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澄空的講述，從憶非但沒有釋然，心中疑慮反倒更深。

    他暗道：首先，這玉突然失了妖力一事，就透著無數(shù)古怪。如果這塊玉，一旦給了自己，澄空就會妖力盡失，那為何四海蛟王要數(shù)次讓澄空將玉交予自己？如果這妖力消散一事，只是個意外，那為何過了這些日子，無論是四海蛟王還是爺爺，都沒能找出個中緣由？

    其次，時間上算來，在平川鎮(zhèn)遇到余伯之時，恰恰是澄空意識模糊的那段日子。為何余伯要在這個當(dāng)口，千里迢迢趕到平川，只為告知一句，澄空為了救我，不惜性命？難道余伯當(dāng)時便已知道，澄空交出玉之后，會有性命之憂？難道說，我的所作所為，會對澄空的安危有所影響？但，若果真是這樣，為何爺爺只是讓澄空來找我，卻絕口不提要我做什么？

    再者，為何爺爺一定要讓澄空來找我，而且必須是獨自“護(hù)送”我去九尾妖王府？澄空如今，不要說看護(hù)他人，僅是保全自身，便已極其困難——爺爺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不過，無論他心中思緒如何繁復(fù)，望著澄空那紅通通的眼睛，從憶仍是將所有疑惑都壓了下去。他知道，如今的澄空，身體有恙，氣力全失，又被自己狠狠傷過，本就已經(jīng)郁結(jié)難忍，哪里還有余力來探究其他。

    因此，他只是輕輕撫了撫澄空的手，道：“澄空，既然爺爺做了如此安排，想必有他的用意。我們便按照之前的計劃，由你帶著，前往九尾妖王府即可。”

    他頓了頓，又柔聲道：“放心，這一路上，我會拼盡所能保護(hù)你，絕不會再讓你……受此屈辱。”

    聽到這里，澄空垂下頭，半天不語，最終帶著嗚咽聲道：“這殼子，我不想要了?！?/br>
    從憶失笑道：“澄空，莫要孩子氣。這人身，既然存放了你的精魂，如何能說不要就不要？”

    澄空道：“當(dāng)日，師傅說過，若是我不想再用人身了，隨時可以將精魂喚回原身。我，我原本想著，好歹是副人的模樣，可以陪伴在你身旁，能同你多說說話，也是好的?？墒牵@身體如此不堪用，非但不能幫上你，還要連累你……”

    從憶只當(dāng)澄空又在說氣話，便好言勸慰道：“澄空，我之前并不知道聞先生是你，也不知道你身體的事，故而一路上，只當(dāng)你是普通伙伴，對你自是不夠……體貼。如今我既然知道了，那我便會……便會學(xué)著開陽待我的方式，好好待你?！?/br>
    澄空瞥了瞥嘴，終于還是道：“即使如此，我還是，還是想恢復(fù)原身。”

    從憶心道：澄空原本最是風(fēng)雅，這副殼子對他而言，本就粗鄙笨重了些，他不想再用，也是常情。因此便道：“那好，一切由澄空自行決定。方才你說，你的原身由聞先生帶在身旁。若澄空心意已決，這之后便由我日日帶在身邊即可?！?/br>
    澄空抬起頭，望著從憶，咬了咬嘴唇，道：“你，伸出手來?！?/br>
    從憶不明所以，將右手手掌攤開，擱在床上。

    澄空將自己枯黃干瘦的手指，遞到從憶手上，同時雙目微閉，嘴唇翕動，似在念著什么。

    稍后，一抹碧色，從澄空衣袖中緩緩探了出來。

    從憶定睛一看，那是一只極纖細(xì)的青色小蛇，約莫只有自己的小指那么粗，體長不足一尺。從憶雖是早已知道，澄空的原形是只青蛇，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青蛇，會如此纖弱細(xì)小。

    也許是從憶一時沒能收住臉上的驚異神色，那小蛇往后縮了縮，開口講話道：“你，你是不是，也討厭我這般模樣？”

    這聲音，讓從憶心中一震——那已完全是澄空之前的動聽音色，再不是聞春雨那喑啞難聽的嗓音。

    他慌忙道：“澄空！沒有，沒有，我怎會嫌棄！我，我覺得，你的原身，分外可愛?！?/br>
    小蛇立起身子，兩顆豆子般的小眼睛又亮又閃：“當(dāng)真？”

    從憶一邊笑道：“當(dāng)然！”一邊將手再伸過去一些，方便那只小蛇慢慢纏到自己手上。

    小蛇俯下身子，先是在從憶手指上蹭了蹭，似乎是在熟悉環(huán)境，然后一點點挪了過來。

    隨著小蛇完全盤到從憶掌中，那烏木做出的聞春雨，臉色漸漸灰暗，身形也慢慢萎縮，終于重新坍塌回一塊木頭，旁邊落著一塊灰暗的珊瑚玉。

    從憶將右手舉到眼前，望著那小小腦袋，道：“澄空，我若是將你帶在身邊，要怎樣放置，你會稍微舒適些？”

    澄空晃了晃頭，道：“我想……我……能不能，能不能留在你胸口的衣襟處？”

    從憶自無不可，便小心翼翼的將這小蛇送到自己胸前，看著這一抹綠色嗖一下的鉆了進(jìn)去，藏在衣襟里。

    片刻后，澄空的聲音響了起來：“小侯爺，我這樣貼著你胸口，你可會覺得不適？”

    從憶如實道：“并無不適?！彼肓讼?，又道：“如今天氣炎熱，澄空身體陰涼，這般貼在我胸口，我反倒覺得暢快。”

    澄空沒了聲音。

    從憶只當(dāng)澄空不愿再說話，便將床上那千年烏木和珊瑚玉收起，置于隨身行囊中，準(zhǔn)備到時一并交于爺爺。正收拾著，澄空低聲道：“小侯爺，你的胸口好暖和?！?/br>
    從憶笑了笑，隔著衣服拍了拍這小蛇，算作安慰。

    又過了半響，澄空似乎快要睡著了，聲音有如夢囈：“或許，我只有變回原身，才能離你的心，更近一些?！?/br>
    聽到此話，從憶胸中頓時心緒翻涌，愧疚難當(dāng)，似有無數(shù)情愫堵在心口，讓他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