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恩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jīng)接近刺眼。小怪物雙手交疊在臉側(cè)睡的臉頰微微泛紅，葉恩起初以為小怪物因為熟睡而忘了叫醒他，但轉(zhuǎn)而一想人類對于小怪物來說宛如兔子對于獵人，更何況他還處于饑餓的狀態(tài)，如果真的有人的話小怪物沒有理由不醒，更沒有理由不留下一點起碼是血跡的殘骸，而且如果真的有人類出現(xiàn)的話對方看到原先的伙伴已經(jīng)死去，如果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　猜想可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葉恩輕輕地推了推小怪物，對方側(cè)躺在地上，右半張臉因為壓在地上而沾上了塵土，有些灰撲撲的，葉恩用手掌輕輕地拍灰塵，看起來反倒有些像是在教訓(xùn)他，小怪物睡眼惺忪，見到葉恩首先先迷迷愣愣地一笑，葉恩的手掌支撐著小怪物的臉，小怪物眼睛半瞇著，頭一歪是一副又要睡過去的樣子，葉恩看著覺得很是稀奇，但他不能就這樣讓對方睡過去，葉恩扯了扯小怪物的頭發(fā)，讓他的腦袋上揚，＂醒醒，昨天有人來嗎？＂

    小怪物聽到，人，這個字眼肚子先響了一聲，他下意識地瞇起眼睛笑，像一只知道要開飯了的小狗，然后又搖了搖頭，＂沒有。我等的好晚。＂

    葉恩想了想。他發(fā)覺自己在關(guān)鍵的地方想錯了。像小怪物這樣的家伙，毫無疑問地厭惡陽光，只是選擇在黑夜中出沒。顯然老一套的避人耳目的方式在這種地方并不適用，就算在夜晚避了人的耳目，但在黑夜中反而被這些家伙吃掉，那不是更加舍本逐末了。小怪物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他的胳膊環(huán)住了葉恩的腰，臉蹭在葉恩的手上，像是一副隨時就要睡著的樣子。＂你需要睡眠嗎？＂

    ＂我不知道。＂小怪物打了個呵欠。又像是感到稀奇，＂好奇怪。＂

    小怪物感到全所未有。像是周圍的一切都以一種異常而全新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他面前，他感到頭腦發(fā)漲，同時又因為要接納一個全新的，頭腦，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他仰頭看著葉恩，想到了新生的雞崽會把看到的第一樣事物視為母親，他感到隱隱地想要微笑，又因為自己知道這件事感到驚異不已。

    葉恩拍了拍小怪物的腦袋，他把小怪物環(huán)在他腰上的胳膊給拉開，葉恩站起來看四周，這實在是一個沒什么東西的庇護所，但如果把在這種地方都能搭出一個庇護所的成就給算上的話，其實這座簡陋的房子本身就算一個奇跡。屋里空無一物，角落里放了幾段木頭和幾塊石頭，葉恩仔細辨認，才認出這是打火石。除了昨天那個人指著他們的槍以外還有一把槍。樣式算不上很新。殺人一直都是一件沒有新意的事情。葉恩想。＂附近有吃的東西嗎？＂他問小怪物。小怪物看起來不像是很理解的樣子。＂除了人以外，你還吃過別的什么嗎？＂葉恩于是又問。

    ＂有一種小動物。＂小怪物于是說，像是想要邀功，他站起來還比葉恩微微地要高，葉恩皺了皺眉，他總感覺小怪物比他第一眼看到套上皮囊時要拔高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附近有。我能感知到。它們走在沙地上時輕輕巧巧的。因為要躲避蛇。＂

    葉恩帶上了那個人遺留下的獵槍，剩下的子彈不多，但比起獵物來說更需要擔(dān)憂的是人，原先的那個人射中的是小怪物的肩膀，雖然它看起來不像是會輕易的死亡，但誰都不知道如果被擊中頭顱或是擊中心臟，現(xiàn)在的小怪物是否會被一擊斃命，葉恩承擔(dān)不起這個風(fēng)險。

    小怪物興沖沖地走在前面，說是要引領(lǐng)方向但更多的看起來是難以抑制自己想要進食的欲望，他拉著葉恩的胳膊，臉上不自覺地洋溢著微笑，葉恩看著，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葉起也有著這樣的笑容，后來呢，后來就不見了。葉恩握著小怪物的下臂，他收緊了手指。讓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在這里。＂小怪物停下了腳步，他指給葉起看，微微地低下身體，像是想要臥倒的樣子，小怪物本能地舔了舔嘴唇。＂看。＂他指向不遠處一棵枯黃的樹的下方。

    葉恩需要仔細地看才能辨認出這是一個生物。小怪物原先說它走起來輕輕巧巧的，葉恩以為這是一種接近兔子的生物，但實際上它土黃色，接近樹干和沙丘的顏色，躲在樹下像是潛藏的變色龍，細長的尾巴比起兔子來說更像是老鼠的一種，它吱吱呀呀地一邊啃食著掉下來的樹枝一邊扭頭四顧，于是葉恩看到了突出嘴外的像是獠牙的部分。

    小怪物先動了。葉恩甚至沒有看到他起身的動作，小怪物靈巧地像是凌空一躍，受驚的小動物想要鉆回沙丘下方，但小怪物先它一步，他的手直直地深入沙丘，像已經(jīng)知曉了小動物潛逃的方向，于是在簡短的兩聲吱吱后一切歸于寂靜。小怪物回頭燦爛地對葉恩笑，然后折斷了小動物的頭顱。

    鮮血噴涌而出，小怪物吮吸著不知名小動物的血液，牙齒深陷入脖頸的斷截面中，拉扯之中血管和骨骼都被牽引了出，矮小的小動物被小怪物扯得像只長頸的蛇，葉恩摸了摸口袋，發(fā)現(xiàn)他早已經(jīng)喪失了隨身帶著手帕的體面，“別吃的滿臉都是。”于是他對小怪物喊。小怪物乖乖地點頭，用手背擦拭臉上的鮮血，但只是把血色抹的更開。

    小怪物機警地睜大眼睛，他想要把小動物的尸體放到地上，又覺得滿是沙土不好放置，于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哥哥吃嗎？”他問，像是因為自己不管不顧地首先進食而感到害羞。葉恩在這個稱呼前微微停頓，他搖了搖頭，“我喜歡吃熟的?！彼f。

    “那我抓更多的來。”小怪物說，穿著襯衫跑開的樣子像一個因為郊游而興高采烈的青年。

    葉恩在思考要怎么把小動物的皮給剝下來，但沒有工具一切都只是徒勞，于是他坐在小怪物的外套旁邊等著小怪物回來。土黃色的平原中風(fēng)沙陣陣地呼嘯，葉恩在膝蓋上伸直了胳膊，然后把頭埋在膝蓋上。他只是感到很困。像是一種愜意的，但又是近乎于只要陷入沉睡就再也不想蘇醒的睡眠。葉起是一個亡靈，如今這個亡靈無止盡地追獵著他。這是不能細想的事情，像是面對著一片沼澤，只要踏入就再也沒有拔出四肢的機會。只能沉淪。無盡的沉淪。

    葉恩揉著自己的太陽xue，褲子粗糙的質(zhì)感摩擦著他的額頭，給他帶來一些帶著疼痛感的清醒。但類似窒息般的感覺還是在一瞬間捕獲了他。于是在緊閉著眼的黑暗中葉恩看到了葉起的淚眼，望著他，只是望著他，欲語還休，近似責(zé)怪，葉起伸出了手。葉恩使勁按著自己的太陽xue。但他的呼吸還是不自覺地加速。頭部的疼痛一瞬間近乎讓他發(fā)瘋。

    “哥哥？”小怪物茫然地說。他本能地拽起了葉恩，不管對方一個踉蹌單腿磕在了地上，小怪物緊緊地把葉恩摟在懷里，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眶已經(jīng)潮濕一片，他遠遠地看到了葉恩蜷成一團坐在地上，于是不管自己獵到的小動物匆忙跑了過來，小怪物甚至沒有看清葉恩的臉就把對方摟在懷里，這是一個不像樣的姿勢，葉恩沒有回應(yīng)他，葉恩無法回應(yīng)他，葉恩被他抱在懷里就像一個破布娃娃沒有支撐地被自己的主人摟在懷里，單腿磕在地上很疼，但小怪物緊緊地摟著他，緊的讓葉恩幾乎無法呼吸，葉恩的臉貼在小怪物的腹部，于是急促的起伏通過臉頰直直地被葉恩感知到，像是要傳達到心臟。

    難道這不是鮮活的？難道他不是個活生生的什么？葉恩緊貼著小怪物起伏的腹部想，近乎人類，葉恩茫然地想。

    “我很乖的?！毙」治飻鄶嗬m(xù)續(xù)地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無法停止流淌的眼淚，“我沒有把它們的脖子咬開。因為你看起來像不喜歡那樣。我也可以吃熟的?！毙」治飻鄶嗬m(xù)續(xù)地說，交織的記憶從來不屬于他，但奇異地在此時此刻與他融合，就像無法停止流淚一樣，小怪物此時此刻也無法停止持續(xù)地感知到一種對他而言莫名異常而又異常飽脹的情緒。

    難過。如果小怪物理解的話。無從而起，但又洶涌而來。像是奔涌的河水，無法停止。直到另一個人愿意接納他。

    葉恩的胳膊環(huán)住了小怪物的腰。緊抓著他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用力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用力地抓住小怪物的衣服，幾乎要把對方拖到地面上。葉恩拽住小怪物的衣服，直到拉倒了對方，他看著小怪物溢滿淚水的眼睛，然后輕輕地親吻對方的嘴唇。

    小怪物的齒間滿是血液的味道，小動物的尸體安靜地躺在他的外套上，乖巧地像是睡著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到了葉恩的臉上，葉恩忍不住要嘆息，但他只是微笑，“我沒有不喜歡?！?/br>
    “我喜歡你的一切?！?/br>
    葉恩應(yīng)該感到訝異，但在小怪物親吻他時葉恩只是閉上了眼睛，然后安靜地品嘗著唇齒之間的血腥味。

    葉起溢滿淚水的眼睛在記憶中逐漸消散，那雙漆黑的眼睛如今已經(jīng)被替代。葉恩攥緊了手指，松開時他摟住了小怪物的肩膀，血腥氣彌漫在他的口腔中，濃重的接近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