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平日，但下午三四點(diǎn)的咖啡廳，人還是不少的。夏依海穿著深褐色的圍裙，站在柜臺後面，他切了一塊奶酪蛋糕遞出去，手指頭不小心碰到了對面女孩的手。姑娘臉紅了一下，夏依海卻只是低下了頭。

    他在想別的事情。

    在咖啡杯里畫著一個又一個動物的圖案，他的手越來越定，拉花也練習(xí)得越來越好了，但美麗少年的心思不在這杯牛奶味的咖啡里。

    有一件事，他確實(shí)後悔了。兩天前，他心軟了，他反覆回想一切的發(fā)生，之後無奈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從以惡制惡的方法中獲得真正的解脫。所以當(dāng)萬旭帶著明顯的不適出現(xiàn)在他眼前時(shí)，他想著：“要不算了吧？”

    後來想想，自己似乎太輕易就放過他了。夏依海彎下腰，雙眼匯足精神打量咖啡上的那只泡沫小狗，向下彎了彎嘴角，還是用力地把牠攪散了。

    夏依海不信任萬旭，他知道就算萬旭對自己道歉了，那也頂多是因?yàn)樽约汉退g的尷尬情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萬旭本人并不會因?yàn)檫@樣就徹底改掉自己的壞脾氣。而自己教訓(xùn)了這個小孩一頓之後竟然就放手了，那小孩得寸進(jìn)尺還想以補(bǔ)課來拉近關(guān)系。

    夏依海突然覺得，自己有責(zé)任多管教一下他。

    在夏依海的生活里，他一直是獨(dú)善其身的，但早在兩年前，萬旭就打破了這個規(guī)律，夏依海為了母親，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F(xiàn)在僅僅是向前走了一大步，難道就走出來了嗎？不可能的。

    夏依海突然感覺一口濁氣涌上心腔，他有些氣憤地扔掉了小勺子，顧忌著環(huán)境，勺子也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但夏依海心里的大鐘被狠狠地敲響了。原諒了萬旭，不代表認(rèn)可萬旭?；蛟S把他帶回正道上是個好的決定，既解氣又能行善。

    夏依海什麼時(shí)候變得這麼博愛了？他在心底自嘲著，拿過毛巾擦拭著桌面上殘留的咖啡，微微揚(yáng)起了嘴角。

    門口的鈴鐺聲響起，有客人來了。夏依海把毛巾放下，走到收銀機(jī)前，他換上了一貫待人時(shí)的溫和微笑，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客人。

    “你好，想喝點(diǎn)什麼嗎？”話音剛落，嘴角的弧度險(xiǎn)些被一瞬拉直，站在他面前的，是剛才出現(xiàn)在自己紛亂思慮中的萬旭。

    “依海...”　萬旭看著夏依海，他的聲音配上下垂的眼角，看著有些可憐。夏依海的微笑映入眼簾，萬旭知道這只是禮貌，是工作要求，但這個認(rèn)知也讓他難受。

    咽下無數(shù)想說的話，萬旭突然發(fā)現(xiàn)，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這里。夏依海說過今天沒空，不能補(bǔ)課，自己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找夏依海，但路過咖啡館時(shí)，眼神就是控制不住地往里面瞟，腳步也不聽使喚地轉(zhuǎn)變了路線。

    就是想離他近一點(diǎn)，說幾句話，見他一面而已。

    明明今天在學(xué)校里才見過面，可是盡管夏依海坐在他旁邊，他們之間依然像是隔了一千里遠(yuǎn)，萬旭幾次想轉(zhuǎn)頭說話，夏依海卻總是低頭寫字，連給一個眼神都吝嗇。

    有點(diǎn)傻，不，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萬旭站在咖啡廳里，面對著朝思暮想的夏依海卻啞口無言。本來以為對方已經(jīng)原諒自己了，可以冰釋前嫌了，但現(xiàn)在看來，自己好像把一切都想得過於簡單了。

    他知道夏依海不屑計(jì)較，或許夏依海只是可憐他，甚至可能是不想再糾纏，所以說了那一句：我原諒你了，看似是原諒，實(shí)則是敷衍。

    那天在教室里，萬旭一個人坐了好幾個小時(shí)。天色暗了下來，萬旭撐起身體，走到了門口，按下燈的開關(guān)。他順著墻壁滑落下去，看著一地的衣服和體液，有種被心上人干完後拋棄了的感覺。臉上干了的淚水黏在皮膚上，眨一下眼睛都疼，後xue更是難受。

    萬旭深吸一口氣，努力閉緊了眼睛，但淚水還是滴了下來。夏依海絕對無法想象，萬旭是以什麼樣的心態(tài)提著水果藍(lán)到他家去的。萬旭幾乎疼得站不起來，去夏依海家的路上還得走走停停，但看到夏依海之後，他毫無猶豫地彎腰道歉，裝得像沒事一樣。

    一句關(guān)於那天的事都沒有提起。

    躺在床上，萬旭幻想著，他和夏依海是情人的關(guān)系，夏依海是他的男朋友。做完後面疼了，萬旭可以撲進(jìn)夏依海的懷里，摟著他的脖子，換來夏依海的輕吻和撫摸。夏依海會溫柔地幫他清洗，細(xì)致地上藥，抱著他一起迎接清晨的陽光。

    可是現(xiàn)在，萬旭站在夏依海面前，像剛失了身的姑娘，委屈得想說點(diǎn)什麼，又被愧疚壓了下去。畢竟，這是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嗎？

    “這位客人，我還在上班，如果你不想喝咖啡的話，麻煩你讓下一位客人先點(diǎn)，好嗎？”夏依海語氣溫和地回應(yīng)，他從未對萬旭這麼溫柔過，第一且唯一的一次居然是因?yàn)樗仞B(yǎng)和工作要求。

    “不不，我會點(diǎn)的，我...”　萬旭的手指捏緊了桌面的邊緣，嘴唇緊抿，眼神快速地掃過墻上的餐單，睫毛緊張地眨了眨，說道：“一塊蛋糕，給我一塊蛋糕就好?！?/br>
    夏依海輕聲說了句“好的，請稍等?！薄【腿ッα?，萬旭跟著他的身影，從收銀臺走到擺放糕點(diǎn)的區(qū)域，他看著夏依海的動作，一舉手一擡頭都不舍得錯過，直到那塊蛋糕遞到自己手中。

    “客人，您的蛋糕?！毕囊篮Ｔ诒P子上放了一只叉子，拿給萬旭。

    萬旭接過盤子，看著夏依海即將再次遠(yuǎn)去的身影，壓抑許久的話還是喊了出來：“依海，你不是原諒我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理我？”

    夏依海無奈地跟同事說了句話，帶著萬旭走到咖啡廳的角落。

    “萬旭，我覺得你還不是很明白我說的話?！毕囊篮３啡チ藴睾偷拿婢?，換上一副冰冷的語氣。

    萬旭的心頓時(shí)像被凍住了一樣，他急忙開口，險(xiǎn)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依海，你...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還不喜歡我，但你不生我的氣了，對吧？我會努力的，我會變得更好，我　...”

    夏依海冷笑一聲，打斷了萬旭：“我不喜歡你？我當(dāng)然不喜歡你。萬旭，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獲得萬大少爺?shù)那嗖A，但那對我來說不重要，懂嗎？”

    與那天下課後沈默的暴怒不同，現(xiàn)在的夏依海沒有當(dāng)時(shí)的戾氣，但萬旭知道自己惹得夏依海不快了，他甚至能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一點(diǎn)無奈的意味。

    萬旭沒有說話，夏依海的胸膛微微起伏著，繼續(xù)道：“那天你來我家，我是真的打算什麼都不計(jì)較了?？墒沁@兩天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做不到放下一切。”

    聽到這里，萬旭緊張地?cái)E起頭，他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破了皮，聲音里蘊(yùn)含著一碰就碎的脆弱：“所以，依海你還是討厭我，對不對？”

    夏依海的視線從萬旭那雙快哭出來的眼睛轉(zhuǎn)移到他手上的蛋糕上。盤子以小幅度傾斜著，萬旭一動，蛋糕就要掉地上了?；蛟S自己和萬旭的關(guān)系和這塊蛋糕差不多，看著沒事，一切都還好，但背後的危機(jī)時(shí)時(shí)刻刻都提醒著夏依海，不能繼續(xù)下去。

    伸出手，夏依海把蛋糕放到了桌上，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萬旭，說道：“萬旭，老實(shí)說，這些破事也不值得我介意。但我依然記得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對我做過什麼事，我只是選擇不再提起而已?！?/br>
    萬旭呆在原地，他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只能生硬地?cái)D出幾個字：“依海，我永遠(yuǎn)都不能親近你了嗎？不能跟你交朋友，不能...追求你？”

    夏依?？粗f旭逐漸發(fā)紅的眼睛，腦海里迅速閃回了教室里他全身赤裸的畫面。可能心軟也沒什麼，只是換一種方法而已。要處理這件事，方法有很多，他當(dāng)然可以選擇這一輩子不再理萬旭，就像萬旭所說的，但他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

    “除非，你證明給我看，你不是以前的你了。萬旭，我給你一次機(jī)會。”　夏依海避開了萬旭最後的那個問題，但他的回答也很真誠。

    夏依海感覺自己的雙手被緊緊握住，他看著萬旭，仿佛看到了對方眼里的希望和喜悅。他聽到萬旭帶著顫抖的聲音，對他許下承諾：“依海，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會做到的。”

    萬旭把那塊蛋糕帶走了，透過咖啡廳的玻璃，夏依?？吹搅怂叽蟮谋秤?，提著一個紙盒，走得挺快的，偶爾一下停住，好像有點(diǎn)不舒服。

    夏依海一下就明白了，趕忙低下頭沖咖啡。一抹紅暈悄悄地爬上耳後，淹沒在窗外夕陽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