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鈺把冉辰一把推開，氣喘吁吁地轉頭就走，留下冉辰一人維持著尷尬的動作干瞪眼。他目瞪口呆地一連喊了好幾聲，眼睜睜看著林鈺把門“砰”地一聲甩上。

    他在原地坐了一會兒，該怎么辦？追上去？

    他想了會兒，還是決定讓林鈺有一些自己整理情緒的時間。

    說留一些時間是真的只留一些時間，四小時后，林鈺拖著疲憊的腳步下班時就看到酒吧門口蹲了個人，似乎是累壞了正歪著腦袋打瞌睡。他走到那人面前，低頭看著他的睡臉。冉辰睡得半張臉都扁了，壓在胳膊肘上通紅一片，嘴巴半張著，隱約能看見里頭殷紅的舌頭和貝殼白的牙齒，嘴唇上泛著津津水光。

    林鈺低垂著眼睫，輕輕用指背刮過男人的睫毛。

    冉辰打了個噴嚏，嘴唇囁嚅。林鈺立刻收回手，看著男人皺眉夢囈了幾句，徐徐睜開雙眸，遲鈍地左顧右盼，念叨著“人呢”。過了幾秒鐘，他的目光才好不容易對焦在林鈺身上，雙目一亮：“你下班了？”

    “嗯。”林鈺說，“你來干什么？”

    “接你下班啊。”冉辰利索地爬起來，拍了拍褲子，從上衣內掏出一只裝得滿滿當當?shù)乃芰洗?，里頭叮呤咣啷的塞滿了瓶瓶罐罐。他挑了只維生素飲料塞進林鈺手里：“你睡太少了，快喝點兒回家睡覺了。”

    見林鈺握著手里的玻璃瓶，遲遲沒有動作，冉辰疑惑地挑眉：“你怎么了？”他恍然大悟，背對著林鈺蹲在地上，“上來吧。”

    林鈺蹙眉：“你在做什么？”

    “什么？”冉辰回頭瞥了他一眼，“這不看你累壞了，快點上來，我背你回家?！闭f著他抖了抖手。等了兩秒，熟悉的熱度貼在他手心里，林鈺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那樣落在他背上，冰冷的臉頰貼在他后脖頸上，嗬出一股潮濕的熱氣。

    冉辰脖子一縮，掂了掂重量，悶哼一聲背著林鈺站了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林鈺雖然很輕，但沒有他想的那樣輕如鴻毛，至少是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但他卻突然覺得很開心，在林鈺腿上拍了拍：“餓了從袋子里拿，我買了飯團和三明治，你挑自己想吃的就行?！?/br>
    “嗯?！绷肘朁c頭，卻沒動，老老實實地趴在冉辰背上，悄悄捏住一片衣角。

    “抓緊了，小心給你摔下去?！比匠秸f。

    林鈺聽話地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冉辰肩膀上被勾得癢癢的，心里也軟乎乎的：“勾著我脖子，你這樣一會兒我走快點還是危險。”

    這回林鈺沒聽他的：“為什么？”

    “我喜歡你啊，想讓你勾著我唄?！比匠嚼碇睔鈮眩f著還歪了歪腦袋，露出一截脖子，“快點兒的?！?/br>
    林鈺沉默了很久，就在冉辰以為他不肯，打算給自己搭個滑滑梯往下滑時，突然一雙胳膊輕輕環(huán)上他的脖子，林鈺的胸膛貼在他的背上，柔順的長發(fā)垂在他的頸側，怪癢的。他腳步突然就輕快了起來，他額頭上浮了一層薄汗，面色紅潤。

    要說男人打心底都有幼稚的一面呢，此時林鈺只是給了他一個不似擁抱的擁抱，他就忍不住哼起小曲兒，踏著小步子，要不是實在人到中年體力承受不了，他還想就這個姿勢來個原地旋轉起跳。

    冉辰心情太明媚，并沒有發(fā)現(xiàn)林鈺逐漸深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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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里，冉辰就跟不需要去工作了一樣，比剛開始追林鈺那會兒還“粘人”。林鈺一天里能起碼見到冉辰五、六次，跟著他噓寒問暖，有時候還帶著只小白狗跟進跟出。

    這天冉辰一早就在咖啡廳門口等著，說是要接林鈺回家，讓他能多睡會兒。林鈺坐在車上，聽他一會兒說狗子想他了，一會兒又說家里買了個烤箱，想吃蛋糕。

    “你到底想說什么？”林鈺忍無可忍地問。

    冉辰頓了一下，信號燈正好轉綠，他無辜道：“我想吃蛋糕啊?！?/br>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林鈺皺眉，語氣深沉。

    冉辰老實回答：“你也知道我什么意思啊，我都說了喜歡你，再說了我們沒分手，一直膩歪在一起不挺正常的嗎？”

    他回答得太坦蕩，林鈺一時間失語凝噎，好一會兒才激動地一拳錘在車門上：“你喜歡的又不是我！你喜歡的都是我裝出來的，我都說了我不想裝給你看了！你煩不煩??！”

    冉辰被他這么一吼，不由得也有些火大，但還是壓下火氣道：“不想裝就不裝，你要是不愛烤蛋糕就不烤，跟我說一聲不就得了？”他握緊方向盤，手指都用力到發(fā)白，固執(zhí)地重復說，“跟我說一聲不就得了?！?/br>
    林鈺低下頭深呼吸了幾口氣，壓下情緒道：“說有什么，難道我要告訴你我脾氣又差又沒耐心，其實一點都不聽話，一點都不值得你喜歡嗎？！”他說的話毫無邏輯，聲音忽高忽低，到最后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眶紅透了，淚珠也往下滑。

    冉辰被他帶得也激動了起來，正巧前面是個紅燈，他轉頭瞪著林鈺：“cao，我他媽喜歡誰又不是你決定的！你值不值得我喜歡我說了算，你值得，太他媽值得了！誰不喜歡林鈺誰他媽就是大傻逼，聽到沒？大、傻、逼！”他說這話時仿佛下一秒就要跟林鈺打起來了。

    他越講越氣，他干脆把車往路邊一靠，轉過身來正對著林鈺：“記得老金不？他跟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要連他的謊言一塊兒喜歡，當時我覺得他傻逼，說的什么狗屁不通。出了秋水那事兒我覺得他更傻逼，現(xiàn)在看來我才是傻逼?！彼D了頓，嘶了聲，“不對，我現(xiàn)在還是喜歡你，所以我不是傻逼。這不是重點?！?/br>
    他目光炯炯地看進林鈺眼里，珍重又有些無奈地對他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脾氣不好、也沒有耐心，還不喜歡烤蛋糕。不過那都無所謂了，我喜歡你。你盡管跟我發(fā)脾氣，盡管跟我任性好了，誰讓我喜歡你呢？”

    他的話語就像一把小錘子，每多說一個字就往林鈺心頭敲一記，敲得他心肝亂顫，連眼淚都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急忙捂住通紅的臉，別開腦袋：“你、你別騙我了...”

    冉辰不由有些委屈，反問：“不是，我怎么就騙你了？”

    林鈺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做出了極為沉重的決定一樣開口：“可是沒人會喜歡我啊...”

    要說沒看過那本日記，冉辰可能還會覺得林鈺這是在欲拒還迎?？涩F(xiàn)在他看過了，一下子就明白了林鈺在說什么。畸形的童年讓他既沒有父母的關懷，也缺乏與外界的交流，唯一接受到的喜愛也是來自林曄的，那并不是愛，而是為了滿足林曄猥瑣癖好的誘騙?，F(xiàn)在想來，林鈺從未受到過任何正常的愛情，這讓他渴望愛的同時，也變得極其自卑。

    看著林鈺捂著臉瑟瑟發(fā)抖，卻又從指縫中用閃著淚光的眼睛期待地看著自己時，冉辰嘆了口氣：“你一直這樣覺得我不喜歡你，我都要懷疑你只是想聽我說喜歡你而已?！彼麚ё×肘暤募绨颍瑢⑺θ霊阎?，輕輕拍著他的背脊，任由淚水打濕自己的胸前，“要聽多少次我都說給你聽，我喜歡你，小鈺，我喜歡你?！?/br>
    可是聽冉辰這么說，林鈺非但沒有像他想的那樣露出笑容，反而哭得更兇了。冉辰在這之前從未見過林鈺情緒如此外漏的時刻，一開始他還只是安靜地哭，偶爾發(fā)出幾聲抽噎，到后來簡直就是拋棄一切形象氣質，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起來。林鈺兩手捂著眼睛，眼淚卻透過指縫嘩嘩流下，他哽咽著：“你、你喜歡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喜歡的...我又、又不好，我是、”他聲音越來越小，冉辰低下頭才聽清他在說：“我是神經病，你怎么可能喜歡我...”

    一瞬間，模糊的記憶涌上來，冉辰突然一激靈。在把老金從秋水那兒救回來時，林鈺似乎問過他：你會喜歡神經病嗎？現(xiàn)在想想當時林鈺應該是怕了，怕自己也會落得像秋水那樣的境地才問出這個問題。

    可那時候他哪能明白林鈺是什么意思，還以為是這小子想太多，以為自己對秋水有意思，所以想也不想就急忙撇清關系，說怎么可能。

    得到這個回答后，林鈺臉色煞白，估計是想差了。

    冉辰看著眼前林鈺哭成這副模樣，心臟像是被緊緊攥住一樣揪得疼，他趕緊說：“喜歡的，喜歡的。”

    林鈺不信，繼續(xù)說：“我是婊子和變態(tài)的兒子，連我爸媽都不喜歡我，你憑什么喜歡我啊...”

    這話應當是他十幾年都沒跟任何人說過的，藏在心底下的秘密。不難想象當年那個孱弱的小孩，一日又一日地被關在衣柜里，透過那狹窄的縫隙望向外頭時，有多期待母親的一個擁抱。而在他沒獲得擁抱，反而是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時，心里又有多絕望。

    “為什么沒人喜歡我？”

    這個問題問多了也就沒有了意義，緊接著就變成了“沒人會喜歡我”，還有“你憑什么喜歡我？”了。

    他不再傻傻地渴望天上掉餡餅，他知道自己不配，愛情這種美好的東西是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人生里的。所以當有人跟他說“我喜歡你”時，他怕了，生怕暴露出真實的自己后，那一點偷來的愛情都會消失無蹤。

    現(xiàn)在他已經暴露了，便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缺點都暴露出來，這樣就可以在對方把那句“我喜歡你”收回后，笑著聳聳肩，說：我早就知道了，不會有人喜歡我的。

    冉辰看著這樣的林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給林鈺足夠的安全感和足夠的溫暖，幫助他走出自卑的沼澤，可是他的身體管不了那么多，擅自就抱住了林鈺。

    兩具溫暖的身體貼在一起，冉辰說：“你說得對，我不是喜歡你。”

    “我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