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搖搖晃晃，船夫迪恩絮叨不停，介紹冬至祭典的特色。塞萊斯提亞照舊靠在艾希禮懷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迪恩閑聊，明顯更專注于把她的長發(fā)編成辮子。

    迪恩笑道，“小姑娘打扮起來就是好看，要不考慮一下，留下來給我家兒子當新娘？”

    塞萊斯提亞聽出他沒什么惡意，只是說笑間口無遮攔，悄悄扯了扯艾希禮叫他別開腔。艾希禮編完頭發(fā)，垂著眼摟緊了她，全程沒有再接迪恩的話。

    迪恩靠岸停穩(wěn)，艾希禮還是不肯理他，塞萊斯提亞只好出聲和他道別。大胡子船夫完全沒察覺氣氛，趕著拴好船去與家人會和。

    “……還生氣啊？幼不幼稚。”塞萊斯提亞戳了戳艾希禮后背。

    他背后長了眼睛似的反手捉住她，“你能做的事那么多，不用非得給誰當新娘?！?/br>
    她本有些悶的心情忽然輕快起來，小跑兩步到他面前，“誰都不行？”

    “誰都不行?！卑６Y很認真地看著她。

    祭典位于格林茨比西北角，與兩人離開的方向順路。熱心的旅店老板知道塞萊斯提亞暈船，提前幫他們把馬車停在河對岸，這樣一來等祭典結(jié)束，他們就可以直接渡河啟程，省去中間一來一回的折騰。

    天黑后看不清地上哪里有冰，艾希禮牽著塞萊斯提亞往空地中央走去。兩人高的篝火已經(jīng)點燃，年輕男女圍著篝火跳舞談笑，年長些的聚在外圈喝酒，生起大大小小的烤rou火堆。他們才在最外圈坐下，手里就被塞了熱騰騰的rou串和酒，遞東西的人沒等他們道謝就不見人影。

    “吃吧，吃吧！”白天見過的成衣店老板娘從不遠處揮手，“大家都這樣，喜歡誰就給誰東西！”

    兩個外鄉(xiāng)人就這樣被來來往往的熱心居民投喂了好幾輪。燒熱的酒一口下去全身都暖起來，喝時不覺得，過一過才顯出后勁。塞萊斯提亞回過神時，已經(jīng)牽著不知道誰的手在篝火旁跳了一會兒舞。

    她左邊的女孩看起來不到十八歲，朝她比了個“跳得好”的大拇指。她右邊的青年比艾希禮高出一個頭，察覺她打量的視線，露出略帶羞澀的微笑。

    她扶著發(fā)暈的腦袋，試圖在人群中尋找艾希禮。高個青年見她腳下不穩(wěn)，護著她退到外圈。

    “啊，謝謝，請問你有沒有看到……”

    青年從懷里掏出條獸牙掛墜，示意她收下。

    一看就是用心制作的東西，塞萊斯提亞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哪會不明白青年的意思。她剛要拒絕，對方便改口道，“我父親在河上拉船，最近多虧你們照顧生意。收下吧……就當是我的謝禮?！?/br>
    這時再回絕難免顯得不通人情。她只好接過掛墜，周圍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

    “新娘收下禮物了！”

    “快送新郎新娘去塔樓！

    ……新娘？

    她懵住的瞬間，一群年輕姑娘嬉笑著來挽她胳膊，七手八腳地將她舉過頭頂，抬向河邊塔樓。

    塞萊斯提亞被送往塔樓頂端的一間小屋，人群散去，屋門落鎖，給新郎新娘相處的時間。她的“新郎”似乎無意唐突，主動把自己也鎖在門外，隔著一扇木門向她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單獨說說話，但平時都有你哥哥跟著……”

    塞萊斯提亞并不回答。剛才被歡呼聲一震，她的酒早已醒了大半，但頭仍有余痛，眼前令人啼笑皆非的場面還在加重頭痛。

    “我哥哥呢？”

    “父親說會幫忙灌醉他，但是不會讓他著涼的！”青年聽她話音冷淡，語氣愈加忐忑，“你放心，我沒打算隨便做什么……我只是從第一次遠遠看到你，就、就喜歡你了！”

    她倒是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塔樓人少，她無需刻意遮掩痕跡，即便不動用高階魔法也能順利脫身，情形其實更加有利。艾希禮那邊，他看似松懈實則機警得很，想必也用不著她去撈人。

    “你說喜歡我，那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答不出，努力彌補，“還……還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叫瑞德，是弗南特家的老三，請、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塞萊斯提亞坐在窗臺上，望著燭火出神。

    前未婚夫想娶到克萊因家族的支持和一個出身高貴的妻子。瑞德想娶到一個遠遠看去就讓他動心的漂亮姑娘。他們或許喜歡她的臉、她的家世、她的名譽，又或許僅僅喜歡她是個女人。

    在這些喜歡之中，塞萊斯提亞又是誰呢？值得被愛、被記得嗎？

    “瑞德，”她開口，“讓我自己想一想，可以么？”

    青年踩著失落的腳步聲離開門旁。

    眼前尚未出現(xiàn)危機，等待頭腦徹底清楚再逃走才是上策。塞萊斯提亞推開窗，打算放進一些寒氣醒醒腦——

    一只手扒上窗臺。

    她警覺地后退半步，從那里又浮上來一個頂著凌亂紅發(fā)的腦袋。

    艾希禮行云流水地翻進來，從身上掏出面小鏡子開始梳理頭發(fā)，邊梳邊說：“唉你是不知道我都經(jīng)歷了什么，八個大漢把我按在原地是輪流灌酒啊，灌完一輪又一輪……這時候我心里就嘀咕，我那個會在蘋果汁里加氣泡的好meimei呢？我那個特別能喝咖啡，不知道酒量如何的好meimei呢？我那個今天特別特別好看，被少說五個臭小子盯著看的好meimei呢？”

    他嘴角笑了，眼睛卻沒，那雙琉璃似的淺色眸子定定看她。

    “——不會吧不會吧，她不會真的被人擄走當新娘了吧?！?/br>
    塞萊斯提亞簡直要給他的臺詞功底鼓掌，“你生什么歪氣？我被人擄走還要怪我么？”

    艾希禮這才收了腔調(diào)，“……我不是那個意思?！?/br>
    就在塞萊斯提亞以為他沒有下半句的時候，艾希禮放低聲音，似乎并不完全想要被她聽到。

    “我只是，看不慣他們以為自己可以替你做決定?！?/br>
    “那你呢？”

    “我也不行，”他重復(fù)，“誰都不行?！?/br>
    “既然這樣，你走吧，”她給他一個利落的背影，跳上桌子坐下，垂墜的裙擺一晃一晃，很是輕松愜意，“我不走了。”

    “……你不走了？”

    “瑞德其實人還不錯，沒有什么失禮的舉動，也愿意和我坦白一切……”

    艾希禮現(xiàn)在的表情像被她灌了一壺精力藥劑兌咖啡。

    塞萊斯提亞給他一個堪稱明艷的笑容，繼續(xù)道：“除非——”

    他只能跟隨她的節(jié)奏，卻有種預(yù)感：昨晚被趕出來時并未落下的另一只靴子，即將重重砸在他頭頂。

    然后他聽到她說，“除非，你答應(yīng)我，絕對不會用你的靈魂鎮(zhèn)壓夢境。”

    她當然會用這個做條件。艾希禮擠出聲音，“……我不能答應(yīng)。”

    塞萊斯提亞瞇著眼睛笑起來。他從沒見過她在一天之內(nèi)笑這么多次，她的妝是他畫的，細節(jié)里藏著他的習(xí)慣，笑時像只眼尾飛揚的小狐貍。

    她說：“太遠了，你說什么我聽不到，過來再說一遍?！?/br>
    他沒有選擇，唯有照做，走到她面前，被她一把揪住衣領(lǐng)，拉得彎下腰。

    “答應(yīng)我。如果你答應(yīng)我，我給你暫時替我做決定的權(quán)力。你可以從這里把我搶走，還可以……”

    她仰起頭，紅潤的唇離他不過一毫厘。那是他早些時候親手點上的顏色，他們在黃昏的窗邊幾乎交換一個吻。

    艾希禮喉頭滾動，“……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

    “不確定，不過既然你也說了，誰都不能替我做決定——那么，我可以選擇自己從這里出去，回到奧夏托斯做我的首席法師，也可以選擇留下來，做某個男人的新娘……畢竟，生命在于嘗試？”

    “你不會拿你的人生開玩笑?！?/br>
    “我當然不會?？墒侨f一呢？你敢和我賭這個萬一么？”

    他不敢。像是為了佐證他的不敢，塞萊斯提亞微微提高聲音，向外喊道：“瑞德——我想好了?！?/br>
    艾希禮恨不得自己堵住她的嘴。可是無濟于事，她抬手擋住他襲下來的親吻，“你先答應(yīng)我，才能拿贈品呀，哥哥?！?/br>
    他咬她掌心，一邊瘋了似的搜索兩全其美的辦法，一邊還要分神去聽外面有沒有腳步聲靠近，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大腦不夠用。

    “各退一步！”他投降，“各退一步總行了吧！還有時間，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我答應(yīng)你……！”

    艾希禮根本等不及她自己把手移開。十指緊緊交纏，他摁她進懷里，吮掉那些扎在他心上的紅色，仿佛再晚一秒就會渴死當場。

    塞萊斯提亞喘不上氣，他偏不給她呼吸，惡狠狠地想，一起死吧，誰也不要好過?？上乱幻胨烬X被他抵開，舌尖鉆進去嘗到淡淡的酒味和甜味，他立刻轉(zhuǎn)了念頭，只想和她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她快醒完的酒又醉了，抓他頭發(fā)，抓他衣服，抓哪里都借不上力，一次次被他探進去勾出來，像含糖塊那樣含著，耳邊只有水聲和他滿足的嘆息。

    “你別再喝酒了，真的……”深吻間隙，艾希禮替她擦掉眼角溢出來的濕潤，“很可怕，各種意義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