?。俊?/br> “霸凌?”嘉利看著我驚道,“我在你旁邊吃香噴噴的雙層芝士牛排番茄堡算霸凌嗎?” “你昨天特意擺在我病床旁邊就算。”我說。 凱因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嘉利也不認生,我們?nèi)齻€人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飯。吃完飯我準備去上課,跟他們道別后,我獨自來到下一節(jié)課的教室,剛翻了一會兒課件,有人在我身邊坐下,我下意識抬頭看一眼,又是你,凱因。 凱因故作驚訝:“天吶,林,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我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有共課?!?/br> 行啊,命運的安排,慢慢的我會發(fā)現(xiàn)命運就他媽喜歡安排,從這天起凱因滲入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