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一驚，動作頓住，眼里的金色閃了閃，消退的速度減慢，他一字一頓道，“魈，你現(xiàn)在，是清醒的嗎？”

    “黎生，”魈睜開眼，盡管這樣也只能看見自己的手背，他知道現(xiàn)在的行為有多不理智，錯誤，莽撞。

    但那句話他念想太久，再不說出口，他幾乎要被折磨到瘋掉。

    無數(shù)的孤寂和壓抑，冤魂的糾纏在這個念頭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心悅唔—”嘴唇一下子被堵上，魈眼里原本沉淀的決絕被打亂，波光粼粼。

    他抬頭去回應(yīng)這個吻，右手的手套被左手撕開，露出里面蒼白的膚色，然后伸出再無遮掩的手按住黎生的好腦勺，往下壓。

    那雙手格外漂亮，雖避免不了薄繭，但形狀優(yōu)美，關(guān)節(jié)處棱骨分明，隆起好看的弧度，卻也不掩隱晦的爆發(fā)力。

    是一雙長久沾染生死的手。

    體液在過度的深入交流里互相交換，幾縷來不及吞咽的水珠從嘴角劃下，很快就和雨水的痕跡化為一體。

    黎生額前的發(fā)被打濕，一綹一綹地遮住眼睛，但掐住魈下巴的手卻在用力，像是想要將人拉開，亦或是再靠近一些。

    糟糕。

    太糟糕了。

    剛剛魈要說的話，分明是……

    黎生注視著少年仙人微垂的睫毛，蝴蝶一般不安地顫著。

    保持緘默不好嗎？

    一直把魈吻的雙眼朦朧，黎生才放開他，解開自己的外套把仙人的后背蓋住。

    外套是短款外套，不過袖子倒是長。

    “魈，”黎生略帶不適的動了動腰，殘留在魈體內(nèi)的那一截也隨之動了動，夜叉明顯僵了一瞬，黎生也感覺到了.不過道理得先講，“有些話，切勿出口?！?/br>
    語言究竟有多強(qiáng)大呢？

    傷心，喜悅，憤怒……這一切一切的微妙情感，有時并不能用肢體準(zhǔn)確的表達(dá)，于是，萬年前，人類張開了最，發(fā)出一聲呼喚的“啊”音。

    于是，從此以后，人類的戰(zhàn)爭，神明的誕生，動蕩啊飄搖啊，有了實際的著落。

    語言，承載情緒，化為情緒，cao縱情緒。

    【切勿出口】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拒絕】。

    魈瞳孔顫抖，臉上的紅色整齊褪去，“黎生……”

    魈不該是這樣的。

    黎生嘆了口氣，把整個散發(fā)黑色氣息的少年仙人拉進(jìn)懷里，拍了拍他的頭。魈是比他要高的，現(xiàn)在的姿勢難免怪異　。

    魈面向人類少年的胸膛，抬起手想要回?fù)恚恢獮楹斡址帕讼氯?，但握緊的拳頭卻沒有一絲放松。

    你何曾見過緊閉的河蚌被打開后還能恢復(fù)如初的堅硬？

    錯了啊，錯了，那柔軟的東西一旦被主人獻(xiàn)上，就再無被保護(hù)起來的機(jī)會了。

    堅冰在沉默里無聲蔓延，收攏合并。

    魈手指用力，感情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強(qiáng)硬地收回，哪怕這個過程痛苦的像是在心頭剮上一刀。

    他壓下近乎絕望的酸澀無助，用沙啞的聲音道，

    “我知道了?！?/br>
    .

    那是一場惡斗的結(jié)尾。

    月亮慘白明晃晃，照亮護(hù)法夜叉一身可怖的傷痕。

    他一路走一路染血，紅血濺落在白色的花海，如水滴投入江海，轉(zhuǎn)瞬消跡。

    今夜無風(fēng)，亦無潮涌。

    “那個……”

    似有人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

    “前面那位，請稍作留步！”

    魈微微偏了片頭，面具下淺色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

    他停下了，就是一種同意對話的姿態(tài)。

    這是片開闊地帶，無盡地天空延伸至地平線，即將破曉的黎明依舊壓抑在鈷藍(lán)色的天幕下，視野的盡頭，花海的另一端，有個人在哪里，正向著這里奮力奔跑。

    “呼，呼……”人類靠近了，魈也看清了他的模樣，暖橙的馬尾，臉龐較為少年氣，大抵是迷路了。

    人類猛然的停下帶起了幾多掙脫莖端的花，飄飄搖搖沾在衣服上。

    “我想問一下，你知道絕云頂怎么走嗎？”

    魈收回目光，正準(zhǔn)備回答，張口卻是一股血不受控制的咳出。面具的下端很快就有血漏出，他抬手覆在面具上，抬起露出下半張臉，不甚在意地擦去血色，只不過動作有些僵硬，不習(xí)慣將傷口暴露在別人的視線下。

    沒有說話，魈幾個瞬身行出去好遠(yuǎn)，站定等待片刻，人類就跟了上來，然后就這么一個領(lǐng)一個跟，到了絕云頂。

    “謝謝你，”人類笑得很真誠，他伸出手，“我叫黎生?！?/br>
    黎生。

    無關(guān)緊要的名字。

    魈沒有回握，他退后兩步，跳下巖崖離開了。

    再次遇見的間隔太短　，短到魈還沒來得及忘掉那個人類的名字，他們又再見了。

    “又見面了，我是新加入的守護(hù)者。”黎生笑嘻嘻地伸手，“以后我們就是伙伴了　，魈?！?/br>
    伙伴。

    魈垂下眼瞼，與他擦肩而過。

    這真是，熟悉又陌生的詞匯啊。

    后來，后來。

    不知何時起，魈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次的戰(zhàn)斗身后都有橙發(fā)人類的身影。

    習(xí)慣他遞來的手，習(xí)慣人類偏高的體溫，習(xí)慣……

    來自黎生的幫助。

    黎生一直是溫和的，哪怕兩人剛開始搭伙磨合的時候，魈總會嚴(yán)厲地警告黎生遠(yuǎn)離，早日離開這份契約，他也只是笑笑，嘴里講著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然后湊上來幫魈治療。

    他唯一的一次生氣，是因為魈某次透支自己，殺盡冤魂后倒在地上，被背回去后連著兩天沒被理。

    然后第三天給摁著腦袋好好教導(dǎo)了。

    “你以為你是誰？神嗎？”

    “【工具】?！?/br>
    “！”黎生面色更沉，捏著魈肩膀的手猛然用力，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誰告訴你的？”

    魈其實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錯，卻明智的沒再說話。

    “魈，你是不是覺得，你的命，一點(diǎn)都不重要？”人類少年的聲音這次壓的很低。

    “砰！”拳頭狠狠砸在魈背后的墻上，黎生拉住他的衣領(lǐng)往下壓，兩人四目相對，“聽著，魈，你的命很重要，至少對我來說很重要。”

    那雙金色的琥珀瞳孔顫動如星火，是參雜了光的糖漿。“多愛惜一點(diǎn)你自己，不好嗎？”

    心臟后知后覺的重重跳動一下。

    魈怔怔地看著。

    真奇怪啊，這種奇怪又莫名的情愫是什么呢？

    他并非人類，并不能理解人類的感情，或者說，一切細(xì)微斑駁的情感體驗，他幾乎體驗為零，更多的，要么是極致的痛苦，要么是波瀾不驚的平靜。

    那么，此刻的這份心情……

    鬼使神差的，顏色極淡極簡的少年仙人道了句“好?！?/br>
    聲音清淺，落地?zé)o聲。

    也許是光線太溫柔樹影交織婆娑。

    那天，風(fēng)吹潮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