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了座位上,卻不見疏雨,明明剛剛還在這的人,怎么不等她回來呢?岑聞有些憋悶,但礙著其他人都在,也不好表現出來,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家聊著。 不一會兒,疏雨回來了,手上還拿著幾塊帕巾,后面跟著雁喬。怪不得大家說一眨眼間,雁喬就沒影了,原來是來找她姑娘了。 疏雨走近了來,先遞了一塊給岑聞,她溫和地笑著,把濕巾直接推到岑聞手心。岑聞愣愣接過來了,那濕巾帶著熱氣,是浸過熱水的,熨燙著手心。然后疏雨又繞過岑聞,給大家也分了。 呼晴感動地叫著:“岑jiejie!你要是我親jiejie就好了!” 沈風靜擦著額上的汗揶揄道:“你不問問疏雨愿不愿意,也得問問聞兒愿不愿意啊!” 溪圓笑著轉過來看岑聞,岑聞面上是不滿得很,原是大家都有這熱濕巾,她輕哼了一聲,溪圓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疏雨這會兒也坐下了,坐在了岑聞旁側,她好笑得回道:“一塊熱帕子,就能做親jiejie了么?”正說著,感覺自己好像坐到了岑聞的裙擺,她撐著手想站起來,卻感覺到有人悄悄抓了抓她的手心,還能是誰呢,疏雨悄悄側目看去。岑聞面不改色地坐著,底下卻拿指頭來勾她,抓了抓她的手心還不夠,眼見那食指要悄悄爬上自己的手腕,疏雨一陣麻意,只能悄悄覆手抓住了岑聞的手,想叫她不要再作怪。 兩人的手被熱巾焐過,這會兒都暖得很。面上大家還在說這話,而她們卻在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交握著手,岑聞這會兒心中才舒服些了,她暗自笑著,濕巾是給大伙的,這一點溫熱是給我的。 第二輪,綠方和紅方將將打了個平手,沈風靜重新束緊襻膊,得意道:“看來是注定要打這第三場了,好,那就再去比個盡興!”,岑聞也站了起來,她回望了一眼疏雨,疏雨面上沒甚么表情,聲音卻驕傲地對她說:“去吧,去贏給我看。”岑聞聽了這句,笑得明媚,“jiejie等著看吧!” 第三輪,遂州女子蹴鞠社的人也來了,但她們并不上場去比,這都第三輪了,作甚去打亂她們原先的節(jié)奏,于是她們便只是看著。 剛開球,便贏了一籌。岑聞佯裝要讓沈風靜踢一個給左方的球,沈風靜迅速接了,但一腳踢給了右邊,拿下了第一籌。 但接下來,就不那么順利了,她們的一球沒進球眼,彈回倒了后方,溪圓接不及險些摔倒,千鈞一發(fā)之際,雁喬沖上前去蹲下身子蹬了一腳,接起來了。這球傳去綠方陣內,竿網沒接上,才又拿下一籌。 眾人皆為雁喬剛剛的動作驚嘆,蹴鞠社的人去旁側問起雁喬的身份,在得知這是疏雨的女使以后,倒唏噓了起來,這般技巧,做女使可惜了。 球便又回到溪圓身前,她調整呼吸,只需再來一籌就能贏了,該怎么傳呢。她巡視了一圈,對上了呼晴的眼神,呼晴笑了一下,轉過頭去,用下巴點點岑聞,她們素來相信聞兒,那便讓她去決定罷。于是溪圓點了頭,傳了個高球,球緩緩飛過眾人眼前,岑聞邊平復著喘氣,邊側目觀察對方,正副挾和球頭站的很均勻,竿網一前一后,那便試試遠一點的球,高一些,像陳啟年那一球一般。于是她沒有急著傳,眼神緊盯著沈風靜,與她口語道:“落在線邊?!鼻蛞?,才能不被挾球截下,力要巧,才能擦著線落下。 球飛過了風流眼,轉著圈晃著虛影飛過錢氏頭頂,陳啟年緊盯著球的走向,覺得這球應該會出線,她對后頭喊了一聲:“別去接!讓球自己出去!”連離球最近的竿網也信了,往旁邊讓開了一步,可不巧,這球就是剛剛好,它終于徐徐從空中落下,但是落在了線內,彈了起來。 綠方不敢置信地看著,出不來聲。她們這一局,還沒贏過呢,紛紛都有些沮喪。陳啟年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擠出個笑來安慰大家:“我們能在沈風靜球下討到個一籌,也算是不錯了?!备糁蜓?,她轉過身去,對沈風靜頷首點了一下頭,沈風靜回以一笑,并大聲對她說:“陳姑娘,你很厲害!” 陳啟年大方應下了,回道:“這句話,我記下了!” 岑聞這邊,有些累了,她用手背擦著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往疏雨的方向走去,她緊盯著疏雨,看疏雨也站了起來,步子又緩至急,下了臺階,朝自己望來,兩人的眼神隔著球場碰上,疏雨便懂了她要說的話,疏雨放聲笑了起來,她贏了,她一直是我的驕傲。 岑聞也一步步朝疏雨過去,面上有汗,有笑意,風吹著她的額發(fā),擋不住一雙得意的眼睛。疏雨的腳步輕快了起來,擺動起了雙臂,朝岑聞跑去??赊D眼沈風靜便帶頭將岑聞團團圍住,岑聞一時措手不及,停下了腳步,卻被一沈風靜,呼晴她們托起,歡呼著慶賀了起來。 疏雨生怕她們接不住,心中有緊張,雁喬這會兒卻不跟著她們一起拋二姑娘,她轉頭一看到疏雨,便紅了眼睛,幾步跑過來,沖到疏雨面前。 又要哭又要笑一般,擠出一句,“姑娘,我,我沒給你丟面?!?/br> 疏雨看著雁喬紅了的眼睛,打趣道:“沒丟面還哭甚么?怎么,沒玩盡興? 雁喬聽了這玩笑話,眼睛卻更紅了,可憐見地拉住疏雨的手臂,小心地說:“姑娘,你說我是一同長大的親meimei,我開心得很。” “我下頭只有弟弟,沒體會過姐妹相惜的感覺,今天,你這么說,我能記一輩子?!?/br> 她真心得不能再真心地說道:“我愿意一輩子伺候姑娘?!?/br> 疏雨心中也感懷,雁喬陪著她一路過來,在李家的日子,也是雁喬陪著她一起捱。疏雨軟下聲來:“你從前不是說想要自己的小院子,小廚房么,都不要了?” 雁喬急忙解釋:“我伺候著姑娘,一樣能有那些東西,姑娘給我安排的吃穿用度,從來都是頂好的,給我的月錢從來都比別的院子高,我哪里舍得姑娘?!?/br> 疏雨雙手拉過雁喬,眼中是溫情,她正色說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人生樂事苦事這么多,你只是陪著我,不自己去嘗嘗,不是白白蹉跎了青春么?” 雁喬聽了,嘴角撇了下來,眉頭也耷拉著,她憋了幾下,才抬頭問:“姑娘是知道,今天蹴鞠社要來,所以才讓我上場的是么?” “蹴鞠社方才來問我,姑娘也是知道的么?” 這疏雨倒是沒看到,不過她發(fā)自心里為雁喬高興呢,進了蹴鞠社,雁喬能做自己的事情,不必每天窩在后院里圍著她轉。 “我還不知道,但這不是好事么?!?/br> 雁喬聽著聽著,那紅透了的眼中滾下淚珠來,“姑娘,這是不要我陪著你了?!?/br> 疏雨彎下腰去,看她垂下的臉,嘆了一口氣道:“雁喬,我從未把你當女使來看,你是自小與我作伴的人,一路走到現在,我怎么可能舍得下?但你我約期早已過了十年,往后你也要一直忙前忙后伺候我么?” 雁喬鼻頭都紅了,急切反駁道:“可我想留在姑娘身邊?!?/br> 疏雨讓了一步,她說:“就算你去了蹴鞠社,你晚間也能回來我這邊,一同用飯的?!?/br> 她想給雁喬鋪路,雁喬怎么會不懂,可她自小身邊只有疏雨一人,姑娘的路就是她的路,這才走到半程,哪有叫她上別的路的理。 “那可是白日里誰幫著姑娘呢,若是,若是李氏又來為難你,沒個稱心的在你旁邊怎么辦?” 疏雨默然靜了下來,她仔細斟酌著,雁喬從來吃軟不吃硬,她便握住了雁喬的手,細聲說:“雁喬,那是我自己的路了,你陪我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 “你該看看自己的路了,再者說,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強求的。你到時候再回來就可以,我難道就狠心到不讓你回來么?” 果然,雁喬聽了這話,情緒平復了些許,她糾結著措辭,憋了個半晌,憋出一句:“姑娘說話要算話,你說的不逼我?!?/br> “算數?!?/br> “甚么算不算數?”背后突然響起了岑聞的聲音,原是她突破層層包圍跑了過來,遠遠看到看疏雨緊握著雁喬的手,心中的醋意又返了上來,便口氣不善地問出聲來。 雁喬怕岑聞看到自己流眼淚的丟人樣,忙擦了眼淚,低著頭說道:“啊,二姑娘,啊不,三夫人?!?/br> “我在同夫人商量,別送我去蹴鞠社?!?/br> “那jiejie怎么說的?”說歸說,眼神盯在疏雨的手上。 疏雨安撫性地拍了拍雁喬,松開了她的手,又好笑地看著岑聞,說道:“自然是說讓雁喬自己試試,再定奪?!?/br> 說完,疏雨對雁喬說道:“你同大家伙兒再玩一會兒罷,我與三夫人說會兒話?!?/br> 雁喬奇怪,有甚么話自己聽不得的,但還是依言,不情不愿地跑回場中去了。 看雁喬走后,岑聞也不藏著掖著了,她開門見山道:“jiejie和那沈姑娘認識不過幾日,就這般親近么?” 說著,又想起來,“…雁喬也是你meimei,也是從小一同長大的meimei?” “jiejie倒是,一直惹眼得很?!贬劚砬閹еc驕橫妒嫉,聽起來牙酸得很,疏雨啞然,這是吃了幾個時辰的醋?于是將她拉到場邊樹叢后,耳語說:“沈姑娘是一面之交,我賞識她為人瀟灑,雁喬同我一道長大,我珍惜與她的情分?!?/br> “你不一樣的,南窗雨,玉階月,枕邊霞都是你…你在這里?!彼f的,是那些她們一起度過的夜晚,說到這里的時候,疏雨輕輕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眼神清炯,有初旭的朝光在她眼里。岑聞被她神色勾住了,忍不住又貼近了她,用手指纏繞上她的手指,再輕輕摩挲著那柔軟溫熱的掌心,嗔道:“jiejie一貫說得好聽”,可兩瓣唇卻越湊越近,輕輕地向疏雨索了一吻, 兩人越貼越近,腿也相碰在一起。疏雨眼睛輕輕瞇了起來,但耳朵里卻依稀聽到有腳步聲停在附近,疏雨耳語一句,“有人!”便轉過頭去看,可誰都不在那。 岑聞可不讓她找這些借口,她轉過身來,如今她身量已比jiejie高上了一截,她這么一轉過來,便擋住了疏雨。岑聞嘟噥著,“現在沒人了?!北阌治巧狭耸栌辏B牙齒都在輕輕摩著那兩片唇,摩得疏雨微微皺眉,發(fā)狠吻了回去。 疏雨回去時,岑聞被呼晴她們叫走了,她便自行回席中找沈風靜。 沈風靜好好地坐在座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蹴鞠社的人聊著天,她們知曉她的身份,只與她淺談了幾句,夸贊她的風姿。這些話,沈風靜聽得也多了,正好疏雨來了,她便又客套了幾句,便道了句“失陪了”,轉身抬手朝疏雨過來,喊疏雨一同走走,換換氣。 疏雨邊走,其實在想剛剛的腳步聲,會不會是沈風靜的,但看沈風靜神色如常,便也只是疑心著,沒多問。 她只是順嘴問起沈風靜:“眼看著你事也辦完了,何時離開遂州呢?” 沈風靜遲疑了一下,才說:“其實明日下午,我就要啟程去回京了。” 明日的事,那今天怎么一嘴都沒提,疏雨雖然驚訝,但也覺得確實是她的行事風格,不帶責怪地問了一句:“怎么現在才說呢?” 沈風靜不以為然,“不管甚么時候說不都是明天走么,那早一日萬一日又會如何?” 疏雨也知道她隨性,只能無奈道:“那明日,我來送你。”看她不馬上接茬,奇怪道:“不會連來送你,你都不讓罷?” 沈風靜好笑回道:“自然要送的,我只是在想呢,你干脆來我住的地方,嘗嘗我的手藝?!?/br> 這倒是讓人摸不到頭腦了,“好歹應該是我來給你餞行罷,哪有叫你自己下廚的道理?” 沈風靜滿臉不在意的樣子,擺著手說著:“你左右又是約在甚么酒樓,不如來試試我做的魚膾?!?/br> 怕疏雨不答應,她耍賴道:“你就說來不來罷?” 疏雨被這番說辭給噎住了,她悶聲丟出一個:“來?!?/br> “我早些來幫廚也成,我手藝不行,只有幫廚的份。” 看她答應了,沈風靜眉頭都揚了起來,“好啊。那就明日巳時見?!?/br> “好,明日巳時見?!?/br> 看了看日頭,已是末時,沈風靜便想起來說:“這球也該結了,走罷?!?/br> 回去后,沈風靜宣告了球會結束,又說了番結辭,將那金鋌給了與紅方大多參賽姑娘相識的溪圓,麻煩她去錢莊兌了以后,分與大家。 今日這蹴鞠會,姑娘們暢爽盡興,拋卻了往日規(guī)訓玩鬧著,可球會終有盡時,等人散了,席撤了,回到家中,對著的,還是抹不去的繁文縟節(jié),后院瑣事。 這天氣也應景,這會么一兒,不知道從哪里聚起了一片烏云,將日暉掩去大半;山外響起悶雷聲,眼看著,是要下雨了。 疏雨盯著這天日,心中不知道在思索甚么,可旁邊的岑聞悄悄碰了碰她的手,她便覺得,狂風驟雨也沒甚好怕的,她的光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