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萬旭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真的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他的病床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距離太遠,看得不大清楚。但盡管如此,夏依海蒼白的臉龐還是直直地闖入了萬旭的視線里,毫不掩飾地,一下子把萬旭的心揪緊了。 萬旭還記得夏依海坐在陽光下的樣子,窗外的光線一縷一縷地打在他的發(fā)絲上,輕輕的,慢慢地占據(jù)了自己的腦海。 為什麼...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呢?過分紅腫的皮膚,難以喘息的痛楚,他眼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在夏依海身上,也清楚誰是罪魁禍首。 少年的皮膚依舊恍若冬日里的雪,但他的手無力地垂著,眼睛緊緊閉著,他不再拿著筆,他不再看自己,連一個嫌棄的眼神也沒有了。就在昨天,萬旭還會為夏依海的不理不睬而生氣,但今天,他卻只能奢望夏依海能快點好起來,別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先生,你是要進去嗎?” 一個護士走近了萬旭,這個男孩站在病房外很久了,也不動,只是睜著一雙眼癡癡地從玻璃窗看?!安∪诉€在休息,要不你明天再來?” 萬旭轉(zhuǎn)過身,平日里充滿戾氣的瞳孔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霧霾,那里面的悲傷,寫得那麼直接。他張嘴,又無話可說,只是低下了頭,他的嘴唇顫了顫,良久才輕輕問出一句:“他...還好嗎?” “放心,你朋友只是過敏,打了針吃了藥,以防萬一再留兩天,最晚後天就能出院了,沒事的?!薄∽o士溫柔地說道。 她記得昨天早上,病人剛送進來時,眼前的少年一身狼狽。那個漂亮的孩子情況固然不好,他一直難受地咳嗽,衣服全濕透了,臉蛋,手臂也都腫起來了。但那個穿著亂七八糟校服的男孩看起來似乎更加糟糕。 他滿頭大汗,身上,手上都是蹭到的豆?jié){,明明是麥色的皮膚,臉卻依舊紅得明顯。應(yīng)該是跑過來的吧?學校離醫(yī)院不遠。他發(fā)了瘋似地喊,要醫(yī)生救他懷里抱著的男孩。他的雙腿發(fā)顫,聲音沙啞,眼里流出了淚也不自知,唯獨他的一雙手臂,緊緊摟著男孩,等到醫(yī)生趕來了也像是忘了放手似的。 他兩,應(yīng)該是很好的朋友吧?護士想著。 “我還真沒見過老大那個樣子... ” 猴子在醫(yī)院門口蹲著,推了推身邊的男孩:“阿浩,去看看老大來了沒?!?/br> “哦?!薄“⒑苹仡^看了眼,搖了搖頭:“沒呢?!?/br> “你還記得不?昨天老大連救護車都不等,直接自己跑過來?!薄『镒訐狭藫项^,說道:“跑慢了怕來不及,跑快了又怕夏依海不舒服,老大自己整個人抖得比姓夏的還厲害?!?/br> 阿浩側(cè)過頭想了想,回應(yīng)道:“是啊....老大這樣子總讓我有種錯覺?!?/br> “什麼錯覺?” “就...就像夏依海是他媳婦似的?!薄“⒑茖擂蔚匦α诵Α?/br> “....” 猴子頓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醫(yī)院門口,開口道:“說不定還真被你猜中了。” 萬旭躺在床上,他的眼神呆滯,傻傻地盯著天花板。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層的天藍色的顏料,萬旭卻突然眨了眨眼睛,坐了起來?!跋囊篮??” 他的聲音里藏著欣喜,又像是不敢置信,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但當他再看時,只剩那抹孤獨無聊的藍色。 “都出現(xiàn)幻覺了嗎...” 萬旭苦笑,倒回了床上。他把臉埋進了枕頭,拉過被子蓋起整個人,在寂靜的黑暗里,他慢慢蜷縮著身體。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人,像一片汪洋中的孤獨小島,一兩聲嗚咽傳來,小島克制不住地開始山崩地裂。 “嗚...” 萬旭抱緊了自己,用力把眼淚和哭聲揉進被褥里,但悲傷的嘴唇守不住秘密,他最心碎的事情在模糊的淚水之中傾瀉而出:“對不起...夏依海...” 被子起起伏伏,枕頭濕了一大片,萬旭像個孩子一樣從嗚咽到號啕大哭,嘴里一直喃喃地說著:“依海...對不起,依海...” 萬旭任由自己的情緒游走,他不在乎了,也不需要躲藏,反正沒人聽得到。阿姨在樓下,父母出差,還有夏依海...夏依海正躺在醫(yī)院里,即使等他醒來,他也恨死自己了。 不知過了多久,萬旭把被子拉了下來,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對著無人的房間,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萬旭,你個傻子,你活該?!?/br> 突然,萬旭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用手背擦了一把眼睛,他翻身下床,手忙腳亂地找出一個信封,又撿起隨便扔在地上的褲子,摸了摸口袋的位置。“在哪...” 他抓了抓頭發(fā),終於在桌面的角落看到了他要找的錢包。 萬旭喘著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淚水干透了,黏在臉上很難受,但萬旭沒有理會,他只是迅速地把錢包里的紙幣都拿了出來,手似乎還有些抖,他數(shù)了數(shù),塞進了信封里,又從翻箱倒柜地再拿了幾張紙幣出來。 他的心跳得飛快?;蛟S,他找到了出口,一個讓自己沒那麼難受的出口。 “呼...” 萬旭把信封揣在懷里,小心地封好口,心臟的激烈的跳動似乎平息了一些。 夏依海在萬旭離開後就醒了,他沒有留意門外的人影,更沒有聽到聲響。他只是咽了咽口水,感覺到喉嚨里些許殘留的不適,無奈地嘆了口氣。病服之下,夏依海用纖細的手臂撐起自己,坐在了床上,他看著窗外,眼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如此明顯的慍怒。 “呵...” 其實本來聽見萬旭買早餐給自己,夏依海心里還是有點吃驚的, 所以拿起杯子看了看。現(xiàn)在看來,自己真是個傻子,人始終是本性難移,還能期望什麼? 自己出事,不單是生理上難受的問題,想起為自己擔心的母親,還有治療的費用,夏依海白皙的手指抓緊了被子,他的憤怒很無力,尤其是當他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時候。 盡管放學後有時會去咖啡館打工,但收入并不是很高,這次一下用了那麼多錢,這幾個月的家計恐怕都會受影響。 還有一件事 —— 他昏迷前最後的記憶。 那雙驚慌的手,破碎的聲音,萬旭的臉。 “他又想怎麼樣...” 夏依海本來就不明白萬旭針對自己的動機,在他看來,這或許是萬旭一時腦熱,一時興起,就跟孩子喜歡上某輛玩具車一樣,沒有什麼理由,他拋棄玩具車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理由,純屬是突然感興趣和突然不感興趣了,而已。 萬旭并不知道自己對豆?jié){過敏,夏依海不為此怪他,但萬旭的行為不可原諒,他的寬容也到此為止了。因為這件事,母親那邊已經(jīng)瞞不住了,夏依海也就沒有了最顧忌的一點。自己沒有必要再遭受的不公和傷害,再也不用忍受萬旭的所作所為。 夏依海閉上了眼,想著:如果萬旭潑完豆?jié){後直接走了,至少不會這麼惡心。這算什麼?打一個巴掌給一顆棗嗎? 萬旭昨天的聲音和模樣不停地浮現(xiàn)在夏依海的眼前,它們促使他找出漏洞,萬旭的漏洞,包裝上的裂痕,一個致命的切入點。 片刻後,夏依海睜開了眼,他漂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某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