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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溺于所聞在線閱讀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疏雨開了門,岑聞站在門口,眼里灌滿了擔憂和驚愕,她顯然是聽了個七八分,聽到了這趟是知府前來求親。

    疏雨仰頭微微嘆息,隔了幾瞬,便恢復了常色。若只有她一人,她定是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下腳走回去,但她身邊還有聞兒,聞兒還在等著她一個態(tài)度。于是她低頭對岑聞說道:“先回去罷,回去我同你說?!?/br>
    岑聞上前,拉著她的衣角,默默跟著走。

    疏雨看她這般失神又小心的樣子,皺了眉,把拉在衣角上的手牽進自己手中??粗躲抖⒅膍eimei,她先開口說:“李家今日差人來提親,是要為那李公子犯下的荒唐事來打一個掩護?!?/br>
    疏雨聽了,停下了腳步,遲疑地問:“那你拒了嗎jiejie?”

    疏雨說不出口,只要她不想岑家上下因為她而受牽連,她便不能干脆拒絕。

    九年相處,岑聞多了解她,看一眼她神色便心下了然。她眼角泛起了紅,說道:“你沒有同爹爹說你不愿。就說明你真的有幾分在考慮要不要同意?!?/br>
    “jiejie,你是在擔心我,擔心家里是嗎?”

    岑聞顫著聲,淚意涌了上來,她一股氣將她在外頭等了半個時辰里心里琢磨了許久的說了出來:“若你真的擔心我,你就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你先動搖。你我之間本就是我同你強求來的,你若是…應了,我們便真沒有可能了?!?/br>
    她咬緊了唇,眼睛只顧凝著疏雨問:“所以jiejie,你先別應,好嗎?”

    “只要我們?nèi)诉€在這,法子總能有,就算叫我暫時和你分開,我也愿意?!?/br>
    疏雨看她這樣,心里頭一萬個不好受,她把岑聞的手拉過來,攥緊于掌心中,安撫地摩挲著她的指尖,輕聲說:“聞兒,我沒應下來,我們先想想法子?!?/br>
    岑聞手緊緊扒著她的掌心,哽咽著說道:“你說的,不許騙我…”

    這一晚,疏雨輾轉反側,就是睡不下,知府這門親事,將她早已拋到腦后的事實又擺到了面前——不論有沒有這門親事,她跟岑聞都難長久。她在床上躺著,帷帳拉緊了,卻還總投進些光來,叫她心煩意亂。她不喜歡這凄冷月光,便用手擋了,可是睡意始終不挨著她,于是就這么一直躺到了天明。

    翌日,疏雨起來了,人還清醒得很。她迫切需要做點甚么事,好叫自己先別想了,不到最終決定前,過完一日算一日。于是看著手邊,那幅裝裱好了的碧桃圖被雁喬放在了錦盒里,她將錦盒扣上,決定將圖先送去給溪圓。

    到了地方,溪圓卻不在,原是她沒提前說要來,溪圓跟著母親去慶云寺里上香去了。于是只能傳了溪圓的小丫鬟寶應出來,叮囑她定要保存好交到她姑娘手上。

    雁喬在門前仔細囑托,“我家姑娘這碧桃圖畫好了,你千萬要放好交給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喜歡桃花,看了一定喜歡得緊!“

    寶應笑彎了眼,說:“那可不是!你們姑娘畫技素來的是最好!”

    說完帶了些揶揄的神色,說道:“再說了…這可是知府少夫人送的圖,我們姑娘肯定要帶去好好珍藏!”

    雁喬本來還笑著,聽了這句話馬上將她嘴捂上,面色不愉地小聲說:“我們姑娘沒應下呢,怎么就知府少夫人了,姑娘不稀罕?!?/br>
    寶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說錯了話了,探究地問:“天大的喜事!知府公子儀表出身都不凡,怎么還能不稀罕呢?”

    雁喬瞪著她:“你小聲些,別叫我家姑娘聽到了。不稀罕自然是不喜歡,有甚么理由呢?!?/br>
    寶應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但拿著別人的賀禮,于是帶著歉意地點了下頭,“好吧…是我的不是。總之我替姑娘多謝你們家姑娘這一番心意了!”

    雁喬擺擺手,“你快些進去罷,我們也回府了?!?/br>
    雁喬轉身的時候輕輕吐了口氣,也不知這消息怎么傳到這里的。也不知道姑娘聽到?jīng)],別好好的出一趟門,平白給姑娘惹出些不快來。

    她上了馬車,坐在簾外,拉開簾子小心翼翼地對疏于說:“姑娘,圖我已經(jīng)交給寶應了?!?/br>
    只見疏雨支著頭,眼神直勾勾地看著窗外,面色比來時沉了三分,神色懨懨地應了。

    雁喬心想,不妙,姑娘確實聽到了。

    這廂她們驅車回府后,卻聽冬云說二姑娘病了,可見老話說得對,禍不單行,這苦恨也一樣,一樁接一樁。

    許是心中多煩擾,也許是難眠起身時著了涼。午間岑聞便起了燒,她已許久未生病了,這一病,把人燒得人昏昏沉沉。郎中看了,說是風寒,開了幾服辛溫發(fā)汗藥先來退熱癥。

    周姨娘和疏雨衣不解帶地看著,岑聞燒得眉頭緊擰,人睡不安穩(wěn),手里緊攥著被角。又看姨娘cao勞了一夜,疏雨心中愧疚又心疼,聞兒這燒與她脫不了干系,冬日時沒得這風寒,乍暖還寒時也沒事,是因為她的事心中郁結困頓,才害了病。好在到了晨間,人退了熱,有力氣叫起口渴來。

    周姨娘把人托起來,接過疏雨遞過的水,喂了下去,看人有了意識,忙喚冬云端來那容易克化的rou糜粥,一勺一勺吹了喂下去。岑聞喝著粥,看到了jiejie站在旁邊,一時心中委屈翻騰了起來,她紅著眼撒嬌道:“嘴里苦…”

    姨娘安慰著,“病好了就不苦了,快些先把粥喝了,一會兒才能喝藥呢?!?/br>
    疏雨想著她那句嘴里苦,心里不是滋味,她看著岑聞,溫聲說道:“我去給你,買些蜜餞去吧?!?/br>
    岑聞半撐著,去勾她的下裙,喃喃說著:“jiejie,你別去買了,就在這陪陪我…”

    周姨娘離得近,看見疏雨眼下泛著一層青黑,心疼地說:“讓你jiejie下去休息會兒,昨晚她守著你一夜未睡?!闭f完又想起甚么來,神色一變,忙對疏雨說:“你一會兒別出門了,忙了一夜,還不好好去歇息著,有甚么要買的,你差人去買罷。”

    “姨娘,不礙事,我就出去一趟,馬上回來?!?/br>
    姨娘給侯在一旁的雁喬使了個眼色,“不行,你快去歇著,萬一再熬病了一個我怎么辦?有什么要買的讓雁喬去就行?!毖銌绦念I神會,也勸著疏雨回院里歇著。

    岑聞聽了,又委屈又心疼地看著疏雨說:“jiejie,你回去休息會兒罷?!闭f完又搖了搖周姨娘的袖子,“姨娘,你也快些下去歇會兒,我不礙事?!?/br>
    姨娘聽了好笑,回她說:“還不礙事啊,行了,你先喝完這粥,我一會兒看你服了藥就去休息會兒?!?/br>
    疏雨看著岑聞的眼睛,輕聲對她說:“那我先出去了?!?/br>
    岑聞眼神黏在她身上,吶吶道:“好?!?/br>
    疏雨走出屋外,在晨間的春寒料峭里吐出一口濁氣,極為疲累地往柱子上一倚。她是該休息會兒了,可這心里亂著,還記掛著聞兒,就想去走走。于是她喚來雁喬,說:“雁喬,不用備馬車了,你陪我出去買些蜜餞果子罷?!?/br>
    雁喬聽了神色卻不對勁,她支支吾吾地回“姑娘忙前忙后守了一夜,不如去躺著,想出門買什么,我替姑娘買回來就是?!?/br>
    疏雨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平??偱沃S我一道出門,今天是怎么回事?”

    想到姨娘方才的神態(tài),她皺了眉,似乎猜到了甚么,接著問道:“還是說…外面怎么了?”

    雁喬急著否認,“外面哪有什么,是姑娘不休息好,再病了不是得不償失嘛?!?/br>
    如果說剛才只是有幾分懷疑,現(xiàn)在疏雨是確定了個七八分,聯(lián)想起昨天送畫時寶應的話,她冷冷地問:“外面是不是在傳我和李家的親事?”

    雁喬被她說中,面上露出慌張來。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什么知府公子對姑娘見之不忘,拿好大的陣仗上門提親,兩家一拍即合,這便要結了親事。傳得就像岑家已經(jīng)鐵了心要應下這樁婚事一般。

    看雁喬慌忙要反駁的神色,她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于是疏雨偏過頭去,譏笑著說道“好啊,既然愛傳那就讓他們傳去吧?!?/br>
    有這么一瞬間,她真的想賭氣一走了之,管它甚么親事甚么家業(yè),她甚么都不想。知府又如何,女子嫁過去皆是籠中雀鳥,任之教化拿捏;這家業(yè)又與她何干,她既不承這茶園,又何必去將這擔子攬到自己肩上。

    但若是岑家因著這樁婚事受了影響,姨娘和聞兒,又該如何自處。

    聞兒…想到meimei,她剛賭的一口氣卻又被嘆了出來。聞兒的性格是叫不沾世事給養(yǎng)出來的鮮活自在,她喜歡聞兒這獨一份的無畏外物,又怎么忍得下心來看她被世事所困。

    疏雨腳步沉沉走回了吟秋榭去,推了門,便無力地坐在桌前。她難得像這樣脊背全靠在椅背上,實在是心里亂得狠了,想寫點什么將這煩悶壓過去,可繁復思緒卻堵得她遲遲下不了筆。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推了這門親事,她躲去鄠州,不管岑家祖業(yè)受什么影響,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和聞兒相見;另一條是她應了這門親事,只要納了吉,兩人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便到了頭。

    她苦笑著再一細想,去了外祖母家,祖母遲早也要給她cao持婚事。今年她已是十六歲滿,閨中說得來話的,已有半數(shù)都嫁了人。聞兒今年是十四,生得這般模樣,再過一年,提親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只怕去了鄠州兩人也是再難相見。

    眼下兩條路,沒有一條給她們留了一絲相守的余地。

    方才從漏窗透了光進來,不知何時就叫云翳給擋去了。她面前的紙上只留半邊亮堂,剩下半邊跟枯坐在椅子上的她一般融進了一片晦黯。

    疏雨看著那書案,將手轉過來,用手背細細撫過案邊。

    不日前,她和聞兒還在這里兩相廝磨,唇齒相接。在那會兒,她是知道這日子遲早會有盡頭,可真到臨頭,她卻又不敢再往下想了。大抵是嘗了這一口甜頭,人就變得貪心不足。

    既然如此,她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攥緊了手中的筆,枯坐了半日的身體被最后一點氣力支起來,點了墨,手懸著半晌,終是默念著抄下了“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

    寫到莫相識,她卻寫不下去了。筆尖被她猛地按下去,留下一團濺開的墨點。這一按是耗盡了她全部氣力,疏雨手腕卸了力重重地拄在案上,臉低著,被暗光遮了去,瞧不見表情。驀地,聽見一聲嗤笑,是從她嘴里發(fā)出的,短促又沉悶。

    她聞見了快燃到盡頭的最后一線合香,辛涼浸透,苦辣難名。她低啞地笑著想,既然兩條路都沒有余地,那不如她們就斷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