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婚禮
修葺得當?shù)牟萜涸谡克{天空下猶如一塊再漂亮不過的柔軟地毯,拍攝婚禮過程的無人機掠過了一張張在光下熠熠生輝的象牙白鐵藝圓桌、一個個潔白猶如雛菊綻放的小太陽傘,還有那大朵大朵粉白玫瑰簇擁而成的心形拱門。 同色系的儀式臺小巧玲瓏卻又布置得極盡精致,擺滿了猶帶露珠的薔薇、百合、勿忘我與滿天星,水紅、黛紫、嫩黃還有嬰兒藍的絲帶,仿佛莫奈的調(diào)色盤被人打翻,氣球、蕾絲桌布、盛著冰塊的水晶酒杯以及黃色水晶般澄澈的橘子糖,遠遠看去,仿佛一副色彩柔和、氛圍浪美的油畫—— 雖然江曼珠與寇成周提議過,再怎么說也是二婚,最好布置素凈一些,過程簡單一些, 但顯而易見的是,比起第二次結婚的新娘, 這第一次結婚的新郎對于這場婚禮實在是太過期待,太過用心。 按照原定的流程,儀式在草坪上舉行,正餐移至酒店餐廳,現(xiàn)在都快十二點了,司儀反復看了看手表,從定制手工西裝的貼身口袋里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帕,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擦拭額頭晶亮的汗水,他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婚禮上這么緊張,臺下全副武裝的攝影師拿著索尼單反不知所措。 更別說那一個個鏤空花紋、坐墊都是水粉色羊絨的鐵藝椅上早就坐滿了人,都有些不解地看向臺上。 婚禮怎么還不開始? “手機也打不通,怎么回事這些孩子,太不吉利了。”新娘的mama,江曼珠的母親張曉霞嘆了口氣。 因著婚禮,她穿了一身松綠色的蘇綢旗袍,頗為合身,看得出年輕時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借著女兒的頭婚,他們攀上了權勢逼人的扈家,臉上腰上免不了貼了幾多豐腴。張曉霞還記得她在女兒頭婚上穿的是件琥珀黃的絲絨旗袍,做得緊身了憋得難受不說,哭動情的時候還驚天動地地落了顆扣子,她每每想起那枚繃落到地上還滾了一圈的珍珠,心里總會生出悵然的遺憾—— 可老天爺給她這個彌補遺憾的機會時,她卻笑不出來。 “到底不比扈家……”新娘的爸爸,江曼珠的父親江有道皺著眉就去摸褲兜里的煙,那煙不是他慣抽的蓮花,而是寇成周從國外帶回來的什么叫不出名字的眼,他抽不慣,“你說我們曼珠是不是和這小子上輩子有過什么?上輩子欠他的,這樣陰魂不散,初三的時候我們棒打鴛鴦,結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讓他把女兒搶走了?!?/br> 在江爸爸江mama看來,寇成周現(xiàn)在再有錢,那也是從他們之前那個老舊街區(qū)里混上去的草根,小時候偷雞摸狗,打架斗毆,拐帶著江曼珠早戀,據(jù)說手也摸了,嘴也親了,直接把江曼珠原本全年級前20的成績拉到了前100,也怪不得他們逼女兒和他分手,順便搬家轉(zhuǎn)校,徹底斷了兩人的姻緣。 而寇家不一樣,若是古代,他們便是赫赫有名的鐘鼎世家,若是歐洲,他們則是當仁不讓的藍血貴族,江家父母知道自家女兒漂亮,打過攀高枝的算盤,卻從來沒奢望她能攀上那么高的枝,扈家這一代主家的獨子扈承安,年紀輕輕便是副市長,政績履歷完美得有如爽文模板,若不是他出差橫遭不幸,肯定能成為A市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市長,而他們女兒就是市長夫人。 可惜他就這么死了。 江爸爸江mama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緒。 一個是叱咤政界的風云人物,一個是草根出身的土暴發(fā)戶,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若是再嫁,免不了會和扈家疏遠,再加上他們和寇成周之間還有點過節(jié),能同意這婚事主要還是因為…… 化妝室外,三個戴著口罩的年輕女人急得團團轉(zhuǎn)。 “對對對,剛才那個小男孩把我們趕出來了,然后……他們就一直在里面,門也反鎖著,耽誤好長時間了!” “寇先生呢?他人呢?” “讓酒店的管理人員來送鑰匙吧……” 四十分鐘前,化妝師看到一個長相乖巧的小男孩,電視劇里的童星似的,還以為是特地請來的花童,畢竟按照寇先生對這場婚禮吹毛求疵的程度,專門請一對粉雕玉琢的小孩也不難理解,可沒想到的是,那小男孩拉著新娘子的衣服眼眶一紅就落下淚來,活脫脫跟被拋棄的小貓崽子一樣,說什么也不撒手,還把她們鎖在了外面。 “寇先生來了……” 混亂之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外面守著的可不止化妝師,伴郎伴娘看熱鬧的親朋好友都在外面圍了一圈,給這場浪漫的婚禮平添了幾分戲劇與狗血,眾人如獲救星地望過去,自動站成兩列,分開一條路來,仿佛等待救世主的降臨,寇成周的母親年輕時候便飽經(jīng)風霜,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個cao勞過度的小老太太,揪著小手帕念念有詞道:“扈家那群人果然沒安好心,不會讓婚禮順利進行……” 寇成周到的時候面對便是這樣的情況,大家都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zhuǎn)。不過這樣的小場面,對于寇總來說,顯然太過于不值一提, 畢竟前不久神耀的5G新品發(fā)布會上他面對的是數(shù)以千計的股東與媒體,以及那些閃光燈背后億萬關注的流量,他應該游刃有余了。 “咚咚。” 他握起拳頭克制地敲了敲門。 他手長腿長,一米八五的大個頭,給人強勢的壓迫感, 連那不經(jīng)意從袖口露出來的手腕骨節(jié)都比普通男人大上幾分,像極了黑幫電影里的tough guy,那些出于某些特殊原因,穿上西裝扮演紳士的暴徒,只不過電影里的理由總是充滿血腥,他的卻十足浪漫,畢竟今天他要結婚了。 “曼珠,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寇成周覺得自己聲音發(fā)澀發(fā)緊。 原本按照他的安排,這時他們應該在眾人的祝福下盟約起誓,交換戒指。 這是他從少年時就在等候的夢,如今越過千難萬險總算實現(xiàn)了,難免輕手輕腳,對待它,猶如對待夏日天空下光彩琉璃般的肥皂泡,連呼吸都是令人心碎的溫柔。 連他旁邊的秘書兼任伴郎小何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抬頭看他,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小何跟著寇總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這么溫柔,這么好脾氣。 但不得不說,寇成周長得就不是個好脾氣、好相與的人,他生得高大健壯,年輕的時候幫人追債總是不費吹灰之力,鼻子剛硬筆直,長眉濃密鋒利,眼眸漆黑精亮,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充滿了男人味的野性,猶如大型食rou動物般的桀驁不馴。 可偏偏他今天穿著一身淺灰色的亞麻質(zhì)地西裝,很紳士很考究的氣質(zhì),與他本人是不相符的,白襯衫、灰馬甲以及同色系的西褲,還有胸口那怒放的雪色玫瑰,搭配上那張兇狠的臉,仿佛伏特加里混蜜糖,生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你懂的那種男人,上一秒還在談判桌上吊兒郎當?shù)卣勑︼L生,下一秒就掀了桌子掏出手槍蠻力開干,上流社會再華麗斯文的包裝都掩蓋不了他骨子里與生俱來的野蠻與狼性。 在眾人的期待下,啪的一聲,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穿著粉紅色小禮服的年輕女子,那是江曼珠的閨蜜,陶鑫看到等待已久的新郎,臉上露出歉意的笑,側(cè)身只讓他進去。 酒店的走廊其實有些幽暗,一進入到寬敞的室內(nèi),寇成周先是被明媚的陽光晃了眼,巨大的落地窗明凈如洗,象牙色的窗欞將室外價值每晚五位數(shù)的氧氣森林框成了一副生機盎然的世界名畫,可這一切,寇成周此時此刻眼中的一切,都比不上窗前的新娘。 那是他的新娘。 金色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穿過玻璃,為純白的新娘披上一層發(fā)光的輕紗,她美得如同一道朦朧的剪影,多年在他的心湖上搖曳晃蕩,今天這剪影終于變得清晰,他終于看清楚了她嫁給他時該有的模樣。 她嫁過人,沒有等他,但那又如何,他能夠娶她作妻,便是此生最大的幸運。 關于婚紗的選擇,江曼珠此前已然盡心盡力地選得素凈,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削弱到最低最低,二婚嘛,高調(diào)什么?可在新郎不甘心地干預下,這件改良式的白色蕾絲復古旗袍仍舊顯得過于華麗,手工蕾絲恰到好處地顯示出她婀娜多姿的曲線,立領領口,盤扣上鑲著金邊珍珠,水滴形的領口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纏花的斜襟柔順地劃過胸前,尾部則掐褶做成了魚尾裙的款式,大朵大朵的真絲玫瑰在腳邊簇擁著,爭先恐后地怒放,仿佛一捧捧雪白的泡沫。 他的新娘,美得頭發(fā)絲兒都在發(fā)著神圣的光。 寇成周看得眼睛都直了,簡直為老婆神魂顛倒,他想親吻她柔軟的唇,他想撫摸她芳香的發(fā),他有滿腔的愛意,幾乎要將心臟融化。 起初他覺得旗袍不好,體量太小不夠華麗,現(xiàn)在卻覺得正正好,特別是纖腰那段弧線盈盈不及一握,臀部曲線卻又陡然翹起,飽滿而豐饒,如同古代價值連城的美人瓶,讓他只想藏于寶閣,獨自玩賞。 這時,江曼珠也注意到了他,眼神躲閃,不敢與他癡迷的眼光對視,恍惚間還有些心虛,新郎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大步流星地走近她。 “曼珠……” 寇成周的手還沒有攬上那令人眼饞的腰肢,倒是另一雙手飛快地把他心心念念的寶物據(jù)為己有。 “嗚嗚……mama…你不要我和爸爸了嗎……嗚嗚嗚mama…mama……” 扈鴻熙撲倒在江曼珠的懷中,仿佛走丟了才找到家的小狗,他穿著一身潔白的西裝禮服,胸前的方形口袋插著粉白色的玫瑰,不知道還以為他是長相討喜的花童,但實際上他和江曼珠還有更深一層的關系。 其實仔細看看,他的眼睛是有幾分像江曼珠的,但更多的部分,比如鼻子嘴唇,來自于另外一個男人。 江曼珠的前夫,扈承安。 是的,他們還有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