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北心里愧疚，照顧顏良的時候處處小心，幾乎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以至于一日十二個時辰，除了如廁外兩個人寸步不離，親密得像是一個人。

    好湯好水養(yǎng)了幾天顏良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精神飽滿，反倒比受傷之前還胖了一圈兒。

    自從南苑狩獵回來后顏良就一直稱病沒有上朝，大臣們還沒說什么沈燕北先坐不住了，擔心顏良因為斷腿的事情不愿見人，他只能暗戳戳的提醒皇帝陛下該振作起來干正事兒了。

    顏良是什么人，沈燕北的心思他比誰都清楚，可他就是對上朝的事兒避而不談，沈燕北急得不行，生怕因為自己毀了大齊的國運，顏良反倒不在乎，仿佛這天下是誰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似的。

    以為顏良因為斷腿的事情自暴自棄，沈燕北幾乎要被心底的愧疚淹沒。

    和顏良相反，短短數(shù)日沈燕北整個人便瘦了一大圈兒，尖下巴都出來了。

    皇帝陛下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鼓起勇氣上了早朝。

    臨行前顏良心情低落，整個人悶悶不樂，沈燕北好言安慰了半天才將木匠打造的輪椅交到元寶手上，目送一行人離開后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些年他帶沈大寶都沒這么cao心過。

    然而不到半個時辰一行人就步履匆匆的回來了，隨行的太監(jiān)們噤若寒蟬，臉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沈燕北心里咯噔一下，看見輪椅上顏良慘白的臉色后心不由得涼了半截。

    果然他還是在乎的……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沈燕北走上前問，顏良卻看都沒看他一眼，轉(zhuǎn)動車輪自己進了屋子。

    隨行的太監(jiān)急忙跟上，沈燕北看向一旁滿臉苦色的元寶。

    元寶嘆了口氣說道：“侯爺莫要怪陛下，陛下是心里難受?！?/br>
    “發(fā)生了何事？”

    “今日早朝時，大臣們的視線就沒從陛下的兩條腿上移開過，政事沒議多少，全是詢問陛下病情的，甚至有大臣當朝提出早立太子，免得陛下以后……以后生不出兒子……”

    說完元寶低頭唉聲嘆氣的抹眼淚，此時房間內(nèi)突然傳出顏良的怒斥聲，接著就是霹靂乓啷摔東西的聲音。

    幾個跟進去的太監(jiān)灰頭土臉的跑出來，沈燕北臉上閃過一絲擔憂，轉(zhuǎn)身快步走了進去。

    元寶反應過來后只看見一道殘影消失在門口，他收斂神情瞥了眼哆哆嗦嗦站在一旁的小太監(jiān)們，淡淡的說道：“都別在這礙事兒了，該干嘛干嘛去吧！”

    小太監(jiān)們一哄而散，元寶望著半掩的房門，眼底閃過一抹憂色……

    ……

    沈燕北一進門就看見滿地的狼藉，顏良背對著他，寬厚的肩膀微微縮著，竟顯出幾分脆弱。

    繞過地上的碎片，沈燕北來到顏良身旁。

    “陛下……！”

    沈燕北輕輕喚了一聲，無人應答。

    顏良閉著眼睛像入了定的老僧，面上無悲無喜，可眉頭卻緊緊皺著，一刻不得舒展。

    沈燕北望著這樣的顏良，陡然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個狠戾冷酷睥睨天下的帝王突然之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孤獨脆弱的普通人。

    兩個人一坐一立沉默許久，沈燕北將手搭在顏良的肩膀上，語氣認真的說道：“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個好皇帝……”

    顏良呼吸一滯，睫毛動了動。

    沈燕北像是沒看見繼續(xù)說道：“不過一條腿而已，就算雙腿盡失，你依舊是天下之主，四海臣服，萬國來朝，你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大齊皇帝，沒人能改變?！?/br>
    顏良薄唇微啟，冷聲說道：“你知道他們用什么樣的目光看朕嗎？譏笑，嘲諷，蔑視，就像在看一個殘廢……”

    顏良緊緊握著扶手，手背上布滿了鼓起的青筋，突然他睜開眼睛低吼：

    “大齊不需要一個廢物皇帝！”

    “你不是！”

    沈燕北蹲在顏良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大齊需要你，需要你開創(chuàng)出一個太平盛世！”

    顏良怔愣片刻，輕聲問：“真的嗎？”

    沈燕北點頭，“我還等著那一天快點兒到來呢！”

    “朕是曾經(jīng)答應過你，開創(chuàng)一個太平盛世，讓你青史留名，成為最厲害的將軍……可惜，后來朕負了你?！?/br>
    沈燕北身子一僵扭頭避開他的目光，顏良眼睛暗了暗。

    “長寧，原諒朕好嗎？”

    沈燕北閉口不言，顏良腦袋耷拉下來。

    “朕如今只有你了……”

    “這條腿權(quán)當是對朕的懲罰……”

    “是朕做錯了事，所以上天才會讓朕變成殘廢，朕不怨……”

    “只要能得到你的原諒，別說是一條腿，就是命朕也……”

    “陛下莫要再說了！”

    沈燕北深吸一口氣，當日顏良將他撲倒在地把他牢牢護在懷里的情景再次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我原諒你！”

    顏良眼睛一亮，蒼白的臉色因為喜悅多了幾分血色。

    “長寧，朕很開心，朕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開心過！”

    “長寧！長寧！……”顏良一遍一遍叫著沈燕北的名字，仿佛多少遍也喊不夠似的。

    沈燕北神情復雜的看著扎在自己懷里不愿起來的人，心中默默說了聲“孽緣”！難不成他和顏良注定此生要糾纏不休？

    ……

    安撫好顏良后沈燕北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原諒可以，但以后和顏良之間恪守君臣身份，絕不逾越。

    顏良心里千萬個不情愿可又不能表露出來，剛剛有點起色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陰沉著臉將怨氣通通撒向太監(jiān)宮女，一時之間整個寢宮一片死寂，只有沈燕北時不時和他說幾句話，顏良只能收斂著脾氣回應。

    令人窒息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中午沈大寶來蹭飯，嘰嘰喳喳的說話笑聲襯得整座宮殿活了起來。

    沈大寶在學習的重壓下日漸消瘦，酷似顏良的五官逐漸顯露，繃起臉來儼然一個迷你版的皇帝陛下。

    但沈大寶天生愛笑，這點隨了沈燕北，所以顏良只能忍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天天傻子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只覺得天子威嚴掃地。

    沈大寶頂著自家父皇嫌棄的目光吃得滿嘴油光。

    “爹爹，我要吃魚！”

    沈燕北夾了塊魚rou仔細挑刺，挑完了才送到沈大寶碗里。

    顏良眼睛瞇了瞇，很是看不慣沈大寶嬌生慣養(yǎng)的姿態(tài)。

    “長寧，朕也要吃魚！”

    這些天沈燕北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性子，立刻夾了一塊更大的魚rou放到顏良碗里。

    顏良卻不動，控訴的盯著沈燕北看。

    “怎么了？”

    “沒挑刺！”語氣委屈的好像沈燕北故意要用魚刺扎死他似的。

    “父皇羞羞，這么大了還要爹爹挑魚刺。”

    瞪了沈大寶一眼，顏良理直氣壯的說：“朕受傷了。”

    “父皇胳膊也斷了？”

    沈大寶瞪大眼睛天真的問，顏良臉色鐵青，惡狠狠道：“閉嘴，再多話朕給你找十個老師！”

    沈大寶小臉立刻皺成包子埋頭專心干飯。

    “長寧……”

    “陛下理應在小輩面前做表率！”

    顏良筷子一扔，痛苦道：“朕的腿好疼！”

    沈家父子倆目瞪口呆的看著皇帝陛下的表演，沈大寶眼中充滿了不屑，沈燕北則默默的嘆了口氣，拿過他的碗仔細把魚刺挑了。

    “陛下請用！”

    “腿疼，拿不起筷子！”

    沈大寶眼睛瞪大，似乎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不要臉的人。

    沈燕北則夾起魚rou喂到顏良嘴邊……

    舌尖將魚rou卷走，顏良有意無意的含住筷子，目光露骨的望著沈燕北。

    沈燕北心頭一顫，這才反應過來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輕輕抽了抽竟然沒抽動，一旁傳來沈大寶好奇的聲音：

    “爹爹的筷子很好吃嗎？我也要吃！”

    ……

    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氣氛盡毀，從此沈大寶失去了蹭飯的資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