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太坦白
艾語揚洗完澡換了件寬大的鼠灰色背心,這件衣服被他作為睡衣穿了好多年,布料被洗刷得更加柔軟。套上它時艾語揚的臂膀完全露出來,因為剛沖完澡,整個人潮敷敷的,像是裹著水汽的甜蜜軟糖,盤著腿坐在床上,很專心地和自己的濕頭發(fā)搏斗。 隋時也坐在床邊擦頭發(fā),穿了條艾語揚隨意替他找來的運動短褲,沒有追問剛才問過的話,悶聲不發(fā)。 這種對峙一般的沉默太難捱,總有一個人要先認輸,最后還是艾語揚比不上隋時能熬,先一步受不了。 “你昨天,”開口,艾語揚覺得自己的嗓子整個澀了一下,頓了頓,清了清嗓才繼續(xù)說,“你昨天喝多了不肯說你家在哪里,所以才把你帶回我家的?!遍_口就解釋又有一種此地無銀的感覺。 “哦,”隋時還在擦頭,點頭回應他,“然后呢?” 艾語揚心里想,還要什么然后?嘴上敷衍,“然后你等會兒穿好了自己回家,衣服不用還給我?!?/br> 隋時才不想什么狗屁回去,更討厭毫不知情,覺得艾語揚可笑至極,居然什么也沒交代,什么也沒有說清,就這么避開不談,草草打發(fā)了事。 cao,斷片的感覺太該死,去他的一無所知。 頭發(fā)粗略地擦到不會滴水,隋時隨手把毛巾丟到床上,偏過頭看艾語揚,“我昨天干了什么?” “你覺得還能干什么?”艾語揚借著擦頭發(fā)躲避隋時的眼神,臉遮在毛巾里,含糊其辭,“你發(fā)酒瘋,做了而已?!庇终f,“我不在意。” “不在意,”隋時鼻腔發(fā)出一聲輕哼,心想,去你的不在意,追問,“為什么戴了戒指?!彼f話總太冷,問句也像陳述。 艾語揚想過要面對這個問題,就像剛才想的,他打算把所有尷尬都留給隋時,于是也把毛巾丟開,面上似笑非笑,略過所有緊張,揶揄地看對方,眼神又像寫了嘲弄。 “你昨天說喜歡我,非要給我戴戒指。” 隋時一愣,從不知道自己喝了酒會變成口無遮攔那一類,什么都敢說出口。他本來是怎么想的?如果艾語揚不先說喜歡,他絕對不會開口。 傻乎乎地把感情當做比賽,隋時絕不愿意輸?shù)摹?/br> 于是大腦空白間本能地替自己開脫,“……我昨天喝多了?!?/br> “哦,”艾語揚沒什么情緒地應,早知道隋時不會認,因此剛才也只當笑話說,“我知道,我沒當真?!?/br> 聽到艾語揚的話隋時又沒道理地后悔那樣回答,反問艾語揚,“那你呢?” “我?” “戒指?!彼鍟r示意丟在一邊的指環(huán),“為什么沒扔掉?”又笑道,“等著我親手給你戴嗎?” “你傻逼嗎?”艾語揚本不想同隋時生氣,偏偏隋時說話實在自戀得氣人,又控制不住地冷笑一聲,“我稀罕嗎?” 隋時本意也不是挑釁,九成為了調(diào)情,被艾語揚頂回來,忍不住也嗆聲回去,“不稀罕嗎?”用一種惡劣的口吻。 又很突然爬上床,整個身子把艾語揚壓在身下,控制住艾語揚的雙手,用一個類同于逼供的姿勢,陰影攏住艾語揚的臉,他低著頭,十分受不了艾語揚這樣嘴硬地笑了,“艾語揚,你很不擅長裝睡?!备簧瞄L說謊。 艾語揚太怕隋時的突然襲擊,偏偏又總是在隋時這里吃這個虧,整個人被撞進被窩,呼吸急促起來,卻還猶自嘴硬,“誰裝睡了?” “沒裝睡,”隋時挑釁地俯視艾語揚,“明明喜歡我,為什么不說?”荒謬的一句問話,嘴角也輕蔑地上翹。 艾語揚被隋時逼迫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即便是再平靜的眼神在此刻也顯得尖銳,像一潭深沉湖水,又給人利刃的錯覺。有時候艾語揚真的覺得在隋時的眼神下很多人沒法撒謊,撒謊會讓他們緊張甚至羞愧,謊言好像是攤開的紙一樣無處遁形。 哪怕隋時這個結(jié)論得出得再荒謬,艾語揚仍舊覺得心虛了,嘴唇顫抖著,“誰他媽喜歡你?!?/br> 隋時卻低頭親他垂下來的眼瞼,貼著他的睫毛一吻,“你睫毛在顫,為什么說謊?” 艾語揚咬了咬牙,“我沒有說謊?!辈桓彝鍟r的眼睛看,只能朝下看自己胸口軟灰的布料,緩慢又艱難地呼吸,努力找回自己的頻率,“你別他媽靠這么近?!?/br> 隋時盯著艾語揚顫抖的睫毛,充耳不聞艾語揚的話,“喜歡我,為什么不說?”再重復一遍,語氣篤定,顯然非要追問出一個答案。 湊得更近,嘴唇幾乎要貼到艾語揚的額頭,熱霧般的呼吸扇動。 艾語揚想怎么有人這么自戀,是投射嗎?自己喜歡別人,要覺得別人也喜歡自己。 惡狠狠回嘴,“誰他媽喜歡你,傻逼?!?/br> 隋時嗤笑,嘴唇吻到艾語揚還潮濕的發(fā),鼻腔滿溢洗發(fā)水的氣味,“狡辯?!笔终瓢吹桨Z揚擂鼓般的心臟,拆穿他的謊,“不喜歡為什么為我心跳?” 又完全不留余地地緊接著,“不喜歡我為什么說謊?” 毫無邏輯的問話,隋時自顧自把艾語揚的拒絕和回嘴當作是艾語揚說謊,艾語揚的理由又統(tǒng)統(tǒng)變?yōu)榻杩?,隋時過分霸道一個人,無論艾語揚怎么回答,結(jié)論都是艾語揚喜歡他。 艾語揚又偏偏沒辦法面對這樣的隋時,回嘴又被隋時的話打斷。 “你來說愛我吧?!彼鍟r低聲說。 沒有等艾語揚的回答,又補充道,“我都說喜歡了,你來說愛我吧,那樣我也會說愛你的?!?/br> 柔軟的話讓艾語揚感到一陣沒來由恍惚,控制不住去想可能隋時昨晚說的的確是真心的,不然為什么連話都一樣說,一脈相承的狂妄,連求愛時也要命令別人說,好像并不是他在等審判,而是在等一個既定事實一般。 所以隋時以前為什么要覺得先說愛的人低人一等,事實上在隋時這里所有的道理都行不通,他永遠是上位的人。 隋時明確地表達自己的需要,他很少對別人直白要求一個沒有把握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甘于下風的那類人。但是感情無法篤定,因此盡管隋時知道艾語揚絕對會喜歡他,也不愿意做那個先開口的人,只想要等。 艾語揚抿緊嘴唇。 隋時現(xiàn)在又拿出了無盡的耐心,很低聲地再詢問艾語揚,“給我贏一次不行嗎?” 嘴唇去夠艾語揚的嘴唇,干燥的唇瓣撞在一起,隋時舔舐艾語揚嘴唇的輪廓,顯得好煽情,鼻尖蹭在一起,非常類同于央求的態(tài)度。 艾語揚的嘴唇略略松開,可他并不想開口,也不想把這個當作是什么比賽。 “算了。” 隋時直起身,很無奈又像是很輕易就這樣認輸了,沒頭沒腦地笑了一下,低了頭,輕笑道,“結(jié)果最后還是我先說啊?!?/br> 他摩挲艾語揚的臉,指腹蹭動他柔軟的下唇。 “說我愛你也不難啊,”隋時用他的眼看艾語揚,錳礦般的深黑色,給人過頭深情的感覺,“總能換你一句喜歡吧?!?/br> 對方最珍貴的東西同樣也需要由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隋時說話時常讓人感到他十分認真,因為他鮮有嬉皮笑臉的表情,冷臉容易給人他專注且深情的錯覺,看人又總很直接,目光像一柄劍。 他問艾語揚“總能換吧”,用“總”這個字,表示十足低姿態(tài)。明明上一秒還在否認,說自己喝多了,此刻又要拿那一句話交換,籌碼并不很誠心,卻好像他真的非常需要艾語揚的那一句喜歡。 可萬人迷到底哪里缺一句喜歡了? 艾語揚從沒想過這會是由隋時先說出來,認輸出現(xiàn)在隋時身上也顯得不搭調(diào),好像上帝創(chuàng)造隋時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賦予過他這個功能,偏偏隋時又肯說“算了”,認得比什么都干脆。 以前不是什么時候都不肯處下風的嗎?自己說漏嘴又破罐子破摔了?艾語揚覺得好笑,想隋時像個矛盾總和體,惡語相向和甜言蜜語是正相關,無論是床上還是床下,對于吊人胃口都玩得不賴。 隋時的吻又那樣具有欺瞞性,十分哄騙人。眼睛鼻子耳朵都讓艾語揚感受到愛情的假象,被語言給騙得昏頭漲腦,只有嘴巴不愿說。 等不來艾語揚的回答,隋時便又去吻艾語揚的嘴,淺啄他的唇瓣,像是一種游刃有余的試探,又懲罰性咬一下艾語揚的嘴,“讓你開口這么難嗎?”就像隋時早知道艾語揚的答案,只是等他說出來。 艾語揚喉嚨很膠著,躲了一下隋時的嘴唇,掙了一下手,“你放手可以嗎?” “不可以?!彼鍟r決斷地回答,又在艾語揚面前耍賴,就像昨天喝醉發(fā)酒瘋時候一般,但現(xiàn)在他的確是清醒的,湊這么近吻艾語揚鼻尖,好像撒嬌一樣,“你說了我再放開?!?/br> 艾語揚完全只想把隋時撇開,根本不想吃他這一套,又掙了一下,甚至要踹他,“你發(fā)什么瘋,你他媽就這么自戀?老子都說不喜歡了!”只有提高音量才讓他不覺得心虛,他也并不是撒謊,不想說的人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借口。 隋時要證明自己完全清醒,非常急切地攫住了艾語揚的唇舌,又兇又狠地掠奪,含著他的下唇吸咂,手很無理地揉搓艾語揚的小腹,像一個皮膚饑渴的重癥患者,掌心好燙,燙得艾語揚瑟縮。 “我昨天晚上怎么說的?”隋時太想哄艾語揚開口,又問,“我可以再說一遍,你都告訴我吧?!?/br> 隋時的記憶一塊是空白的,零碎畫面又那樣混亂,缺失了可以把它們拼在一起的軸。他無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告白,又或者如何去說喜歡,這么rou麻,他怎么說得出來。 艾語揚討厭這個受制的姿勢,因為隋時松開一只手,于是他用空開的手很用力把隋時搡開,“我他媽忘了!知道做了還不夠嗎?隨便給你cao還他媽不滿意?” “不夠,”隋時說,又無頭緒地繼續(xù),“我喝多了很兇嗎?你昨天又哭了。下次不這么狠了行不行?”捉著艾語揚的左手摩挲他食指的指骨,“為什么不肯承認,不喜歡為什么要留著那枚戒指?!?/br> 干嘛留著???被羞辱過還要留下那個證明又到底為什么?問艾語揚就連他自己都沒法解釋。隋時憑什么有臉來質(zhì)問,一開始劃開一條線的人就是隋時,現(xiàn)在又他媽裝得溫柔給誰看? 以為誰都跟他一樣是失憶性動物,睡一覺就能把記憶清空?艾語揚小心眼得耿耿于懷,心里記的仇比寫的作文還長,每一句話都不肯忘,守財奴一樣守著那幾句話,恨不得把受的屈辱帶進棺材。 可是艾語揚根本連戒指都舍不得丟,他否認的了喜歡嗎。 好像艾語揚愛上隋時本身是一場吊橋效應,而隋時是吊橋本身,讓艾語揚感到危險,讓他緊張、提心吊膽、驚心動魄,可同時也是艾語揚碰巧遇見的那個人,錯亂的心跳節(jié)奏變成心動的錯覺,假裝那是愛情的秘密。 zuoai太多遍也能夠墜入愛河嗎? 或許。 況且又是隋時那樣的人,惡劣至極,又像磁石一樣天生具有吸引力。 艾語揚啞著聲音,又覺得語言蒼白,說你別問了行不行,你他媽不是就想睡我,要問這么多煩不煩。 “不是?!彼鍟r否認,不知道艾語揚怎么又這樣咄咄逼人,又一次曲解他的本意,“我想要你喜歡我?!彼鍟r就是受挫折太少,想要的又多。 艾語揚聽到這句話又莫名其妙地委屈起來,想,可是我不想,隋時憑什么要所有人的喜歡。 淚腺豐沛,丟人地在眼里蓄起一汪水。從小到大,艾語揚只想做一個男子漢,沒想到到高中快畢業(yè),竟然能這樣三天兩頭哭一場,越活越倒退,從恣肆活成小心眼,簡直有病。 隋時看到艾語揚仰著頭眨眼,睫毛震顫,眼淚從他眼眶里滑出來,很像蝴蝶扇動翅膀時候簌簌落下磷粉,那么美,只有隋時可以看。 隋時忍不住吻艾語揚溫熱潮濕的眼睛,想,cao,別他媽哭了,命給你也不可惜。 “別哭了?!彼闪耸郑硎咀尣?,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總是說這句話,艾語揚不知道為何看去非常灑脫又堅強一個人,哭卻那樣擅長。但隋時會越發(fā)惡劣也只怪艾語揚的縱容,得寸進尺是人類天性。 又覺得任由艾語揚誤會實在不應該,他覺得自己的喜歡并不難猜,為什么艾語揚總看不明白。 難道所有都要靠話說出來嗎? 有時候隋時覺得自己很直白,比如zuoai;又有時覺得自己的確留著中國人含蓄的血,比如無論如何也不愿把自己的情感表述。 但是現(xiàn)在他并不想繼續(xù)等了。 “不是只想zuoai,別那么想,我也沒有那樣想過?!?/br> 隋時感謝昨天晚上被他完全忘記的演習,他頓了頓,繼續(xù)說,“我喜歡你,我想和你談戀愛。” 隋時發(fā)現(xiàn)說這句話的確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