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嘉賓
平昌侯是第一個得知月升公主將要到訪的人,三個月前,他收到了大司徒親手所書的密信,信中便交待了此事,要他好生準備。他看了信,第一時間卻覺得惶恐。公主到訪,當以禮相迎,上谷雖是邊境重鎮(zhèn),卻遠沒有能夠接待公主的宅院,平昌侯府倒是綽綽有余,但平昌侯卻萬萬不敢。而三個月時間,卻又完全不夠建一座宅院。 大司徒信上淡淡寫過,柳橋往東十五里,浴安河邊有清華水木,雖值隆冬,卻也能讓公主一飽大靖風土。平昌侯看到此處,只覺得冷汗連連,半年多前他私下起了一座新宅院,就在柳橋以東,浴安河邊。 浴安是大盈河的上游,有地下熱泉,因此即使嚴冬也不封凍,是上谷難得的馮月寶地。蓋宅院這事兒他從來沒聲張過,用的也都是嘴最嚴的自己人,因為大司徒最厭惡奢華風氣。 以前汴京路面骯臟泥濘,達官貴族有時不得不需要走路的時候會在地上鋪毯子,結果最后愈演愈烈,發(fā)展到用綢緞織錦甚至鮮花羽毛來鋪路。結果還沒等平昌侯效仿,大司徒就下令,大靖之內誰敢再行此事就斬斷他的雙足,不少貴族就是這樣失去雙腿的。 平昌侯只得將自家宅院改做公主別墅。 公主到達前夜,鎮(zhèn)邊軍徹夜整裝,前去土城恭候,鴻臚寺也使少卿并丞、主簿等清點儀禮,以備第二日使用。而作為皇室分支,平昌侯自然是不用屈尊迎接,他卻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 一月前他寫信恭請大司徒為別墅賜名,至今還未收到回復,院內其他各處匾額倒無所謂,他自己門下清客早就擬好了,反正公主是外邦人,也看不懂文章之中的奧妙。唯獨正門匾額不敢亂題。 平昌侯在汴梁面前一貫謹小慎微,因此一直拖到現在。 眼看明日公主就要駕臨,匾額卻還沒確定,平昌侯心神不定,正在廳里來回走動,忽然間有人通報也不通報,推開門長驅直入。 “滾——”他后半句還沒說出口,表情就凝固住了,憤怒的神情飛快地被驚恐取代,“大、大司徒!” 他腳下一絆,差點摔倒,口中手上卻仍不忘行禮:“見過大司徒,見過大司徒!” “嗯,”來人簡短地一頷首,指了一下椅子,“坐?!?/br> 從輩分上來講,大司徒李和彧與平昌侯李和乾同為堂表兄弟,先帝在世時,目光炯炯,龍神馬壯,而子輩卻大多身體孱弱,因此不立太子,改立皇太孫,誰料不滿三年山陵突崩,皇太孫年幼,將將才滿五歲,因此依據先帝遺詔,命叔父李和彧為大司徒,代理政事。現今靖國,只知有司徒,不知有皇帝。 平昌侯臉色煞白,僵硬地摸索著坐了下來,他之前完全不知道大司徒會來。 “我已看過了,園子不錯,不至于怠慢了公主?!贝笏就讲蛔骱阎Z,“只是為何正門沒有匾?” 平昌侯立刻起立,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恭候大司徒賜名?!?/br> 大司徒想了一想,淡淡道:“就叫留云間吧?!?/br> 平昌侯一聽,背上又是一陣汗。 他在詩詞歌賦上沒有天賦,可是“留云間”這三次太過于直白,世人皆知月升公主以白云為名,雖然蠻族不避尊名,但直接寫“留云”二字,意思卻太昭然若揭了。 平昌侯的腦筋在不入流處鉆研很快,他先是覺得不好,后來又馬上想到,大司徒已近而立,卻只有兩位側妃,莫不是這次公主到訪便為的是此事?他一想到這節(jié),立馬恍然大悟,嘴上連連說:“這名字好!”立刻吩咐下人連夜去辦。 他再回頭看大司徒,大司徒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于是他放下心來,嬉皮笑臉地說:“早就聽聞月升有一公主,今日有幸得見,多虧司徒?。 彼砸詾椴轮辛怂就降男氖?,說話就有些放肆。 大司徒沒有與他見怪,反而說:“在汴梁也有聽聞云中君的美名,不知其妹何如?!?/br> “那自然是更美!月升出美人,可惜我沒福,家里個個丑陋不堪。不及大司徒啊。”平昌侯聽此,心下大定。 “侯爺玩笑,我可是知道,你府上有一位先帝御賜的月升美人。”大司徒輕輕一笑,端起茶盞品了一口。 平昌侯一愣,后知后覺才想起是誰,立刻嫌惡地說道:“哦,司徒說那只狗奴啊,且不說現在早已年老色衰,就是在當時也很難稱得上美人二字吧?”他剛說完就覺得此話對于先帝大為不敬,于是連忙又說,“再說先帝賜我的是奴隸,我若待之以美人,那豈不是不尊重先帝,更對不起靖國死去的成千上百的將士嗎?” “乾兄說得對,是我唐突了?!贝笏就椒畔虏璞K,一句話又說得平昌侯提心吊膽起來,“那奴隸現今可好?” “先帝御賜,自然是不敢損傷性命,鎖在柴房里做飼育之事?!逼讲钸B忙回答。 “哦?所養(yǎng)何物?。俊?/br> “是他所生的兩個賤奴,不知與何人通jian,但我也不好平白無故地殺生,于是便準許他養(yǎng)在柴房?!?/br> 大司徒微微一笑,“如此,算是不負先帝。上天有好生之德,雖然他當年奪走無數我健兒性命,現今平昌侯以直抱怨,想必他也無話可說。” 一席話說得平昌侯心里又暖了起來,連連稱諾。 第二日旁晚,方有鎮(zhèn)邊軍的將士來報,說公主已至。 平昌侯于是隨大司徒前去城外別墅迎接。公主于城外官道先至,司徒沿城內小路后至,論禮,大靖應執(zhí)主人禮前去迎接,司徒卻不疾不徐,駕牛車慢悠悠而往。 平昌侯沿車邊步行,他身姿肥碩,不利于行走,沒走幾步就滿頭大汗,因此忍不住試探說:“司徒,我們還是乘馬吧,莫要教公主久候?!?/br> 大司徒沒有作答,他噎了一下,也不敢再問。過了一會兒,只聽大司徒悠悠地嘆:“隆冬雪深,十年前我過上谷時,卻記得田間阡陌花開。” 平昌侯不解其用意,只得稱是。 “那時候的月升可謂強敵,鐵騎一往無前。但現在代勒死了也有七年了,乾兄,你離月升最近,以你所見,它最近如何了?”大司徒謙和地問。 平昌侯平日里只知攔權弄錢一事,此刻突然被問道,只得結結巴巴地恭維:“那自然是一蹶不振。月升雖然出產礦產香料,但是我們大靖不與他們通商,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能種種地,放些牛羊過日子唄?!?/br> “是啊,商賈一事,對月升打擊極大?!贝笏就近c了點頭,轉而又問,“乾兄,你可知公主此次前來意欲為何?” “難不成是為了通商?”平昌侯脫口而出,又見司徒勾唇一笑,于是試探性地低聲問,“難道公主有意與我們婚好?” 司徒轉過頭看著前方,“汴梁與月升,風物全不相同,八萬里路,云月難舊。我不愿公主離鄉(xiāng)?!?/br> 平昌侯聞言一愣,既而忽然打了個擺子,“司、司徒!我我我已有發(fā)妻!” 司徒卻淡淡地說:“我聽聞嫂嫂在積巖寺帶發(fā)修行已有三年了?!?/br> 平昌侯的臉漲得通紅,眼睛卻發(fā)亮,忍不住把手搭上牛車的車輿。 司徒微微一笑,“乾兄,我與你同為李家血脈,公主若有意,萬勿推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