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了幾天,不待疏雨理好這一團亂麻,就收到鄠州舅母來信,稱外祖母身體抱恙,想叫疏雨回鄠州看看老太太。 疏雨走得匆忙,天剛蒙蒙亮,踴路街上人影稀疏。她的腳步在門口不知為何停了下,意識到自己停了下來,疏雨也愣住了。 略帶了些嘲諷,她悶頭顧自上了車,車夫揮鞭,兩旁只有馬蹄聲回響,顛簸間,清晨的寒氣混著燒柴的味道依稀從簾外鉆進車里。駛出街前,疏雨不經心挑起小簾回頭,似乎看到一人疾步追了出來追到街口。她心中有幾分激動,隔著距離但能確定,那是聞兒追出來了。 可那人影就追到門前幾步就停了,就像她想回頭喚那人一聲,但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外祖母前些時日得了風寒病了許久,又牽出一直掛著的心疾,病情反復,還好近些日子穩(wěn)定了下來;又見疏雨來侍疾,心里欣慰,將養(yǎng)了半個月,身體才好了些。 又在鄠州待了一個多月,見祖母身子大好了,能與她一道出門走動了,疏雨才啟程回了遂州。路上消磨了半個多月,回到家已是翻過了秋,轉眼就是她娘的忌辰。 往常從鄠州回來,聞兒都會頭一個來迎她,不顧她風塵撲滿,只顧纏著她問路上見聞。這次回來卻只有姨娘領著下人來接她,姨娘知道兩姊妹并未和好,怕她心里不舒服,使完人卸下行李來,就緊著先告訴她一早聞兒就出門說是拿東西去了,現下還沒回來呢。 正說著往院里走呢,就見岑聞和冬云進了門,兩月未見,岑聞驚了一下,下一瞬心里的憋悶委屈又全冒了出來。這兩個月心里真真是不好受,jiejie不打招呼便去了鄠州,她追出來的時候,馬車都揚鞭起駕了,她只怔在路邊,眼看那車駛遠。 之前她犟了幾日,卻在那會兒心頭涌出了后悔。是自己生出了荒唐心思,又怎么能怪jiejie不予回應。 但jiejie這么多年對她百般縱容,予取予求,實在是叫她不由得又生出了些奢望,兩個月來,這奢望像將她油煎火燎地過了一遍,叫她一日都不得安生。每每想起想起jiejie那句“絕無可能”,都讓她又對自己后悔一分。 岑聞抬了眼,幾個月來第一次看著jiejie,兩人對著,沒有人開口,姨娘趕忙對岑聞招收打圓場說:“還不快過來迎你jiejie?!?/br> 她想,我哪來的臉迎我的jiejie,指節(jié)攥緊了復又放下,兀自沉著臉從連廊跑回了自己的扶芳院。 周姨娘氣的直罵混賬,疏雨看著岑聞跑遠,輕輕扶住姨娘的手,搖頭說“姨娘,別說她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與她說才好?!?/br> 姨娘聽了嘆口氣,“冤孽,十四歲了還要叫我cao這一把心。” 疏雨接不上這話,心里亂著,自顧自回了吟秋謝。 心里靜不下來,疏雨便想做點旁的事分散心思,于是叫了雁喬又折了些元寶預備明日燒給她娘。元娘是冬日里走的,每年疏雨都會和爹爹去長云山的墳冢前祭拜,忌辰前一天,她和雁喬剛準備完黃紙,就聽外間有下人通傳說冬云替二姑娘送禮來了。 聽到是冬云,疏雨楞了一下,將人請了進來。 冬云手上持著一方錦盒,恭敬地說:“大姑娘,二姑娘讓我替她送了這個來。” 疏雨不解,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把銀篦,與她摔斷了齒的那把一模一樣。她啞然片刻,不解地望向冬云。 冬云低著頭說道:“是二姑娘去銀鋪里叫人按著您那把打的,讓我把這送過來給您賠個不是?!?/br> 疏雨摩挲著梳子,銀紋竟都能仿個類似,可見是用了心,想到meimei交代銀匠的樣子,她一時無言,隔了一會兒才問:“…她自己怎的不來?” 聽她問起岑聞,冬云神色未變地回道:“二姑娘自然是想親自來的,但她身體有些不適,這會兒在榻上歇下了,才讓我送了過來?!?/br> 冬云說的,就像是提前編排好了的話。疏雨關上了盒子,嘆了口氣,對冬云說:“有勞了,下去吧。” 冬云回去后,疏雨坐著,眉間結著愁,她心煩意亂,既煩岑聞越了界,又恨自己當斷不斷。她伸手捏著眉間,越想嘆的氣越長,干脆站起來,走到屏風后拿了裘衣,披上便徑直往外走,仿佛要給自己的煩憂尋一個出口。 雁喬看見姑娘快步往外走去了,急忙在屋里拿了個懷爐便追上去,眼睛漆亮,邊往姑娘懷里塞那手爐邊問:“去扶芳院嗎姑娘?” 疏雨捧著懷里的暖爐,掌心被捂得溫熱,她被屋外北風一激,方才的怒意歇了下來,悶聲說道:“…走吧。” 疏雨來的時候,冬云正在廊下等,仿佛早已料到,讓疏雨心里有些惱。冬云看了出來,恭敬說道:“我剛給屋里添完炭出來,遠遠看到姑娘打著燈來,便干脆在這候著了。” 說完,將疏雨引到內間,笑了笑說:“二姑娘在里頭,大姑娘,請進。”疏雨不急著往里走,岑聞若沒在外間,便是坐在內間板榻上。她屏退了雁喬,步步走近了去,走過半卷的簾籠,果真看到了岑聞正坐在榻上。坐得板正,是聽冬云說到jiejie打了燈來,才驚坐起來。 看到了jiejie,岑聞心下沒有底。她之所以送了銀篦過去,一是真心覺得對不住jiejie;二是僵了數月,她也再忍不住了,想借此給jiejie遞一個臺階??伤恢纉iejie今日來了,兩人會是什么結果。 看岑聞張了幾次嘴卻沒出聲,疏雨先開口了,她默默問道:“…為什么自己不來?“ 岑聞沒想到她問得直接,面上露出幾分委屈,將頭微微低了下去,“我沒臉見jiejie?!?/br> “為什么沒臉見?” “我生了那齷齪心思,又說了那番話,我要怎么見你?” 疏雨聽到這句,仍是沉沉看著岑聞,看她耷拉著的肩膀,“你說了那番話,叫我還怎么以姐妹待你?!泵髅魇锹犉饋硪獌上嘣E的話,卻被她輕巧說出來。 岑聞聽了,懸了三個月的心終于迎來這當頭一棒,眼淚驟然落了下來,叫她用手背去擦都擦不及。 疏雨看著她落下淚來,口氣越沒有放軟,她又走進了幾步,身影將燭光遮了去,榻前一片曖昧暖色。她就這般站在岑聞面前,看她眼淚簌簌往下掉,接著說:“你那晚問我,有沒有哪怕一分姐妹所不及的心思?現在還想聽答案嗎?” 岑聞方才還覺得難堪,不想再在jiejie面前落下淚來?,F下聽了這話,聽出了幾分她要講的意思,心如擂鼓,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有的?!?/br> “吟秋謝那天不推開你,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三分怒三分驚,卻不知道還有三分是情來不自禁?!?/br> 岑聞睜大了眼看著疏雨,本就沒止住的眼淚啪嗒掉在手背上,看著jiejie站在原處,眉眼間帶著幾分倦,卻無聲看著她。她鞋履都忘了蹬上,三步并作兩步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把撲進了疏雨懷里,手緊緊箍著jiejie的腰,短短一刻內她竟是經歷了大落和大起,所以即便是眼淚糊了眼,也要將淚眨了使勁看清jiejie的神色。 疏雨看她這副樣子,還能說什么呢,只抬了手,手心輕輕扣著岑聞的胛骨,指尖摩挲著她的肩,嘆了口氣說:“你我當真是一點退路都沒了,聞兒,別哭了?!?/br> 聞兒抬起臉來,哽咽道:“jiejie,你真不騙我?” 疏雨輕輕點頭,定定看著岑聞說:“不騙你?!?/br> 岑聞將眼淚擦了去,眼中驚喜交加,認真說:“jiejie,你我都不退,去求一個前路?!?/br> 疏雨垂了眼,扣緊了meimei,應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