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
我是個說書人,游遍千山萬水,只講一件事。所以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待的太久,那些來聽我說書的人第二天也因此會做飛鳥散,我也常常沒有打賞。我靠倒賣各地的稀罕物件兒為生,但我是個說書人。 我不講蕓蕓眾生,只講我自己。我愛上的人,是個小官不是細子。 我在京城說書時還講些達官貴人的趣事,還沒這么清苦,那些京城人打賞大方,我也有幸在他第一次出臺時看到了他。 憐生。同他名字一樣,他的眼睛總是潤的,情動時淚珠子兜不住的往下流。我和無數(shù)個盯著他的人一樣,在臺下競價買他一夜。他被捧成頭牌,那些人明明前一夜還在女人的溫柔鄉(xiāng)里,第二天就出現(xiàn)在這里貪婪的看著他。 繞是再多的打賞也架不住千金的夜。我連著夜場也在拍著驚堂木,賺的盆滿缽滿而后一夜散盡。 我大抵是入了魔道,溫存之后,我只想抱著他。我問他:“你想讓我贖你嗎?” 他咯咯的笑著捂住我的嘴:“這里的mama可兇了,被她聽到你要贖我,指不定要你多少錢呢?!倍缶投伦∥业拇?,拉著我再一次墜入深淵。 我不甘心,第二天我又湊了些錢。當(dāng)晚我們什么都沒做,我只告訴他:“只要他點頭,我就攢錢贖他?!彼c頭,清亮的眸子盯著我,最后卻什么都沒說。 我只覺我是特殊的一個,在那么多貪戀他rou體的客人里。我偶爾聽他講他的過去,是無邊無際的黑和迸發(fā)的血,是戰(zhàn)亂,是饑荒,是苦不堪言。我明明是個說書人 ,卻從來沒去過遠方,只在這四方天地里講著乏善可陳的故事。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贖他,我一定和他一起去遠方看看,是炊煙裊裊的遠方。 他說很喜歡京城,如果能出去就在京城旁邊定居娶個好人家,實在不行嫁個好人家也行。我笑著問∶“我行嗎?!彼首鞔蛄康纳舷驴?,盯著那一處不放,待他手伸過來時,我順手抓住覆著他的手向上一扳,扣到頭上。他說∶“還行?!闭f完就抬起頭來,向我伸出舌頭。 憐生雖然在最豪華的地界,卻很少出去過,用他的話來說“他們不喜歡我?!蹦侨送砩锨Ы痣y買,白天旁人見到卻如洪水猛獸般生怕沾到一點關(guān)系?!拔蚁矚g,我?guī)闳?。”我分明看到他眼睛亮了亮,?fù)又說道“別人不喜歡?!薄霸趺吹搅税滋炀腿绱四懶 !蔽衣曇舸罅它c,似是為了激怒人,想了一會又補充道“實在不行,打扮一下也不是不能出去。” 說到做到,第二天我和憐生下樓,那mama看我新奇,以為我要帶著憐生私奔,用她手里的蒲扇攔住我,尖聲說∶“喲,大清早的,這是帶著我家憐生去哪啊?!薄俺鲩T轉(zhuǎn)轉(zhuǎn)?!彼栈仄焉龋裎疑斐鍪?,慢慢悠悠的說道,“兩倍價錢。” 憐生在身后說道∶“白天明明可以出去。” 那mama聲音又響起,“他帶著你出去指不定怎么跑呢,萬一你不回來呢?!?/br> “你知道不會的?!睉z生在后面說,聲音嗡嗡的透著潮氣。 “這可說不準(zhǔn)?!?/br> 我拍給他兩張銀票,不想再聽她刺耳的強調(diào)像是有指甲在抓撓耳膜。 剛出來時憐生左竄右竄像是剛出生的不久的雛鳥,見什么也稀奇,拉著我逛逛這家,看看那家,我真就生起像是夫妻日后的小日子的感覺。逛累了我在店里歇下,看他跟店主攀談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店主估計也被問煩了,去照顧其他客人留他在原地想碰又不敢碰的盯著桌上的器皿。我看他帶著斗笠遮著整張臉,襯得整個人單薄的像一個瓷人,其實我是知道的,我摸到他的時候是干癟的,不像女人那般舒服,瘦弱的不像一個最豪華的小官樓養(yǎng)出來的頭牌,在他穿上衣服后才這對比的更明顯。待他跑過來說看夠了換一家,我問他。 “為什么不跑?!?/br> “不知道去哪?!?/br> 那出于意氣上頭給出去的銀票幾乎是我那段時間最后的家當(dāng),我又連著轉(zhuǎn)場湊下一次見面的錢。等到再見到他,過了幾日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只覺得憐生高了些許,我看他怯生生的問我,“你當(dāng)初說贖我還算數(shù)嗎?!蔽毅蹲。龅南肫饋砦冶緛硎且H他,到現(xiàn)在我竟還要攢錢來看他,我抿嘴,重重點了點頭,“算的。”他過來親我,在間隙中解釋說,“我說我不知道去哪是真的,是樓里的mama救了我們,要不然我不知道已經(jīng)死在哪個荒郊野外了,現(xiàn)在我賺的錢夠多了,我看她整日整日的買首飾,宮里的娘娘都未必比她滋潤,我,這恩情我早還清了,我跟你一起攢錢好不好,帶我出去?!边@許是我認識他以來聽到他感情最強烈的一段。那晚他熱情的不像是我認識的憐生,以前那個被欺負狠了會淚汪汪的柔聲喘氣哼哼唧唧的說慢點,現(xiàn)在的他在我身上起伏,仰頭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卻固執(zhí)的不讓我扶他,最后累的趴在我身邊,我看他眸色退下情潮只剩淚珠,才又像起他來。白天我抱著他,他想過來親我,我說∶“等我。” 他眼睛彎了彎,笑著說好。 我覺得在說書時跟底下人要錢是掉價兒的行為,我只覺得說的好了自然會有打賞。但是我還是做了,我賠笑,說些下流笑話,那些有點閑錢的婦道人家也常來逛,有的隔著長衫摸我大腿根,起初我冷臉相迎,現(xiàn)在才知道,只要繃緊了一句話也別抱怨,遠比之前端著清高勁兒得到的打賞多。 贖他的錢遠比這么多天溫存的錢多得多,我不停的轉(zhuǎn)著場子,忘記了已經(jīng)幾天沒去找過他。之后反應(yīng)過來時,京城出了大亂子,那些禁軍騎著馬在街上游蕩,罵罵咧咧的進入幾家院子,揪出人來,就回到禁宮。人人自危,我在的酒館把大門鎖上,誰也不能出去,我不能出去在休息時間找別的小酒館說書了,空閑起來,才又發(fā)覺,又過去這么多天了。 等到那禁軍的馬蹄聲漸漸的不再半夜里消失又出現(xiàn),酒館才把大門打開,我點了一下幾日的銀兩,準(zhǔn)備去看看他。那里早已經(jīng)不似以前那般,門上貼著封條,人人避恐不及。我問路旁人,“這怎么了?!?/br> 那人答:“說是要抓細子,誰信啊,找個由頭替誰償命呢。” “到哪了?!?/br> “什么?”許是我第一下說太輕,他也沒反應(yīng)過來。 “他們到哪了?!蔽易ブ氖直?,盯著他,手控制不住的縮緊,幾乎是吼叫著出聲。 那人后退一步,似是覺得晦氣,啐了一口,“還能去哪,死了唄?!?/br> 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只知道有人在我旁邊說話,明明吵得緊,卻不太能聽的明白。后來我在路邊的攤位上醒過來,那夫妻是個好心人,問我∶“怎么了啊?!?/br> 我搖了搖頭說了聲謝謝,帶著那些要贖他的錢贖了我自己,我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我得去遠方轉(zhuǎn)轉(zhuǎn)。 我到過很多地方,到處是憐生說的那樣,繁華和破敗只出現(xiàn)在京城的城墻內(nèi)外。我四處游歷,想著憐生遷到京城之前是不是也是這樣,浮萍般飄忽不定,或許比我艱難多了。說要贖他沒做到,想要帶他看的遠方是他不想回憶的曾經(jīng)。我一時間不知道是笑我如籠中鳥,還是笑我如井底蛙。等到那些銀兩花的差不多了,才又做起了老本行。我企圖把憐生留在這個我能觸碰到的地方,有的故事里,憐生和那個可憐的說書人一起死在了牢房里,有的故事里,他贖了憐生去了想去的遠方。 “然后呢?”眼前的姑娘已經(jīng)連著來了三日,每到我講到結(jié)局,她總是盯著我,問上一句。 奇怪,她和憐生明明一點也不像,她是明朗的,陽光的,憐生總是悲憫的,在她看著我時,和記憶里那個又會重合。 我聽到我說∶“人啊,總是會去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