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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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昌伯低下頭去,脊背佝僂,瞬間似是蒼老了十歲。 “你這個人,這一生,最在意的只有你自己。”章蘭婷目光冷冽,“你的運(yùn)道是被你毀了,我和娘親、章文照,也被你毀了?!?/br> 誰都能指責(zé)他,只有她沒資格,順昌伯猛然抬起頭來,“你這個喪門星!章府到了這一日,皆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挑事,若不是你陷害洛揚(yáng)在先,家里怎么會一步一步淪落到這地步!” “是是是,我知道。”章蘭婷好笑地道,“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是你將我教導(dǎo)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情,是你由著我和章文照處處貶低、算計現(xiàn)在的俞夫人。說我有錯,你呢?你可曾對她有過一點(diǎn)兒父女情分?沈家老爺對長女也是疏于照管,可是每個月的零花錢,該給女兒的還是給,你呢?你可曾私底下給過你長女一兩銀子?”她呵呵地笑起來,“章府那時那樣富裕,是人家生母的嫁妝養(yǎng)活著一大家子,可她卻被你冷落苛刻了那么多年。知道這叫什么?這叫報應(yīng)!知道你是如何落到這地步的么?我們幾個人齊心協(xié)力所致?!彼帜托牡匕呀?jīng)過說了一遍。 “……”順昌伯抬手指著她,“你給我滾!你的死活與我無關(guān),我的死活也與你無關(guān)!” 章蘭婷失笑,“我自然要走,這個地方我本是一步也不想踏入的。之所以過來,是要告訴你一聲,等你成了落水狗之后,我還會給你補(bǔ)上一悶棍,看你貧病交加而死才能滿意!”語畢悠然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順昌伯踉蹌著回到房里,心口憋悶得厲害。方才蘭婷某個時刻的神色,很像是他答應(yīng)把洛揚(yáng)許配給宋志江前后一段時間的樣子——愉悅得意得很。是為何?只是為了他落魄使得她心愿得償,還是另有際遇能夠出頭了? 蘭婷才是個真正的白眼兒狼,她才是這個家真正的喪門星! 十幾年來他給的寵愛,抵不過一次有負(fù)于她的虧欠。 嫁進(jìn)武安侯府就是她自找的! 當(dāng)初他去尋找洛揚(yáng),離京之前,是她和大夫人在她耳邊絮叨了半晌那些歹毒的主意,宣揚(yáng)斷掌、指責(zé)洛揚(yáng)借尸還魂都是她們出的主意! 他那時猶豫,說那怎么行?那母女兩個是怎么說的?——不狠狠戳中洛揚(yáng)的軟肋,她怎么可能回頭? 她們恨不得讓洛揚(yáng)不得善終慘死街頭,反過頭來他叫她們自食其果的時候,她們就不能忍了,就恨他恨到了這地步。 只當(dāng)是物以類聚,他會落魄潦倒至最凄慘下場,她們呢?他就不信她們能洗心革面重頭做人,來日下場怕是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 ** 兩日后,順昌伯章遠(yuǎn)東被官差緝拿,接受訊問。越三日定罪:褫奪爵位,削去官職,貶為庶民,流放至漠北。 俞仲堯聽了,吩咐白管事:“命人留意。他若是自盡而亡,將他埋了。若是還不安生,便處置掉,棄尸荒野?!?/br> 最終要的結(jié)果,不過是章遠(yuǎn)東離開京城,再不能打擾洛揚(yáng)。沒個過得去的說法,沒有讓章遠(yuǎn)東一生不得進(jìn)京的結(jié)果,便是后患無窮。 最早是想從章遠(yuǎn)東早些年為官時的差錯下手,但是好笑的是,那樣一個人,在職期間真就沒犯過值得追究的過錯。想來也是,原配的嫁妝實(shí)在是太豐厚,足夠叫他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需為銀錢忙碌。再加上沈大老爺為人耿直倔強(qiáng),明里暗里最忌諱人貪贓枉法,不管與他多親近的人,犯了罪照樣兒彈劾。想來章遠(yuǎn)東也是因?yàn)檫@樣一個好友的緣故,才不曾在官場上行差踏錯。 章府被查封,大夫人搬離。她并沒想過還留在京城,是以,只帶著隨身一個包袱,接了章蘭婷命人送來的一點(diǎn)兒銀子,去了客棧住下。 接下來該打算的,是她與蘭婷的去處。 武安侯世子已經(jīng)說了,要與蘭婷和離。 那么,她們母女兩個是回娘家原籍,還是另找個地方度日呢? 京城這個地方帶給她的一切,真就如黃粱一夢,夢中曾經(jīng)花團(tuán)錦簇,后來夢醒了,一切都成了昨日黃花。 落差太大,她已無心無力再停留下去。 如今回頭,她為時已晚,可蘭婷不同。還有很多年要過,需得重頭來過。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女兒到了眼下,想法根本與她不同—— 章遠(yuǎn)東被押送離京之后,宋志江便急著與章蘭婷和離??墒俏浒埠罘驄D沒有答應(yīng),語重心長地道:“章遠(yuǎn)東便是再不堪,如今已然走至末路,她一個弱女子,無依無傍,你總得給她安排好去處,才好與她和離?!?/br> 這樣的兒媳婦,他們自然是從頭至尾都不滿意的。但是,兒子聲名狼藉,借著章蘭婷之事,若能讓外人高看一眼,總不是壞事。 宋志江瞪著眼睛問雙親:“我能把她安置到何處?讓她帶著陪嫁離開不就得了?留著她在眼前又是何苦?” 武安侯夫婦只好跟他詳細(xì)地擺道理,“她以前做的那些事再不堪,也沒鬧出過人命??赡阕约耗兀壳懊鎯杉伦尪嗌偃思覍λ胃苤患?,你還想不想娶個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子了?我們要是對這樣一個女子都能做到仁至義盡,別人總會對我們消除些芥蒂,來日再娶妻,總會容易些。你去問問她想要些什么,我們都盡量成全?!?/br> 宋志江沒法子,只得胡亂擺了擺手,“我不管。你們看著辦吧!” 章蘭婷聽說了此事,轉(zhuǎn)頭去告訴了大夫人,又道:“我給您置辦個住處吧?便是寒酸些,也總比在客棧這種地方要好。” 大夫人驚愕,“他們便是有心要好生安置你,難道你還想留在京城不成?” 章蘭婷目光微閃,道:“難道我們要回到外祖父原籍么?回到那里,也會成為他們的負(fù)擔(dān),還會給他們招來流言蜚語,讓他們跟著我們抬不起頭……” “你管那些做什么?誰還能到你面前指著你的鼻子數(shù)落你不成?”大夫人語氣強(qiáng)硬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就說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吧?” “宋府羞辱了我這么久,我的日子怎么過的,您也清楚……” 大夫人再次擺了擺手,“報復(fù)那個混賬東西談何容易?只憑你一個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到呢?蘭婷啊,你聽我的,跟我去找你外祖父,讓他老人家給你安排一條出路。實(shí)在不行的話,只我自己回到家中,將你留在外面,給你更名換姓,來日總還能嫁個好人家……” “娘,”章蘭婷看住大夫人,“我說句您不愛聽的,外祖父能庇護(hù)我們多久?舅舅舅母能養(yǎng)活我們多久?” “那我就實(shí)話跟你說吧?!贝蠓蛉说?,“我想的是回去之后,給你安排好去處,自己便會到廟里修行。這些是是非非,早已讓我倦了。做錯了太多事,能留下一條性命已是不易,下半生青燈古佛贖罪,來生興許還能投胎到個好人家?!?/br> 章蘭婷思忖半晌,末了還是搖頭,“娘,我不能聽您的?!?/br> 大夫人心里又驚又痛,“你跟我說實(shí)在話,是不是還覺得這一切都是沈云蕎和洛揚(yáng)害得你?眼下情形不錯了,是不是又開始鉆牛角尖了?以往跟你說起這些,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是不是打心底就沒能想明白?” “不是……”章蘭婷低下頭去,“我還有別的出路……” “你還有什么出路?”大夫人真的生氣了,“你讓我想破了頭我也想不出你還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今日我把話給你放下:三日后,你若不過來找我,我便去之前清修的寺廟落發(fā)修行。我累了,也早怕了,再經(jīng)不起折騰夠了。心里最記掛的就是你,你執(zhí)迷不悟的話,我也沒別的法子,只能在佛前為你祈福?!?/br> “娘!” “你回去吧!”大夫人別轉(zhuǎn)身,再不言語。 自心底,她希望女兒當(dāng)即答應(yīng)三日后一定會來。但是女兒苦苦勸說,只是不肯答應(yīng)隨她遠(yuǎn)走。 心就這樣沉了下去。 末了,章蘭婷給她留下了一個荷包,哭著離開。 大夫人在客棧狹小的床上飲泣半晌。她知道,女兒心意已決,三日后不會過來的。 是她教女無方,眼下又無可依傍,勸不了更管不了。 章遠(yuǎn)東已經(jīng)受到最終的懲戒,眼下已至她得到報應(yīng)的時候。 已經(jīng)注定,這一輩子,她得不到一雙兒女的孝順。 她的出路,只能是青燈古佛。 枉來塵世走一遭。 也明白,如今的女兒,便是自己年少時的模樣。為著一份不甘,如何都要為自己籌謀,不顧雙親的傷心失望,眼里只有自己那一點(diǎn)兒計較。 不怪蘭婷,要怪只能怪自己。十幾年的耳濡目染,蘭婷如何也不能成為看透看淡一切的通透女子。 三日后,大夫人等到黃昏時分,仍是沒見到女兒的身影。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認(rèn)命吧。 翌日一大早,她雇了一輛馬車,去了曾修行過的寺廟。落發(fā)為尼,遁入空門。 ** 章府的事,京城的人只熱議了幾日,注意力就轉(zhuǎn)移到了另一檔子事情上:鎮(zhèn)國將軍洪城奉詔回京。 洪城離京已有幾年,是為平漠北叛亂而掛帥出征,后鎮(zhèn)守漠北。洪家是先帝在位時就得勢的門第,是因洪太妃的緣故——洪太妃在皇后入宮之前,是宮里最受寵的靜貴妃,人們談起時則以她姓氏代替封號,可見受寵地步以及娘家勢力顯赫到了什么地步。 到了皇帝登基,洪家與廉王孟滟堂結(jié)黨。俞仲堯很費(fèi)了一番心思,才打擊了洪家氣焰,迫使洪城及其長子洪兆南離京平亂,又安排了幾個長期鉗制他的將領(lǐng),隱患才減少了大半。 與此同時,蕭衍、賀家冤案昭雪的事情擺上臺面。 而洪城父子兩個回京第一件事便是上折子反對冤案昭雪之事。 姜洛揚(yáng)揣摩著這件事,問俞仲堯:“你是不是刻意在這時候,讓洪家父子兩個回京的?” “沒錯?!庇嶂賵虺姓J(rèn)。 她不明所以,“怎么說?” 俞仲堯笑了笑,“與賀濤定親的人,是洪兆南。當(dāng)初我明知他們兩家有結(jié)親的打算,仍是不留余地的鏟除洪家旁支、幕僚,曾引得賀大人對我頗有微詞,他膝下兒女更是對我成見頗深?!?/br> 姜洛揚(yáng)心念一轉(zhuǎn),“賀汮一家當(dāng)初離開京城,這件事是原因之一吧?” 俞仲堯挑眉,“知道的還不少?!?/br> “唉,我也是沒辦法啊?!苯鍝P(yáng)微笑,“在老謀深算的人身邊久了,怎么能一點(diǎn)兒心智都不長?” 俞仲堯失笑,食指與中指鉗住她的小鼻子。 姜洛揚(yáng)笑著推開他的手,“而且,這也是你跟蕭衍商議之后才決定的事情吧?” “沒錯??傄屬R家清楚,當(dāng)初使得賀家落難的幫兇之一,是洪家。假如當(dāng)初并沒參與,如今也不會極力反對?!?/br> “……那,賀濤應(yīng)該是最難過的?!?/br> “誰還沒個遇人不淑的時候?!庇嶂賵驔]閑情周到的照顧到每個人的心境,“何況,她應(yīng)該早已知道與自己定親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興許比誰都盼著真正了卻這一段前緣。” “那就好,別鬧得讓蕭衍夫妻兩個不睦就行?!?/br> 姜洛揚(yáng)放下這件事,只關(guān)注章遠(yuǎn)東、大夫人和章蘭婷那邊的消息。 幾日后連翹來稟,“章遠(yuǎn)東留下一封書信,奴婢還不知道是給誰的。大夫人落發(fā)為尼,遁入空門。章蘭婷與武安侯世子和離,武安侯府待她還算周到,給了她一所還算不錯的宅院作為棲身之處。但是奇怪的是,章蘭婷并沒住進(jìn)去,反倒租賃了一個小院兒?!?/br> “還是要留意些,看她日后作何打算。”反常即為妖,章蘭婷與大夫人其實(shí)本不需如此,徑自回齊家原籍即可,岔子應(yīng)該就出在章蘭婷身上。大夫人若不是到了萬念俱灰的地步,也不需走到如今這地步。 連翹稱是而去,過兩日又來回話:“武安侯世子養(yǎng)在府里的一個男子去找過章蘭婷兩次。奴婢覺得可疑,讓人查了查這人的來歷,才知出身于官宦之家,是武安侯世子強(qiáng)人所難……并且,那人與鎮(zhèn)國將軍世子相識,后者離京前,兩人時常來往?!?/br> “……”真是沒有宋志江做不出的事情。不甘不愿受辱屈就的一個人,眼下舊時好友回到了京城,他又找過章蘭婷兩次……是不是意味著,章蘭婷在宋府的時候,便與那男子相識甚至商量好了什么事?若是商量好了,是不是與洪兆南有關(guān)? 假如這推測成真,兩個人是要合謀報復(fù)宋志江,還是……章蘭婷連她也一并算計進(jìn)去了? 不然沒理由的。那男子既然行動不受限制,眼下想要脫離困境,直接去找洪兆南尋求幫助就行了,何必還與章蘭婷走動呢? 是不是可以這樣猜想——洪兆南回京之前,便已安排好了一些事。 姜洛揚(yáng)心里有些不踏實(shí),當(dāng)日跟俞仲堯提了提。 俞仲堯只是道:“讓他們由著性子折騰去,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翻了天?!?/br> 這到底是已心知肚明,還是什么都不懼才這樣說的?亦或是,這本就是他布下的一網(wǎng)打盡的棋局? 他俞仲堯,之所以讓人聞風(fēng)喪膽,便是對很多人趕盡殺絕,公私皆如此。 因著這些想法,姜洛揚(yáng)沒再說什么,只是讓連翹留心一下章府那些有頭有臉的下人的下場。 連翹很快來回話:“不論是榮養(yǎng)的老人兒,還是留在府里有頭臉的,都已不知所蹤。小廝、小丫鬟之類的,已經(jīng)被白管事發(fā)落到了莊子上?!?/br> 這樣一來,姜洛揚(yáng)能確定俞仲堯的打算了。 章蘭婷若是安守本分離開京城,或者日后只是針對武安侯府,都還好,要是因著時移世易起了算計報復(fù)的心思,誰也救不了她。 誰又會救章蘭婷? 路是自己選的。 與其打算勸章蘭婷回頭,不如靜下心來想想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