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忍耐的欲望
“好吧,總之,你在懷疑我傳播流感病毒?我沒理解錯吧?” 這件事情涉及到拉瑟福德的研究,甚至涉及到瘟疫陰霾籠罩下不計其數(shù)的人的健康和生命。在這一方面拉瑟福德已經(jīng)急切到不再和梅格繞圈子,安頓好赫伯特之后就直接來到梅格的病房跟他說了這件事。 “不,我的意思不是你在故意傳播?!崩5驴疵犯竦谋砬橛幸稽c輕微的不適,連忙解釋道,“只是有可能在某種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你成為了病毒攜帶者,不過由于你自身免疫系統(tǒng)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發(fā)病?!?/br> 梅格聽他講完,緩慢地歪起了頭。 “你回憶一下,有沒有和什么病人,或者你知道后來發(fā)病的人接觸過?” “有的?!泵犯窕卮鸬煤芸?,出乎拉瑟福德的意料。 “你自己在和他們接觸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有沒有任何類似流感的癥狀?” “完全沒有……所以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出去找個不會接觸人的地方安靜地死去?”梅格眨著眼,開這種黑色玩笑的時候他的語氣仍舊輕描淡寫,“唔……不過,可憐的迪克森,還有可憐的……啊,我又忘了你的小醫(yī)生叫什么名字,抱歉。明明他的那個還挺……” 他難得地在看了一眼拉瑟福德之后就把本來要說的含混掉了:“……我沒想到會把他們害成這個樣子?!?/br> “不不,你的猜測太夸張了……”拉瑟福德說,他提出了自己的意圖,“不過確實有一個可以幫到像他們這樣患者的渠道。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如果真的是病毒攜帶者的話,研究你的免疫狀況可以幫助我們想辦法制作針對這種流感的特效藥,這需要一些你的血液樣本。” “沒問題,我愿意?!泵犯駧缀踉谒湎略捯糁缶脱杆俅饝?yīng)了下來。 這太順利了,讓拉瑟福德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由于梅格討厭醫(yī)生,他早就做好了梅格會顧左右而言他地表示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 但梅格這個時候看他的眼神又非常認(rèn)真,盡管他在拉瑟福德回看向他的時候便匆忙移開了目光。 “那么……我跟你講講。首先我們通過血液樣本診斷你是否真的攜帶這種病毒,畢竟目前只是推測。如果是這種情況,我們將對它進(jìn)行進(jìn)一步的醫(yī)學(xué)分析。你同意的話,隔幾天會對你進(jìn)行進(jìn)行采血,在那之前或許要稍微進(jìn)行一下飲食限制?!?/br> 梅格眨了眨眼:“好的?!?/br> 上帝啊,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聽話過。拉瑟福德閉上眼舒了一口氣:“如果覺得勉強(qiáng)的話,你可以告訴我……” “你是在擔(dān)心我嗎?醫(yī)生?”梅格的身體稍微往前傾了一點。 拉瑟福德噎了一下:“……是啊。因為我覺得你的身體還在恢復(fù)。” “醫(yī)生的心理真是矛盾?!泵犯窀袊@道。他大概真的體重恢復(fù)了點,拉瑟福德發(fā)現(xiàn)他撐著臉的手邊,臉頰上面的rou被擠起來了一點點。 “感謝你做出的貢獻(xiàn)?!崩5抡f道。在這么正式地道謝之后,拉瑟福德還是沒有忍住補(bǔ)上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實話,我沒有想到你會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謝謝。” “是啊,為什么呢?”梅格歪著頭看他,然后突然笑了,“可能是因為在出院之前,想給你留點好的印象吧,省得你一想起我就頭痛對不對?” 拉瑟福德有點無奈地笑了笑:“看來你對自己的評價竟然也沒有什么偏差嘛,這讓我還挺欣慰的?!?/br> 梅格的表情燦爛了一陣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笑容就收斂了:“我……但是,你不擔(dān)心嗎?我的意思是,既然我有可能攜帶病毒,那我也有可能會傳染給你啊?!?/br> 拉瑟福德倒是沒有想到梅格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不過幸好,他不用臨時準(zhǔn)備什么別的答案:“放心,沒有關(guān)系。我不會感染……” “好吧。”梅格還是用皺起的眉毛下面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拉瑟福德,“這其實就是……我也挺擔(dān)心你的?!?/br> 按照拉瑟福德所說的,梅格在幾天之后要接受采血。他盡可能在計劃里減少了需要采集的容量,以防梅格才恢復(fù)正常營養(yǎng)水平的身體又出什么岔子。 他通知了納爾森太太來幫他完成這項工作。采血進(jìn)行的當(dāng)天,他用鑰匙打開門,把梅格帶去布置儀器的采血室。他自己的房間里倒是也有這樣一套血液分析設(shè)備,但顯然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動用他自己的那一套。 看到房間里面戴好口罩與手套,全副武裝的護(hù)士長女士,梅格看到她之后回頭悄悄地跟拉瑟福德說:“我以為是你來……你來cao作呢?” “呃……并不是。但你可以相信納爾森太太,她很溫和的,你不用太緊張?!?/br> 他把梅格帶到指定地點坐下:“這就是雪萊先生……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他了。如果后續(xù)的實驗成功的話,他將是幫助我們對抗瘟疫的重要任務(wù)。” “好的,拉瑟福德。唔,請伸出手,袖子拉上去,年輕人。” 梅格按照她說的做了。松垮的袖管根本在他的胳膊上掛不住,于是他卷了好幾層,才讓病號服的袖子箍在他的大臂上。整個過程,他也時不時地悄悄去瞥拉瑟福德。本來拉瑟福德把他帶到這里之后就準(zhǔn)備離開了的,然而他這樣的舉動倒是放緩了他離開的腳步。 想起梅格平時輕浮的樣子,拉瑟福德倒是有點驚訝他居然會在這種場合突然開始感覺緊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根看上去就有點長的采血針。 可是他不得不離開。拉瑟福德呆了一會兒,已經(jīng)感覺不太自在了,于是輕聲但是沉穩(wěn)地打了個招呼:“我先出去了。就在附近,一會兒結(jié)束了我再來。樣本留在分析臺上面就好,納爾森太太,謝謝你?!?/br> 他打開房間的門往外走,在回身關(guān)門的時候,非常不經(jīng)意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里面再看了一眼。 輸送管道是透明的,連接在梅格纖瘦的手臂上。 突然一下,那股鮮紅、粘稠的液體出現(xiàn)在了管道的一頭……它們從梅格的身體里有序地被抽出,從他鮮活的身體里,從那些潛伏在皮rou下面于他的身體中蔓延的血管里,從被采血針溫柔地刺破深入的靜脈里,緩慢但是順暢地滑出,逐漸占領(lǐng)那根透明的管道。 那明朗亮麗的顏色震蕩得拉瑟福德胸腔一顫,他感覺到四周冰冷,好像只有那一點點,從梅格的身體里面溢出的液體具有熱度。四周灰暗,只有那一點液體具有顏色。 那溫?zé)岬模认愕?,蘊(yùn)含著生命,還有無數(shù)奧秘的…… 迷人的……血液。 拉瑟福德的身體上所有的關(guān)節(jié),所有的肌腱都在緊繃和抽搐。他站在門框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夠讓他向外再邁出一小步,然后幾乎是用跌出時身體的力量勾住門把手將它用力地關(guān)上,那一瞬間就像是從云端直接墜入地底深處,失重的感覺將他完全支配,然后重重地砸在堅硬的地獄巖石上。 那一瞬間他眼前綻放的惡魔,腦海里面唱誦的詭異歌謠,還有耳邊不住的低語才漸漸沉靜下去。和這道門一樣,一道剛剛放肆地敞開滿載著貪婪的爪牙的大門也怦然關(guān)上。拉瑟福德靠在門邊的墻上,捂住自己的眼睛使勁喘氣來緩解剛剛涌起激蕩的情緒。盡管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這個過程對他來說仍然難以忍耐…… 難以忍耐的欲望,饑餓。 他焦急地想要離開這里,已經(jīng)快要勝過他的理智。他只想要沖出醫(yī)院去,在倫敦的白霧里找到一個寂靜的無人之處藏起來,藏在他本應(yīng)該屬于的陰影里。 但是他剛剛才答應(yīng)了就在附近等著。而且——他焦躁地將手揣進(jìn)上衣的口袋里時,沾到的那一點點金屬的冰涼感讓他恢復(fù)了少許正常知覺。那是梅格病房的鑰匙,在前面的幾天當(dāng)中他一度認(rèn)為應(yīng)該不再需要這把鑰匙了,不過至少一會兒他還得讓梅格回到他的房間里去…… 他還沒有來得及走遠(yuǎn)一點,那扇門再一次打開了。 梅格從里面走出來,伴隨著他的是,他身后整個房間里都充盈著或許尋常人察覺不到的,異常甜美的香氣。這并不令人心情愉悅,而是讓拉瑟福德殘存的理智感到無比絕望。而且這股味道散發(fā)的來源,也正是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梅格·雪萊。 他用護(hù)士給的棉花按住了滲血的針孔,然而那塊小小的棉球絲毫壓制不住那氣味從中溢出,就像冒著水汽的湯汁,像蕩漾的熱紅茶,拉瑟福德知道自己的行為怪異,但他除了立刻背過身去并沒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跟著我,我?guī)慊厝ァ!?/br> 他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怪異嘶啞得像是什么古老的咒語。梅格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有什么不對勁,他想湊上去,卻被拉瑟福德加快的步伐甩在了后面。 梅格心里覺得無比古怪,但沒有出聲讓拉瑟福德等等,而是盡可能地小跑追上了他。 直到回到病房里面,拉瑟福德看上去一句話不說馬上就要離開,這個時候,梅格才終于開口:“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拉瑟福德本來的確是準(zhǔn)備轉(zhuǎn)身就走??赡芩恢北值男摒B(yǎng)害了他,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回應(yīng)梅格的問題:“沒事……不是特別……不是特別重要的……但我要去……” 他萬萬沒有想到梅格就此突然湊到他的眼前。那種氣味……他無法忍受的甘甜氣味,伴隨著混雜喧囂的蜂鳴更兇猛地席卷而來。 梅格皺著眉頭盯著拉瑟福德,但下一秒他的眼睛便驚愕地突然瞪得很大: “拉瑟福德……你的眼睛為什么……為什么是紅色的?” 他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因為在那之前他就無數(shù)次注意過拉瑟福德深沉的眼眸。那絕對不是一雙像現(xiàn)在這樣充斥著瘋狂的紅色眼睛。梅格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以至于突入其來的疼痛讓他驚叫出了聲。只有一瞬間,他根本沒有來得及理解自己究竟是如何被拉瑟福德壓著肩膀直接推到床上去的,也沒有余地留給他思考,因為馬上他就看見拉瑟福德露出尖銳的獠牙,就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