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和九月十四日/疼】

    紅鼻子又拿出他的大蟲子了，將黏糊糊的水涂抹在我手心里，用粗糙的大手摸我的腿。他的手指好粗糙，一根根就像鋼絲球一樣，要把我的皮膚磨爛了。我討厭他，告訴他別碰我，他的眉毛擰在一起，變成一條眉毛，這下子不只是鼻子紅，整張臉都變成血紅色的。他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比mama打我時還痛，我眼前一道白光，頭暈腦轉(zhuǎn)，還聽到了小雞仔“嗶嗶”的叫聲，我快睡著了。

    但是紅鼻子不同意我睡覺，他揪著我的領子使勁搖我。他又給了我好幾個巴掌，我就醒了。臉頰被撕下了一層皮一樣的疼，rou腫了起來，把眼皮擠到一塊。紅鼻子還在罵我，可我聽不清東西，只能瞇起眼睛盯著他的嘴皮子看，一張一合的，跟魚一樣。

    接著他把我按在地上，膝蓋壓著我的兩條手臂，我感覺我的手臂要斷了。他將rou蟲子對著我，又開始揉它。它看上去很痛，都變成紅色的了。然后紅鼻子渾身一震，停下了動作。

    他僵硬地回頭，然后整個趴在我身上。他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感覺有什么熱乎乎的液體弄濕了我。他的身體被mama一腳踢開，掙扎著倒在地上，mama平靜地走過去，她的腳步很沉。她蹲下身，拔出插在紅鼻子背上的刀，又往他身上插了回去，紅鼻子怒吼著像是顆被攥緊的葡萄一樣噴出更多血。

    他站起來給了mama一拳，把她打飛到床上，他立馬撲過去，可是身上沒什么力氣，只進攻到一半就轉(zhuǎn)身逃跑了。他拉了兩下門，沒打開，這時mama已經(jīng)起來了。紅鼻子應該是很害怕刀子，他臉色蒼白，躲進了浴室里頭。

    可他太笨了，浴室是沒有鎖的，mama輕易地就把門打開了，她進去后把門關上了。接著里面?zhèn)鱽砑t鼻子的吼聲，他一共叫了五、六聲，一聲比一聲輕。在這段時間內(nèi)，我沒有事情做，于是去洗了手。我還想換衣服，但是衣服都洗掉了，所以我只能穿著濕噠噠的衣服，聞上去臭臭的，寫字的時候我不小心摸了一下衣服，現(xiàn)在本子上留下了我的手印。

    又過了一會，mama出來了。她身上的睡裙已經(jīng)從白色變成深紅色，比她的嘴唇還紅。她抓我的手，我印象中她很少這么做，她的手是軟軟的，我希望她可以多這么做。她帶著我進了浴室，我看到紅鼻子躺在浴缸里，左眼珠盯著右眼珠，右眼珠看著天花板。他頭上插著把刀，紅紅白白的水混著口水鼻涕流了一臉。

    我感覺有小蟲子爬過我全身，我躲在mama身后，可她把我關在了浴室里就走了，我還聽到了她離開屋子時關門“喀嚓”的一聲。浴室很小，我只能坐在浴缸旁邊，低著頭縮在水池下面，我不得不把膝蓋靠在胸前，不然紅鼻子垂在浴缸外的手會碰到我。他可真是個貪婪的人，有了那么大的地方都不滿足，還要我的地方。

    不過我習慣了呆在衣柜里，地方小一些也沒關系。只是我一抬頭就能看到紅鼻子那口黃板牙，他的嘴巴就像一個大黑洞，會爬出大蟲子來。我剛看了一會，真的有一條大粉蟲子爬了出來，嚇了我一跳，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他的舌頭。

    我打了他一下，他沒有動，于是我打了好幾下。他只是呆呆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我覺得沒意思，就自己坐回了水池底下。

    過了很久，應該有一天了。我的屁股都疼了，不像衣柜里可以用衣服做靠墊，這里什么都沒有，我只能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衣服濕濕的，我渾身都很冷，頭卻很熱。我問紅鼻子他想不想出去，紅鼻子不理我。我氣得拔出他頭上的刀子，扔到地上。刀撞在墻角，又彈了回來，紅鼻子腦袋里面白花花紅艷艷的水都涌了出來，他的眼珠子都被水沖得變了色。

    我其實知道紅鼻子死了，不過沒關系，我在衣柜里時也都是一個人，現(xiàn)在沒人陪我，我也沒關系的。在mama回來前，我會等的。

    我開始哼歌，mama有一個小盒子，叫做八音盒。八音盒轉(zhuǎn)動時會唱歌，我哼的就是那個歌。紅鼻子身上的血滴在血池里，滴答滴答的跟我的歌很搭。我模仿著他的血，腳板踩在地上，也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我很困，也很冷，我又等了很久后睡著了。醒來時我想到了林曄，我突然就很討厭他，他說讓我考慮幾天后就來帶我走，可是他沒來。要是他來了，就可以陪我一起等mama回來了。他去哪了？是他不喜歡我了嗎？

    我很不開心。

    但要是林曄能來接我，并抱抱我的話，我就不討厭他了。

    又過去很久很久，久到紅鼻子已經(jīng)沒有血了，變成了白鼻子。頭頂?shù)臒襞蓍_了太久，壞掉了，我蹲在一片黑漆漆里頭，聽到開門的聲音。然后浴室的門被打開了，我眼睛被光刺痛，然后看到mama站在門外。

    她看我不動，于是叫我滾出去。我看了眼白鼻子，他的臉都垮下去了，像是把包子里頭的rou挖出去后只剩了一張包子皮，看著挺惡心的。我沒多看，怕mama反悔，趕緊爬出了浴室。爬過門檻時，我腳底一滑摔在地上，地板都被我弄臟了。

    不過mama沒有生氣，她拉著我的手把我拽起來，問我為什么這么燙。我也不知道，她也沒繼續(xù)問我，就帶著我出門了。

    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出門了，周圍的人都在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沒見過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mama倒是完全不在乎，她嘴里叼著根煙，帶我穿過好多人，到了一個屋子。

    這里的人都穿著藍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褲子，他們有男有女，但看到我后都長大了嘴和眼睛。其中一個女人沖過來，將我和mama分開，抱進懷里。我身上的血把她的衣服弄臟了，但是那種小蟲爬過全身的感覺卻消失了。我感覺眼皮漸漸變沉，聽到女人大喊“好燙”，我盯著mama變得模糊的聲音，閉上了眼睛。

    【九月十六日/不知道】

    我又在白色的地方醒來了。這次林曄不在，我睡著前抱著我的女人坐在我身邊，看到我醒來后叫來了好多男人女人。我看著他們圍在我身邊，以為他們也要打我，于是想說什么，但我發(fā)現(xiàn)我說不出話了。

    我張開嘴也只能發(fā)出呼吸聲，連“啊”都說不出來。我比劃給女人看，她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發(fā)出輕柔的聲音跟我說沒關系會好的，然后給了我紙筆。我寫給她：我要我的本子。

    她說她是“警察”，為了調(diào)查紅鼻子是怎么死的，先借走了我的本子?？伤紱]問過我，這算什么借？那是林曄的本子，我告訴她我必須要這些本子，她似乎不愿意，但看我寫我會告訴她是怎么回事后還是還給了我。

    她和我說了很多話，我才知道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我在浴室里呆了兩天，又在這個叫做“醫(yī)院”的地方睡了一天。她問了我的名字，我mama是誰，紅鼻子又是誰。最后我嫌麻煩，所以把發(fā)生的事情都寫了下來。她看著我寫的東西，沉默了很久，讓我好好在床上躺姿，不要亂動，就走了。

    我又嘗試張嘴，但是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好吧，我只是又少了件能做的事情。

    沒過多久，女人和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們告訴我mama要去別的地方了，他們會給我“戶口了，這樣我就是正常人了。我問他們林曄去哪了，但他們躲躲藏藏，就是不肯告訴我林曄去哪了。

    我覺得林曄是不要我了。

    【九月三十一日/晴】

    小王jiejie告訴我寫日記時要寫天氣，今天太陽很亮，是晴天。我寫日期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九月有幾天，然后我想起林曄教我的兒歌，九月應該有三十一天。

    今天小王jiejie回家時給我?guī)Я诵┣煽肆?，很甜，很好吃。但不僅是這樣，她還給我“戶口”了，那是一本紅色的書，只有兩頁，薄薄的一本。右面那頁上貼了一張卡片，上面還有我的照片和名字。原來我十一歲了，比我以為的要年輕些，我以為我至少是十二歲了。

    她跟我說她找到了我的外婆，之后我就會和她們一起生活了。我問她那我mama和林曄呢，她說mama被關起來了，要十年后才能出來。我問她那是不是和衣柜一樣的地方，她莫名其妙地哭了。

    【十月五日/晴】

    小王jiejie帶我坐火車了，里面有好多好多人。她牽著我的手，說怕我走丟了。我不知道這有什么好怕的，也不喜歡她牽我的手，但我很乖。

    我們一起去了一座大山里面，有一只四腳的長滿了毛的東西朝著我走過來，小王jiejie說那是狗。林曄說過狗很可愛，我看著那東西的臉，覺得的確如此，但我和它不一樣，我沒有吐舌頭。

    小王jiejie開車帶我到了一戶人家前，領著我進去，說今天開始我就要在這里生活了。這里有一個老奶奶，一個男人，還有一個看上去傻不拉幾的小女孩。

    老奶奶先叫她小笛，又叫她祝歌。在叫她小笛時，她回頭了，所以我覺得她叫小笛，而不是祝歌。

    小王jiejie走時又哭了，她總愛哭，我覺得她回去后還哭就沒人陪她了，所以摸了摸她的頭，結(jié)果她哭得更兇了。我有些頭疼。

    然后我就在這里住下了。男人應該不喜歡我，但老奶奶和小笛都對我很好，還給我面吃，可是吃完面，小笛就討厭我了。她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十一月十一日/雨】

    今天吳磊又把我的書包藏起來了，我在山腳下找到時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試卷和課本都被泡得糊成一團，我只能把它們晾在窗臺上，用小扇子給它扇風。

    叔叔進門時正好看到我這樣，他以為我在發(fā)呆，讓我好好學習。我無所謂他誤會我，也就沒有解釋。我以為他會和平時一樣說我兩句就走了，但他今天顯然有很多想跟我說的，三兩步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么，他那一眼看得我渾身一抖。一時間我想起了林曄，想起了紅鼻子，還想起了mama的其他男人。

    但他很快就沒看我了，從我床頭拿起一本書，問我這么喜歡看書為什么不好好學習。我才寫兩個字，他就自說自話起來，大概是說希望我好好讀書，將來能找個好工作，這樣小笛和奶奶就能活得輕松些了。

    我寫：小笛會讀書，她會有好工作的。

    他皺眉不贊同我的說法，說小笛終究是女孩子，不合適的。奶奶也說過這種話，我不理解，小笛那么會讀書，怎么會不合適呢。

    但我知道叔叔對我的想法沒有興趣，便什么都沒說。

    【七月九日/多云】

    叔叔已經(jīng)走了三個月了，我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好好讀書，不出所料的話應該不會繼續(xù)上學了。不過也好，我沒有興趣。

    放學時奶奶在校門口等我，我就跟她回家了。她跟我說家里錢不夠了，我不介意，只要不讀高中了就有錢了?？墒鞘軅Φ氖切〉眩敲聪矚g讀書，對不起。

    是我害了她。

    我要離開這里。

    【十月三十日/陰】

    我終于轉(zhuǎn)學了，現(xiàn)在我不需要交學費了，我跟奶奶說可以把這些錢給祝以笛讀書用，但祝以笛拒絕了。為什么？她不是喜歡讀書的嗎？

    是不是討厭我了？我最近看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長高了很多，不可愛了，所以她討厭我了嗎？

    【十一月二日/陰】

    今天遇到了吳磊，我其實不太記得他了，但他一下子就認出我來，還說了些奇怪的話。他那模樣就跟mama的男人們一樣，臉紅紅的，不懷好意，所以我對他笑了，說我知道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和其他那些欺負我的人不一樣，對我很好。

    他聽我這么說，臉更紅了，還要牽我的手，我躲開了，告訴他我們還小，等畢業(yè)了再說。他高興壞了，我騙他的，他才是那個帶頭欺負我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我在學校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些吧。

    【十二月二十四日/雪】

    天上下雪了，呼出去的氣息都會變成一片片白霧。我放學時看到祝以笛在附近的餐廳打工，她露出的手臂跟蓮藕一樣，被凍得通紅。

    我不喜歡這樣，叫她回去，去讀書，別打工了。但她不同意，說自己就是喜歡這樣，討厭讀書。我知道她騙我，但我沒辦法。

    對不起，我會離開的。

    我要瘋了，我要離開。

    【七月三十一日/晴】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離開了，我出來了。我不會繼續(xù)害祝以笛了，她會有錢的，她能用自己攢下來的錢回學校的，不用再因為我這種人做自己不愛做的事請了！

    我不會回去了，只要我不回去，她就不會繼續(xù)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