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榛屎笥龊?，這個年過得有些寡淡，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二月份，沈燕北剛把身上的傷養(yǎng)利索就被禮部的人抓著準(zhǔn)備春圍的事兒，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反倒省下了許多煩惱。

    自開春以來京城便聚集了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學(xué)子，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棧住滿了人，時不時搞一場詩畫比賽，一時之間京城熱鬧非凡，尚學(xué)之風(fēng)日濃。

    就在春圍緊鑼密鼓的籌備之際，一個人的名字撼動京城，成了大街小巷議論的焦點(diǎn)。

    江南才子解文縉，揮筆便是錦繡文章，才思敏捷，詩畫雙絕，屢次在比賽中出盡風(fēng)頭。

    沈燕北沒想到的是，吏部尚書劉夢陽會帶著解文縉來找自己。

    “劉大人您這是……”

    “哈哈，沈侯爺，這是江南解家的孩子，年輕人第一次來京城什么都不懂，我特意帶他來拜訪您?！?/br>
    “解家？”沈燕北回憶道，“趙齊宋解的解家？”

    “對，就是那個解家。說起來沈解兩家還沾著點(diǎn)兒親戚呢！”說完劉夢陽哈哈大笑。

    江南有四大家族，分別是趙齊宋解，幾十年前沈家有位庶出的女兒嫁到了解家，如今兩家?guī)缀跻呀?jīng)不來往了。

    解家在江南頗有權(quán)勢，沈燕北打量眼前的年輕男子，眼底流露出幾分欣賞。

    白袍廣袖，俊朗清逸，眉宇間是藏不住的傲氣，倒是擔(dān)得起江南第一才子的美名。

    “草民解文縉見過沈侯爺！”

    解文縉拱手行禮后抬頭看向沈燕北朗聲說道：“學(xué)生仰慕侯爺久矣，沒想到今日能與侯爺面對面站在這里，學(xué)生實(shí)在是三生有幸?！?/br>
    “哦？”

    見解文縉臉上的神情不像作假，沈燕北頓時來了精神。

    “你知道我？”

    “當(dāng)然！”

    不等沈燕北說完解文縉便搶話道，“侯爺遠(yuǎn)征北境御敵千里的赫赫戰(zhàn)績我倒背如流，實(shí)不相瞞，我雖然是一介書生，但我從小就夢想能像侯爺您一樣大漠狼煙醉臥沙場?！?/br>
    沈燕北忍不住笑著說：“打仗可不好玩兒，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沙場上沒有美酒，只有累累白骨?！?/br>
    “若人人都貪生怕死我萬里河山早已被鐵蹄踏破！”

    解文縉紅著臉激動的說：“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要我說男兒當(dāng)如沈侯爺，頂天立地，建功立業(yè)！”

    被解文縉灼熱的目光注視著，沈燕北竟罕見的紅了臉。

    沒想到竟然有人敬慕他，還是個大才子，沈燕北不受控制的膨脹了，一時之間有些飄飄然。

    劉夢陽也沒想到高傲的解文縉竟然會超常發(fā)揮，幾句馬屁拍的他這個官場老人都自愧不如。

    接下來的事情有些不受控制，解文縉主動提出要給沈燕北作畫寫詩，第一次遇到如此投脾氣的人沈燕北也有些躍躍欲試，就在他嚷嚷著讓金鱗把鎧甲和銀槍拿過來的時候，劉夢陽終于忍不住以主考官與考生不宜接觸過多為由強(qiáng)行帶著解文縉告辭。

    臨走時解文縉一步三回頭，沈燕北便與他約定放榜后一起喝酒，這才把人送走。

    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沈燕北眼底閃過一抹憂慮。

    他是武官不講門生那一套，故而和劉夢陽沒有利益沖突，而劉夢陽費(fèi)勁巴力引薦解文縉無非就是想告訴所有人，解文縉是他的內(nèi)定門生，別人就不用打主意了。

    還未踏入官場便被迫入局，這就是解文縉的命運(yùn)。

    ……

    考生們的試卷密封后由考官們統(tǒng)一評定，不到最后放榜的那一刻就連主考官也沒有權(quán)利擅自開封看一看成績。

    這世上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當(dāng)今圣上。

    ……

    放榜前一天的晚上，按照慣例所有試卷皆有主考官親自看管，沈燕北剛要和衣睡下禮部大門便被來人撞開。

    “沈侯爺，陛下請您過去！”

    一刻鐘后，沈燕北站在皇帝的寢宮，顏良將封好的試卷拆開，看到狀元的名字時嘴角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

    “陛下深夜召臣來就是為了看一眼狀元是誰？”沈燕北忍不住開口問，順便抻著脖子瞥了一眼，他也好奇。

    顏良招招手讓沈燕北上前，“主考官大人也來看一看，以后這些人見了你可都要恭恭敬敬的稱一聲老師！”

    “臣一介武夫可不敢當(dāng)！”

    說著沈燕北低頭一看，解文縉的名字果然排在第一位。

    “江南第一才子果真名不虛傳！看來這回新科狀元要出在江南解家了。”

    “未必！”

    沈燕北被兜頭澆了盆涼水，不解的看向說出這兩個字的人。

    顏良指著排在第三的名字說：“朕覺得張孝宇更適合當(dāng)狀元！”

    沈燕北回憶了一下，張孝宇的文章寫得中規(guī)中矩，實(shí)在比不上解文縉有靈氣。

    “陛下既然想欽點(diǎn)狀元為何不開殿試？”

    “朕想開，那群大臣可不想，長寧要知道，朕雖貴為天子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

    說完顏良自嘲的笑了笑，臉上閃過一絲陰鷙。

    沈燕北頓時了然，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考試，而是皇帝和臣子之間的搶人活動。

    江南解家的出身，加上劉夢陽的內(nèi)定門生，光這兩條顏良便不可能讓解文縉當(dāng)狀元。

    “明日放榜的時候，你把兩個人的名字換掉。”

    沈燕北一驚，跪地說道：“陛下恕罪，臣既然領(lǐng)了主考官的職，便要對得起這個身份，私改成績的事兒臣做不來?！?/br>
    顏良臉色一變，聲音里夾著冰碴，“沈長寧，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肆到連朕的話都不聽了？”

    “臣只是就事論事，還請陛下另找他人?！鄙蜓啾辈槐安豢旱幕氐馈?/br>
    “好！”

    顏良一連說了三個好，漆黑的眼睛狠狠盯著沈燕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既然如此，朕只能另想辦法了，只是到時候你可別怨恨朕?！?/br>
    “臣不敢！”

    “滾！”

    沈燕北一離開顏良便站起來一把將書案掀翻，他遠(yuǎn)沒有表面看起來那樣淡定。

    “陛下息怒！”

    一道陰柔的聲音突然響起，不知什么時候馮續(xù)蘭走進(jìn)來跪在了角落的陰影里。

    “誰讓你進(jìn)來的？”

    “奴婢聽見聲音擔(dān)心傷到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滾出去！”

    “奴婢有話要說……”

    顏良冷笑一聲低聲說道：“你們一個個膽子都變大了，果然是朕太仁慈了嗎？”

    馮續(xù)蘭腦袋貼在地面上，跪伏著說：“陛下想把沈侯爺當(dāng)籠子里的金絲雀養(yǎng)，可沈侯爺卻是天上飛的雄鷹，天地廣闊，即便是黃金做的籠子也比不過呢！”

    顏良靜默，一張臉隱在陰影里看不出喜怒。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馮續(xù)蘭跪的腦袋發(fā)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的時候，眼前出現(xiàn)一雙明黃色的鞋子。

    接著一道冰冷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那朕便折了他的翅膀再養(yǎng)起來！”

    ……

    這一夜沈燕北過得忐忑，雖然他拒絕了顏良，可顏良若真想調(diào)換成績他只能聽之任之。

    但直到天邊放亮也沒等到顏良的動作，沈燕北只得換上朝服到禮部大堂抄錄放榜的名單。

    這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位主考官穿著武將的衣服干這種活，沈燕北全身上下長了跳蚤似的不適應(yīng)。

    心里默默把當(dāng)今圣上翻來覆去罵了一遍，沈燕北一筆一劃抄寫名單，看到第一名仍然是解文縉時他手上一頓，心中越發(fā)不解。

    顏良到底想干什么！

    ……

    從江南第一才子到新科狀元，解文縉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狂妄不羈的年輕人，謝絕所有宴請，解文縉帶著筆墨紙硯和一壇酒登門鎮(zhèn)遠(yuǎn)侯府。

    沈燕北卸下重?fù)?dān)心情舒暢，當(dāng)即便舞了一套銀槍，只把解文縉看得兩眼放光，手中的畫筆許久都沒有停下來。

    ……

    “江南的酒綿長有余辛辣不足，給你嘗嘗我從北境帶回來的烈酒！”

    沈燕北親自為解文縉倒酒，倆人談天說地頗有相見恨晚的架勢。

    解文縉和他見過的所有文人都不一樣，身上沒有那股子酸腐氣，反倒像個游俠。

    解文縉則對壯美的北境心向往之。

    這是沈燕北回京城后過得最痛快的一天！

    “阿爹……阿……爹……”

    沈大寶被奶娘抱著出來遛彎兒，聽見沈燕北的聲音脆生生的喊爹，瞬間把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這是哪兒來的胖娃娃！”解文縉還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孩子，不由得盯著看了幾眼。

    沈燕北一把將沈大寶撈到懷里揉了揉，“我兒子，沈大寶！”

    解文縉一口酒噴出來，逗的沈大寶咯咯直樂。

    “侯爺果真不同凡響，起的名字都如此的……令人印象深刻。”

    沈燕北幽幽道：“他大名叫沈昱辰?！?/br>
    “原來如此，大俗大雅，侯爺好文采！”解文縉拍著手說。

    沈大寶學(xué)著解文縉把一雙小胖手拍得通紅，沈燕北見狀眼球一轉(zhuǎn)把兒子塞進(jìn)解文縉懷里。

    “看來大寶喜歡你，以后讓他跟著你讀書得了。”

    解文縉嚇得一動不敢動，“我哪兒會教書，我……”

    話未說完金鱗推開門闖了進(jìn)來。

    “出事兒了侯爺！”

    有人舉報榜眼張旭從考官劉季府中的下人手里買考題，解文縉和張旭一路結(jié)伴同行關(guān)系匪淺，加上他考完試過于自信曾當(dāng)眾揚(yáng)言說狀元非他莫屬，故而有重大嫌疑，和張旭一同被收押在監(jiān)。

    沈燕北為首的幾個考官也難逃關(guān)系，事情未調(diào)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得離開府邸。

    解文縉是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被大理寺的人帶走的。

    沈燕北酒色未散盡便被圣上傳喚入宮……

    原來，顏良所謂的“另想辦法”就是這個，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