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這梯坎?！倍剖骂I(lǐng)著姊妹兩人，踏上了茶園起伏的梯坎。

    岑老爺那日答應(yīng)了周姨娘，第二日便去找了二掌事，說定了讓姊妹倆去茶園和茶坊里教習(xí)，來學(xué)這事茶，管賬的本事。

    今日，姊妹兩人起了個(gè)大早，但二掌柜那邊，臨時(shí)又有事，到午后才脫得開身。于是午間用過飯后，兩人才乘上了去山間茶園的馬車。岑家的茶園在城外長云山南坡之上，多云霧，冬溫而夏清。茶坊為了方便茶工上工以及取水方便，則設(shè)在了城中。

    姊妹倆到茶園時(shí)，山間的濃霧稍稍散開了些，二掌事也早已等在了茶園門口，將兩人往園子里迎去。

    “這事茶呢，講究雖多，但只要姑娘用心看，仔細(xì)記，也不是天大的難事。”二掌事便走，邊對(duì)兩人說著。

    “這茶呀，就講究一個(gè)種，一個(gè)采?！?/br>
    “種前看地勢(shì)，甚么地勢(shì)呢，姑娘就記住崖必陽，圃必陰六個(gè)字。崖必陽，說的是這日照得足，圃必陰呢，又說這日頭不能直直曝曬在茶圃上，須得有遮蔭樹在梯坎和主路邊蔽日。陰陽相濟(jì)，方為上品?！?/br>
    疏雨也確實(shí)注意到了主路旁的樹蔭，于是問道：“所以二掌事，這遮陰樹選用的哪一種？”

    “桐樹。桐樹高大葉茂，又能種于這山間，比起其他喬木來更適合?！?/br>
    走過秋季剛擇過的茶樹邊，二掌事又對(duì)兩人說道：“再說這播茶子。咱們這批茶樹，到開春雪后就可直接采摘。但若是要新植茶樹，那姑娘須記得兩點(diǎn)。一是茶子分為春秋兩播，　春播二三月為最好，不宜超過三月底。而秋播則是十月和十一月為佳?！?/br>
    “二是播茶也有講究。咱們家用的是xue播法，也就是茶子直播入土xue，每坑中播茶子六十至七十顆。土xue開坎處圓三尺，深一尺，宜淺不宜深?！?/br>
    疏雨在一旁聽著，心中默默記著。而岑聞聽了，疑惑道：“那二掌事，既分為春播與秋播，那這其中可有甚么不同之處？”

    二掌事頷首回道：“姑娘問得是，這春播和秋播確實(shí)不同，秋播稍深，春播稍淺。播后覆土，再覆以稻草之物。此后三年，茶樹長成，方可采茶?！?/br>
    這春播講求個(gè)月份，那采茶呢，岑聞追問道：“那這采茶呢，春茶和秋茶也講究月份和時(shí)辰么？”

    “是呢，咱們園子里采春茶，三四月為最佳，而秋茶，八月九月為最佳。時(shí)辰講求早，以晨興，而不以日出。日出后便不再采茶了，那會(huì)兒子茶著了露水，味淡而不鮮明?！?/br>
    秋茶剛采完，茶園會(huì)一直歇到明年最后一場春雪后，才會(huì)采茶了。于是這會(huì)兒就沒有現(xiàn)成的茶芽給兩人上手來擇，于是二掌事只能將兩人托給茶園的熟工宋娘子，叫她來領(lǐng)二人看看這采茶相關(guān)的工序。

    “采茶也有技巧和手法，一會(huì)兒我叫熟工領(lǐng)姑娘進(jìn)去揀茶坊里，姑娘且看看這采茶和揀茶是怎么一回事?！倍剖逻呎f著，便將二人領(lǐng)上梯坎盡頭的揀茶房里。屋門前是一片開闊的沙土地，有一個(gè)幼童趴在地上，用樹枝為筆在寫寫畫畫，看著是在練字的樣子。

    看見疏雨她們過來，趴伏在地上的幼童抬起了頭來，是個(gè)五六歲的小姑娘，她頭上胡亂用紅繩扎了髻，手上局促地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塵土，知道自己拍不干凈，于是又趕忙將她方才寫字的樹枝藏到背后。

    看見這幼童，二掌事皺起了眉頭，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從揀茶間里傳出來，轉(zhuǎn)瞬間便有一個(gè)穿著窄衫子的女子幾步跑了出來，她帶著歉意摟過面前的幼童，她甚至不敢抬頭，只能不安地看著面前的一行人。

    二掌事面上露出不悅來，他責(zé)備道：“不是說了么，茶園里不興帶孩子來。今天兩個(gè)姑娘來了，孩子在這兒成甚么樣子？”

    疏雨一眼看見了那女子身上單薄的衣服。已近初冬，她還只穿著窄袖衫和下褲，身邊的孩子衣衫雖也單薄，但好歹是有襖子的，仔細(xì)瞧那襖子邊線處針腳細(xì)密，還有折枝花紋。

    她皺起了眉頭，輕輕搖了搖頭，對(duì)二掌事說道：“不礙事，我看這孩子靜得下來，安安靜靜地不鬧人，讓她待在茶園里也無妨?！?/br>
    那女子聽了這句，心中感激，她不敢多看疏雨和岑聞，只不斷道謝，“多謝掌事的，多謝姑娘?！?/br>
    見疏雨發(fā)話了，二掌事也只能壓了壓心中不悅，將疏雨和岑聞?lì)I(lǐng)進(jìn)揀茶房，叫來了已為岑家擇茶十年有余的熟工宋娘子。

    宋娘子上了些年紀(jì)，面相溫和，她恭敬地與疏雨一行人打過招呼，然后垂首說道：“兩位姑娘且隨我來。”

    宋娘子方才在屋內(nèi)聽到了疏雨的話，知道疏雨不是個(gè)難相處的主兒，所以給兩人上茶時(shí)便多說了句：“姑娘，方才那是春桐，她是苦出身，手巧又能干。是被丈夫打得沒法子了，婆家說這是家事，不許她娘家管。她沒辦法，才帶著孩子來遂州投奔她弟弟來了，姑娘心善，不怪責(zé)她，我替她謝過姑娘了?！?/br>
    聽到被丈夫打得受不了，岑聞蹙起了眉頭，她一向惡心這一類事，女子嫁人后，男子便能仗著家事之名肆意欺辱女子。她心中暗唾了幾句，為這世道所不齒。

    回頭再看方才趴在地上的女童，已是五六歲的樣子，這個(gè)年紀(jì)，家里清貧，便不能在私塾里，只能跟著母親待在茶園里，弓腰在地上畫著字。想到茶園里中還有許多和春桐一般境地的采茶女，疏雨和岑聞便在又心中齊齊嘆了口氣。

    注意到她話里提到宋娘子的弟弟，嘆氣之余，岑聞便順嘴問起：“宋娘子方才說春桐來投奔她弟弟，那她弟弟也在茶園里做工么？”

    “不在茶園里，但是在茶坊里做工。她弟弟叫長守，也是個(gè)能干的。姑娘若是過幾日去茶坊里，應(yīng)該就能見到了?！闭f完，宋娘子想起這一趟來所為的正事，她收斂了心神，將兩人引至桌前坐著，自己走到提前備好的一簸箕茶芽前，將茶芽拿過來，對(duì)兩人說道：“今年采茶季已過，所以只能拿陳茶存貨給姑娘看看，姑娘見諒。”

    疏雨輕輕擺手，溫和地說道：“宋娘子無需那么客氣，本就是我們突然造訪打擾了你當(dāng)值?！?/br>
    宋娘子早就知道兩個(gè)姑娘性子好，可真見到了，才知道姑娘的性子豈是一個(gè)好字可以概括的，她心中欽佩，真誠地說道：“姑娘哪里的話，女子要承茶業(yè)本就是令人欽慕的事，怎么會(huì)打擾?！?/br>
    聽了宋娘子的話，疏雨和岑聞相識(shí)一笑，揀茶房中成一派和睦之相。

    面前擺著茶芽。宋娘子等叫了兩人一同凈了手，仔細(xì)擦干了指縫，這才用手掐上茶葉。只見她并不用指腹去捏那茶葉，反而用的是指甲。

    她仔細(xì)叮囑著，“姑娘且看，凡斷芽必以甲不以指，以甲速斷，而不能用指腹揉，以免茶芽受損?！?/br>
    “采完茶后，便需要茶工來揀茶。揀茶時(shí)須得仔細(xì)辨別。茶芽有水芽、小芽、中芽、還有白合與烏蒂。其中水芽為上品、小芽和中芽皆為次級(jí)。而這白合，烏蒂是萬萬留不得的。白合害茶味，使茶團(tuán)發(fā)苦；而烏蒂害茶色，使茶湯渾濁而不夠清冽。”

    看岑聞躍躍欲試的樣子，宋娘子端來另一個(gè)簸箕，笑道：“姑娘可以來辨辨看，看能不能揀出水芽、小芽和中芽來?！?/br>
    疏雨和岑聞這才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揀，這確實(shí)不難，只是要耐心和眼細(xì)。兩人一并凝神揀著，將挑出來的茶芽按品級(jí)放去另一個(gè)簸箕里，白合與烏蒂則留在原處。幾盞茶的功夫，一筐茶芽便按宋娘子所說的分好了。

    宋娘子仔細(xì)看過后，嘖嘖嘆道：“姑娘當(dāng)真是一學(xué)就會(huì)，同我們這些粗人，確實(shí)是不同?！?/br>
    岑聞不愛聽宋娘子這番自貶的話，她輕輕搖著頭回道：“宋娘子別這么說，我在茶坊時(shí)，從沒聽人說過采過來的茶有甚么問題，可見你們做事精細(xì)認(rèn)真。所以別說甚么粗人不粗人的，都是想靠這雙手做活的女子，又能有甚么不同？”

    “二姑娘…”宋娘子手還放在簸箕邊，面上怔愣著，但神色有些動(dòng)容，顯然是為岑聞這句話所觸動(dòng)。

    正說著呢，突然春桐敲響了茶房的門，見幾人都看過來，春桐低下頭去對(duì)宋娘子說道：“宋娘子，有幾棵茶樹不知是不是害了蟲，葉片枯黃，我們…拿不準(zhǔn)，二掌事的請(qǐng)您也一也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