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老人摔倒中風(fēng)，送入醫(yī)院，之后轉(zhuǎn)入京城療養(yǎng)院，甄微已經(jīng)有小半年沒有回過島上。

    房子長期無人居住，顯得比之前舊很多，院子里也亂糟糟的，打開門，屋子里散發(fā)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曲凜皺了皺眉，沒跟著進去，在院子里找了一塊相對干凈的地方，站著點了根煙。

    甄微放下行李箱，樓上樓下看了一圈，把屋子里的窗戶全都打開，又走到樓下，對曲凜說：“很久沒住人，我得先打掃一下。要不先帶你去村里，找個條件好的住處休息，或者找人陪你出海釣會魚？”

    曲凜好不容易調(diào)整行程，陪著甄微一起過來，就是要二人世界，怎么可能答應(yīng)孤家寡人出海釣魚，吐了個煙圈吩咐道：“找?guī)讉€人過來幫忙打掃。你陪我去釣魚?！?/br>
    完完全全一副理應(yīng)如此的樣子。

    在曲凜看來，花點錢找人幫忙打掃，能讓小狐貍有時間陪自己最要緊。

    可村子里都是鄉(xiāng)親熟人，甄微來去匆匆，哪里好意思興師動眾麻煩人過來打掃屋子，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跟眼前這位爺解釋，只能先想辦法把眼前的人安頓好再說。

    甄微想了想，簡單收拾了一下客廳，讓曲凜進屋等著。

    自己出了院子，先去村里的小超市買了一箱最貴的牛奶和一條最貴的煙，到村里最熟稔的一戶人家里打招呼，“二姨！”

    “呀，是甄微！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到?！?/br>
    “你外婆也回來了？她身體怎么樣了？我一直想去看看她，可是家里又趕上你嫂子生二胎……”

    “比之前好一些了，腿腳不方便，還需要在療養(yǎng)院住一陣子……”

    這位二姨是甄微的遠親，夫妻都很厚道。

    甄微的外婆在島上生活多年，經(jīng)常受到這對夫妻的關(guān)照，上次老人摔跤，也是這位二姨一家?guī)兔λ腿脶t(yī)院的。

    甄微急著回去，沒進屋，站在院子里聊了聊，將外婆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拜托二姨幫忙照看照看長期無人居住的房子，又拿了些錢，說帶了個客人來島上玩兩天，在她家里定兩天的海鮮餐。

    島上的村民經(jīng)常接待親戚朋友帶來游玩的客人，早就習(xí)以為常，甄微給她家?guī)?，二姨也不客氣，爽快地收了錢，拿出手機打電話讓自家男人去弄最新鮮的海產(chǎn)。

    回到自家小院，曲凜正在客廳整理漁具，栓魚線魚鉤，已經(jīng)是一副準備好出海的樣子了。

    甄微不想掃了曲凜的興致，放下收拾房子的念頭，帶著曲凜租船出海。

    越近中午天氣越熱，烈日曬得人都蔫了，魚似乎也都躲在深水里乘涼了，釣了一個多小時，才上來一條，曲凜的臉色越來越沉。

    甄微接到二姨的電話，叫他們回去吃飯。

    甄微掛了電話，給曲凜遞了瓶水，哄著幾乎空竿的曲凜先回去吃飯，等傍晚涼快一點再出來。

    收了不低的餐費，二姨家的午餐準備得十分豐盛。

    雖然比不上高檔海鮮餐廳做得精致漂亮，卻勝在新鮮：清蒸螃蟹，白灼蝦，青蛤豆腐湯，韭菜魷魚卷，粉絲蒸扇貝，蟶子炒雞蛋，爆炒花蛤，滿滿一桌，都是二姨最拿手的。

    曲凜喜歡吃蝦和蟹，卻不耐煩剝殼。

    甄微洗了手，耐心地將大蝦剝好，一個一個整齊地擺在碟子里，放在曲凜面前，笑盈盈地哄：“曲醫(yī)生，今天辛苦了，多吃點?！?/br>
    曲凜看著一碟子蝦rou，夾起一塊放入口中，鮮甜的味道，緩解了炎炎夏日的煩躁和郁悶。

    曲凜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不愛吃飯撒嬌的小孩，被保姆哄，抿了抿嘴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說，又夾起一塊放入口中。

    吃過飯，甄微回家收拾出自己那間臥室，讓曲凜休息，自己去外婆的房間收拾。

    屋子里沒安空調(diào)，只有一臺舊電扇，曲凜熱得睡不著，抽了兩根煙，去隔壁看甄微在做什么。

    甄微也沒關(guān)門，開窗吹著穿堂風(fēng)，一個人坐在床頭，低頭看著腿上一本攤開的相冊愣神，滿床放著一疊一疊的衣服，證件，還有兩個首飾盒。

    “這是你小時候？”曲凜摟住甄微的腰坐下，指著照片上的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問。

    照片里的小男孩，牽著母親和外婆的手，站在中間，笑得十分燦爛，左頰的酒窩十分明顯，曲凜一眼就能認出來。

    “嗯?！闭缥Ⅻc頭，想收了相冊。

    曲凜饒有興致地攔住，說：“小時候挺可愛的。讓我看看?！?/br>
    甄微歪頭沖他一笑，從頭一頁一頁翻給曲凜看。

    除了剛才甄微對著發(fā)呆的那張合影，相冊里大多數(shù)都是甄微一個人的照片，看得出來很多都是在攝影棚拍的。

    “我mama很疼我，從我記事起，幾乎每年生日，她都帶我去攝影店拍照，找的都是很好的兒童攝影店。她為了讓我進城里讀書，花了很大代價找人幫忙遷戶口，為了我在上海熬生活。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她每年都悄悄帶我去醫(yī)院體檢，花了很多錢給我買藥……她就那么突然去世了，我都沒來得及對她好點……”

    翻看著小時候的照片，往事歷歷在目，甄微忍不住對身邊的人訴說mama給過的疼愛。

    連曲凜聽完，都在心里感慨，雖然甄海嵐身在風(fēng)塵，卻是一個好mama，無論貧賤富貴，母親對孩子的愛都是最真的。

    這也難怪當(dāng)初甄微為了救母親，什么都肯去做，也難怪甄海嵐意外去世后，他會在醫(yī)院鬧得那么厲害。

    甄海嵐去世之后，甄微把母親的遺物都帶回了島上，這會收拾東西翻出了舊照，提起母親，有些難過和傷感，眼圈不知不覺紅了，聲音也帶著哽咽。

    曲凜父母雙全，從沒有過這種感受，卻被甄微低沉傷感的一席話說得心口發(fā)疼發(fā)軟，不覺緊緊摟住了甄微，沉默片刻，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對不起?！?/br>
    曲凜此刻很后悔當(dāng)初沒有幫著甄微把那場醫(yī)療事故徹查到底，不管結(jié)果如何，至少心理能有個安慰。

    還有，那時候恰逢年關(guān)，甄海嵐的后事也辦得草率，這都是因為自己圖省事，讓甄微留下了一輩子抹不掉的遺憾。

    甄微再次翻回到合影那一頁，聽見曲凜那句對不起，濕了眼眶，無奈又沉默地接受了這句道歉，忍著眼淚，低聲嘆道：“都過去了?！?/br>
    曲凜心里有些堵得慌，急切地想要補償：“以后你生日，我陪你去照?！?/br>
    甄微哭笑不得，“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再也不肯去拍了……你看這些照片，都是小學(xué)時候照的……”

    是啊，上了中學(xué)之后，甄微明白自己跟別的孩子不同，有了自卑感，再也不肯拍照了。

    即便是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A大之后，跟同學(xué)出去玩，除了大合影，甄微也極少拍照。

    最重要的是，mama的陪伴，無人能替。

    曲凜抱著甄微，哽著嗓子說不出話來，心底頭一次升起一種無能為力，還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