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憶……這，是澄空自己做出的選擇?！本盼惭跄曋呛诔脸恋纳奖?，語帶悲涼。

    “！”盡管已猜到了幾分，但如今聽到爺爺這般肯定的說出來，從憶仍是覺得整顆心都人攥緊了，一時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怎會，怎會……不可能……為何……”他艱難的組織著語言，卻只能吐出些支離破碎的詞句。

    九尾妖王滿眼不忍，最終轉(zhuǎn)過身，抬起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金色大陣，道：“從憶，你先同我回府。既然你已經(jīng)追著他到了這里，那，我也沒有必要再瞞著你了?！?/br>
    透過那金色火焰般的圓環(huán)，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妖王府的廳堂。

    從憶已然知道，這是上古大妖獨有的妖術(shù)，縮地成尺，無需在空中騰挪，即可自由穿行于各處。

    他木然的點點頭，被開陽拽著手，跨過了金色圓環(huán)。

    果然，兩人的腳一落地，就已踏在妖王府的青色地磚上。

    九尾妖王也緊跟其后，到了廳堂之上。

    “爺爺……”從憶望著他，臉色慘白。

    九尾長嘆一聲，緩緩坐到榻上，同時示意從憶也過來坐下。

    “澄空他……這究竟是為什么？！難道自從他將那半塊玉給了我，他就已經(jīng)……性命堪憂？”這些日子，從憶將認(rèn)識澄空以來的所有古怪，都在心中盤點了一遍，終于有了些猜測，卻又不太敢確信。

    畢竟……這猜測太過可怕，澄空身為蛟王幼子，不應(yīng)有如此的命運。

    “從憶，你說說，你是怎么想的?！本盼部粗约旱膶O子，緩緩道。

    “我猜，或許，澄空本身妖力極低，他身上的力量，大多來自于那塊玉，然后，陰差陽錯，他將那塊玉上的所有妖力都給了我之后，他便不能化形，不能使出妖術(shù)——在平霄城，被那相柳大蛇吞入腹中后，他一心想要救我，激化了體內(nèi)最后一點妖力，震碎了相柳的身體，但是……他自己終是消耗過度，故而，身陷不測。”

    從憶盡量維持著語氣的平靜，又道：“可是，他身為海中妖王之子，為何會妖力低微？而且，若是他將妖力渡給我之后，自己便連人形都不能維持，那為何蛟王和爺爺您都不曾提前知會于他？再者，即使真是消耗過度，大不了再回復(fù)那小蛇形狀，我定會日日夜夜將他帶在身邊，為何他會被綁在山底之下，承受那般折磨！”

    說到最后，從憶再是極力忍耐，也是一陣心酸，語帶哽塞。

    九尾再次嘆息一聲，眼神飄向前方，道：“你這猜測，的確不能算錯。只是……唉……”

    他搖搖頭，從幾個月前，余伯突然帶著澄空登門那日說起。

    這之前，余伯也曾陪著澄空到過九尾妖王府，但這般突兀造訪，卻是從未有過。

    更讓九尾驚疑的，乃是澄空已然奄奄一息，沒有人形；余伯也是形銷骨立，遍身傷痕。

    見了九尾之后，余伯當(dāng)即跪倒在地，手里捧著澄空小小身軀，自己以頭搶地，道：“還請九尾妖王，看在當(dāng)日曾與先王應(yīng)龍并肩作戰(zhàn)的份上，救救應(yīng)龍唯一的血脈！”

    九尾驚詫萬分，一面將澄空接到手中，將妖力渡過去護(hù)著，一面道：“余先生！這是何意？！這，這，澄空明明是應(yīng)龍隕滅后，四海蛟王與他的王后所生，怎會與應(yīng)龍有干系？”

    余伯抬起頭，皺紋縱橫的臉上淚痕斑斑：“當(dāng)年，先王隕滅之時，先王后已有身孕。先王后體諒先王與狍鸮作戰(zhàn)辛苦，唯恐?jǐn)_亂他心神，故從未告知。待先王隕落后，先王后決意要將這唯一的遺腹子誕下，而此時，那只四腳小蛇！巧言令色，稱若是無人庇護(hù)，先王遺腹子恐遭狍鸮一黨報復(fù)，不能平安長大，哄騙先王后嫁與他，又使出技法，延長了先王后的孕期，直至殿下出生后，對外宣稱，這是他的幼子……殿下出生之日，先王后耗盡力氣，撒手去了。自此，除了我和幾位誓死效忠先王的忠仆以外，再無人知悉這一秘密！”

    余伯所述之事，實在匪夷所思，也與四海蛟王歷來德行高雅的形象大相徑庭。

    因此，九尾只是皺著眉頭，扶了余伯起來，卻不敢全信。

    余伯哆嗦著手，在衣襟里摸索一陣，掏出半枚玉佩，遞到九尾妖王面前，道：“您看看這枚玉佩，便能知道，我絕無半句虛言！”

    這玉佩，九尾妖王自然是熟悉的：那是當(dāng)年，四海蛟王聲稱，為澄空渡了妖力過去，才能讓澄空化形的萬年珊瑚玉；也是當(dāng)日，承載了原本聚結(jié)于從憶體內(nèi)，被他生生分離出來的至陰妖力的珊瑚玉；更是這些年來，澄空片刻不離的帶在身邊，不肯讓外人碰觸的珊瑚玉。

    只是，這玉為何只有一半？

    九尾妖王將信將疑的接過那玉，略一查探，臉色驟變：這玉中，哪有半分妖力？分明更像是一塊隕鐵，在不斷探求、索取妖力。

    “這……？”九尾如今迷惑更深。

    余伯悲愴道：“妖王陛下，我也是近日竭力查探，冒死找到誕出這玉的寒冰之谷，才發(fā)現(xiàn)，這塊玉的作用根本不是溫養(yǎng)妖力、助妖修行，而是……封禁妖力，噬魂銷骨！”

    原來，自澄空將半塊玉佩交予鶴先生，囑咐鶴先生將玉佩中的妖力渡給從憶之后，四海蛟王表面上對澄空關(guān)心備至，實則是派了無數(shù)小妖，將澄空軟禁在府中。

    直至澄空再不能化形，甚至不能言語，不能行動，四海蛟王又親自來確認(rèn)過之后，這才放心大膽的去了，甚至撤掉了澄空宮中的一應(yīng)仆役，擺明是要讓澄空活活困死宮中。

    此時的余伯已猜到四海蛟王絕非善類，面上對蛟王畢恭畢敬，甚至獻(xiàn)出各種計策，要不露聲色、不留話柄的耗死澄空，總算騙得了蛟王信任，允許他留在澄空身邊，算是“送澄空最后一程。”

    余伯使出畢生力氣，吊住了澄空一口氣，又拿了那玉，由當(dāng)年追隨應(yīng)龍的幾位忠仆相助，終于找到了那萬丈深淵之下的寒冰谷，這才發(fā)現(xiàn)，這寒冰之玉，與這寒冰谷氣脈相連，自這塊玉從谷中分離之日，就在日夜不斷的從妖物身上吸取妖力，再源源不斷的送回這寒冰谷，被萬年寒冰所吞噬！

    所以，這些年來，這塊玉，根本就不是在為澄空提供妖力，而是在不斷榨取他原本的妖力！

    聽到這里，九尾妖王心中一緊，道：“如此說來，當(dāng)年，蛟王聲稱空兒不能化形，難道……！”

    余伯涕淚俱下：“依我所見，殿下并非不能化形，而是還在先王后腹中時，就已經(jīng)被這玉吸走了妖力，出生之后，又日夜被置于寒冰床上——我當(dāng)時還只當(dāng)那四腳蛇如此好心，以萬年寒冰護(hù)住殿下，沒想到，這都是他的計策，目的就是改掉殿下的體質(zhì)，抽取他的妖力，讓他成為一個廢物！”

    他顧不上擦淚，又道：“或許他原本就想這么不動聲色的耗死殿下，但是，二十年前，陛下您傳信于他，請他幫忙尋找足以承載至陰妖力，又品德高尚之人。他原本想舉薦自身，但是……謀劃一番之后，他在玉上做了手腳，把殿下作為一枚棋子，送到了您面前。”

    九尾妖王聽到此處，心知不好，自己和從憶必然已被蛟王給謀算了，但仍按捺住神色，聽著余伯說完。

    余伯繼續(xù)道：“這jian詐四腳蛇，做了陣法，在抽取殿下妖力的同時，讓部分極寒之力流動到陛下身上，做出是這塊玉在為殿下提供保護(hù)的模樣，又將小侯爺?shù)难εc這塊玉相融，允許殿下調(diào)用。他自己，裝出一副溺愛幼子的慈父模樣，將殿下教導(dǎo)得任性妄為，不通世事，再命他去引誘小侯爺，目的只有一個，將寒冰玉中的妖力盡數(shù)提前灌給小侯爺。然而殿下已對小侯爺動了真情，他將能調(diào)用的妖力全部給了小侯爺之后，情肯斷絕關(guān)系，也不愿將這玉硬塞給小侯爺。故而……四腳蛇的計謀未能得逞。這之后，四腳蛇又派出海中妖物，去襲擊小侯爺，目的就是擾亂小侯爺?shù)慕?jīng)脈運行，讓他必須向澄空殿下求援。偏偏殿下心性高傲，不肯去見小侯爺，只將半塊玉給了鶴先生，讓他將玉中妖力渡給從憶——這，簡直正中那四腳蛇的下懷！自那之后，澄空殿下，已成棄子，再無用處……”

    九尾妖王閉上眼睛，以妖力在澄空經(jīng)脈中細(xì)細(xì)探查，再與余伯所說的一一應(yīng)證，終于明白，這些年來，自己只當(dāng)澄空是先天不足，故而脈象奇異，原來根本，從頭至尾就是被那蛟蛇被欺騙了。

    他極力按住心中憤懣，道：“余先生，如此說來，蛟蛇在那至陰妖力中，怕是已做了手腳，而這妖力，又已經(jīng)全然進(jìn)到了從憶體內(nèi)……”

    余伯再次跪到地上，哭道：“是。是我等愚昧無能，害了小侯爺，害了青狐殿下和常樂公主唯一的孩子?！?/br>
    九尾長吁一聲，道：“余先生，這并非你的過錯，勿再自責(zé)。只是，你可知道，澄空的原身，究竟是何妖？”

    余伯道：“先王乃應(yīng)龍，妖力無邊；先王后亦為龍族。即使殿下的妖力遜色于他們，也應(yīng)當(dāng)……是龍。只可惜，毀在了那四腳蛇手里！”

    九尾緩緩搖頭，道：“若真是如此，龍族妖力，又豈是區(qū)區(qū)蛟蛇可以壓制。容我再想想，到底有什么方法，既可以阻擋那妖力妨礙從憶，又能救回澄空?！?/br>
    聽及之處，余伯悲喜交集，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過了數(shù)日，在九尾妖王相助之下，澄空總算恢復(fù)了些許意識。那半塊寒冰玉，也被九尾妖王徹底斬斷了與寒冰谷的聯(lián)系，再不能作惡。

    余伯和九尾妖王略一商量，決定暫時隱瞞真相，只說澄空需要多加休息調(diào)養(yǎng)。

    而余伯自己，則對九尾妖王道：“陛下，我發(fā)現(xiàn)那塊玉的秘密之后，為避免被蛟蛇懷疑，也為了將證據(jù)呈給您，一直將那塊玉帶在自己身邊，任其索取妖力。如今，我妖力已快散盡，在此之前，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九尾妖王略有不忍，卻也知道余伯所言非虛，只道：“請講。”

    余伯道：“殿下來到這世上之后，唯一能激起他心中強烈欲念的，只有小侯爺。我知道，他無意間成了四腳蛇謀害小侯爺?shù)膸蛢矗恰钕聦π『顮數(shù)恼嫘?，天地可鑒?！?/br>
    九尾妖王已知道余伯用意，直接道：“余先生，請放心。我已反復(fù)推演過，唯有澄空對從憶一片癡情，從憶也對澄空真心以待，才有可能喚回澄空被寒冰谷吞噬的妖力，讓澄空恢復(fù)真身，同時……成為徹底破壞蛟蛇jian計的變數(shù)?！?/br>
    這些日子，九尾雖已清楚蛟蛇早有陰謀，但顧忌著從憶體內(nèi)的妖力已被做過手腳，唯恐蛟蛇籍此傷害從憶，并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計劃著最終出其不意，一招制勝。

    余伯臉上浮出笑容：“那便好。若是陛下不介意，那，便允許我為澄空殿下做最后一件事，由我去向小侯爺再傳一次話吧?！?/br>
    九尾知道，以余伯殘存妖力，此次一去，定是十死無生。

    但他并未加以勸阻，只鄭重的，向余伯行了話別之禮。

    “所以……當(dāng)日，在平溪鎮(zhèn)，余伯是拼死來見我，來提醒我，澄空的真心……”從憶的淚水已經(jīng)干涸，坐在榻上，一動不動。

    “是?！本盼颤c了點頭。

    “所以……和澄空在路上的這些日子，他化成蛇形時，頭上突然長出來的角，其實是……龍角；而他之所以可以重新化成人身，也是原本的妖力不再被抽取，漸漸凝聚回他身上之故?！睆膽浻值馈?/br>
    “是?！?/br>
    “那，爺爺，既然如此，為何不讓澄空繼續(xù)待在我身邊，繼續(xù)回復(fù)妖力？”從憶心里已是有了想法，但仍然聲音喑啞的問了出來。

    “從憶，你應(yīng)當(dāng)還記得，澄空當(dāng)時是如何重回人形的?！本盼舱Z帶不忍道。

    “……被相柳大蛇，吞入腹中，極其危難之時……恢復(fù)了人形。”從憶垂下眼，低語道。

    九尾站起身，望著從憶，道：“從憶，澄空當(dāng)時并非‘極其危難’，而是，他的rou身，他被寒冰玉腐蝕了這些年的rou身，已徹底毀損。唯有此種情況，他原本的妖力，才能破開極寒之力的壓制，重新，聚到他的精魂之上！”

    從憶心痛如刀割，也站起身道：“可是，爺爺！就那么一次，還不夠么！難道，難道他非得，非得……！”

    九尾拍了拍從憶的肩膀：“是。他非得一次一次的，在rou身俱滅的同時，抱有強烈的求生欲念，才能一點點的，喚回全部的力量?！?/br>
    從憶嘴唇顫抖，囁嚅道：“所以，所以，爺爺你之前說，這是他，自己，自己做出的……”

    九尾緩緩點頭：“是。空兒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之后，自請……前往昆侖山底，將身體置于萬年不滅的地火中……直到他憑借著龍族之力，足以掙開那捆住他的，鎖妖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