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劉喪和吳邪帶著背包早早地就出發(fā)了。就他們兩個人，沒有叫胖子、解雨臣或是黑瞎子，由劉喪帶路，去了通往長白山的火車。

    “你知道嗎？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會坐火車去長白山看他?！眲首趨切吧磉叄膫€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吳邪等高了，劉喪現(xiàn)在十七歲了，還能再長兩年的個子，到時候就會高過吳邪了。他雖然留著長發(fā)，但背影挺拔，一點也不像幾年前那樣小鳥依人了。

    吳邪輕輕拍了下他的手，問道：“你后悔嗎？”

    劉喪搖了搖頭，道：“不悔。我只是，想要知道原因?！毕胍?，他那么對我的原因。

    其實，劉喪自打?qū)埰痨`奉為神明后也非遇見的全是壞事，張起靈給了他一份追逐光明的希望，這五六年的時間里吳邪無數(shù)次夢見張起靈，但都只是在夢中。只有劉喪，每年還能見他兩次，不過吳邪想如果他這么說了，劉喪一定會說這樣的福氣給你要不要？

    吳邪哂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從車廂外打來熱水。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吳邪在照顧劉喪，劉喪的肚子已經(jīng)有四個多月了，聽說懷的是顆蛋，就吳邪的生理常識來說，卵生動物懷蛋的時間比哺乳動物要短很多，吳邪也不知道劉喪會不會在路上就下蛋了，但每天他都能接到很多人的電話來，大部分都是問劉喪狀況的。有胖子的，黑瞎子的，解雨臣的，吳二白的，甚至還有黎簇和坎肩兒的。

    每次這些人打電話來，吳邪都會把他們關(guān)心的話轉(zhuǎn)述給劉喪，劉喪偶爾也會接過電話和他們說幾句，但吳邪發(fā)現(xiàn)劉喪一直悶悶不樂的，直到下了火車，兩人徒步走在雪山上時，劉喪才問道：“貳京一直沒打來過嗎？”

    “嗯……”吳邪知道貳京是劉喪肚子里那顆蛋的父親，劉喪這段時間都會想起貳京，便道：“我們從長白山下來后，就回杭州去見他吧?！?/br>
    劉喪一時無言，他不知道吳邪是否知曉貳京對吳二白的愛慕，但劉喪卻知道貳京對他的好，對他的溫柔是為了給吳二白一個交代。劉喪好不容易才從那溫暖的陷阱里掙脫，縱然依戀那份舒適，卻沒了再去觸碰的勇氣，他很怕他會沉溺其中，因此他寧愿去面對張起靈，面對那血淋淋的真相。

    從通往青銅門的那條可以避開人面鳥的通道下去時，劉喪看見了吳邪眼里的驚詫，道：“或許我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這個地方的?！?/br>
    吳邪加快了前進的腳步，他的蟲族血脈是在張起靈喂他吃下麒麟竭后開始覺醒的，但張起靈卻沒有告訴他更多，張起靈留給他的謎一點也不比吳三省留給他的少。縱使迫切地想要見到張起靈，但他還是記得身后的劉喪，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他有沒有摔倒。吳邪沒有伸手去扶劉喪，他知道劉喪極力想維護在他面前的尊嚴。

    劉喪的臉色早就因缺氧而變得難看，但他一直沒向吳邪開口求助過，看見前面的人明明腳步很急了卻頻頻停下來回頭看他，不由道：“你要著急就先下去，這條路我走過很多次，不會有危險。”

    “你比我急，六年的時間都等了，還在乎這一時片刻嗎？”吳邪笑著搖了搖頭，他看劉喪的目光始終帶著一股暖意，他本來是可以照料著這個少年安然長大的，但是這幾年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對劉喪的鐘愛反倒推遠了他。吳邪很想告訴劉喪，以后他可以有很長的時間陪伴他，溫暖他，但他卻知道這些并不是劉喪想要的，至少不會是劉喪近期想要的，甚至于他看似處理了身邊最大的威脅汪家人，但事實上吳邪知道他們身上的蟲族之力開始覺醒的那一刻，就一直處于漩渦中心，離真正意義上抽身而去的那一天還遙遙無期。

    “我會一直等著你?！眳切罢f這句話的時候，劉喪沒有心思去想這話中真正的含義，只是左耳進了右耳出。吳邪的喜歡他是信的，包括黑瞎子、貳京的喜歡，劉喪都是相信的，但這種喜歡和喜歡一件玩具并沒什么區(qū)別。

    等一個玩具？等到不再喜歡的那一天是嗎？

    劉喪沒有往心里去，兩個人很快就下到了崖底，火堆靜靜地燃燒著，張起靈閉眼坐在那布滿藤蔓的洞口前，這是劉喪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你……怎會來？”張起靈看見劉喪時的平靜在吳邪出現(xiàn)的那一刻有了變化，他的語調(diào)輕微的上揚，眼中似乎有了笑意。

    吳邪就這么和張起靈對視著，從前無數(shù)次只能在午夜夢回時見到的人，此時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千言萬語反倒不知從何說起。

    “我?guī)麃硪娔悖愎治覇?？”劉喪靠在山壁上歇了一會兒，擋在了吳邪身前?/br>
    張起靈眼中的亮光暗了下去，他看著劉喪眼中有些疑惑，劉喪又道：“我采集了他的陽氣，你怪我嗎？”

    這一次，張起靈皺起了眉，劉喪完全擋住了吳邪詫異的視線，但卻將張起靈的微表情盡收眼底。

    “為什么？”張起靈的聲音還算平和，但劉喪知道他動怒了。

    “他說他喜歡我，既然他喜歡我，那我為什么不可以采集他的陽氣呢？”劉喪笑了，一對纖濃的長眉挑了挑，道：“你心疼了嗎？偶像。”

    張起靈站起了身，似乎急于想看吳邪的情況，但劉喪卻踮起腳，伸出雙手遮擋著他的視線，道：“我懷孕了，你為什么不關(guān)心一下我呢？”

    張起靈看了眼他的肚子，便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你會習(xí)慣的么？”說著，他推開了劉喪，抓起了吳邪的胳膊，目露焦急而又小心地查探著吳邪的身體狀況。

    劉喪被推到了一旁，張起靈推的力道并不算大，但掐住他手腕時力氣卻很大，劉喪知道他是真的著急了，眨了幾下眼，沒有說話。

    “小哥……其實我沒事，他并沒有……采集我的陽氣?！眳切靶⌒牡乜粗鴱埰痨`那雙熾熱的眼眸，道：“他引誘我的那一次，我把自己浸在冷水里，忍住了?！?/br>
    張起靈一怔，這才松開了吳邪，他的眼神有些茫然，過了很久，他才道：“我不是跟你說，沒事不要來這兒嗎？”

    “嗯？”吳邪想了兩秒，才意識到張起靈這句話是對劉喪說的，但是他對劉喪的態(tài)度和之前似乎又有了些不同。張起靈的那雙眼睛里，除了憐惜之外，吳邪竟然還發(fā)現(xiàn)了幾絲不舍。

    吳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張起靈的眼睛卻恢復(fù)了冷漠，好像剛才對劉喪的關(guān)切真的是吳邪的錯覺。

    “對不起……我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這對我很重要，請你告訴我，拜托了。”劉喪虔誠地合上了自己的雙手，像是祈求般地看著他。

    劉喪小心而卑微的態(tài)度，似乎讓張起靈多了幾分耐心，他微微揚了下下巴，道：“說?！?/br>
    “當(dāng)年……你不遠千里來張家古樓救我，是不是就打著要把我轉(zhuǎn)化為雌蟲的主意？”劉喪盯著張起靈那雙澄亮的眸子貼近了他，道：“當(dāng)年救我的是你，還是……另外一個你？”看著張起靈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驚詫，劉喪低聲笑了，道：“剛才那個他，是不是出來一會兒？逆轉(zhuǎn)時空，從另一個世界過來，想要救我的張起靈！”

    張起靈看向劉喪目光里的那種冷漠逐漸被熾熱取代，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古怪的笑意，或者說是玩味。但這種玩世不恭的表情吳邪從來沒有在張起靈臉上看到過，因而腦子里只有古怪兩個字！

    “你竟然發(fā)現(xiàn)了，還真是小瞧你了?！睆埰痨`嘴邊的笑意擴大，劉喪看得心悸，腦子也“嗡嗡”作響，張日山的話和上一次見張起靈說的話在此時一點點拼接了起來。眼看劉喪眼睛里有淚光溢出，張起靈露出了一個很淺的微笑，道：“你從前十次來，有九次見的都是我，在張家古樓救你的也是我。你崇拜愛慕的人就是我，你又何必去想原本的那個張起靈呢？”

    “等、等一下……”吳邪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立刻走到張起靈身前，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目光看著他，道：“那和我，和胖子……一起經(jīng)歷那些事情的小哥，是你么？！”

    張起靈對上吳邪時的目光溫和了很多，道：“我和你們，也相處過一段時間?！?/br>
    吳邪倒吸一口涼氣，劉喪的手已經(jīng)不斷地在顫抖了，張起靈瞥見他不斷顫抖的手，正想說什么，卻忽然嘔出一口血，半跪在了吳邪身前。

    “小哥？！”吳邪驚呼出聲，張起靈的血濺在了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想將人扶起，此時張起靈看他和劉喪的眼神又和之前不同了，張起靈擦去嘴角的血，道：“劉喪，我時間不多了。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我沒辦法一一解釋給你，你記住我選你做雌蟲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說罷，張起靈就像之前推開劉喪那樣，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吳邪，躥進了那布滿藤蔓的山洞里。

    “小哥？！”吳邪被推在山壁上撞了個結(jié)實，劉喪臉色一變，他想要跟著鉆進那個洞里，那些原本擋在洞口的藤蔓卻在此時飛快地長出了如倒鉤刺一般的荊棘。劉喪一抓，便是滿手的鮮血，不由發(fā)出了慘叫聲。

    “你別動，我去問個明白！”吳邪見張起靈用了蟲族之力阻止劉喪接近，便也用蟲族的力量將攔路的藤蔓扭斷，矮身鉆了進去。只是吳邪進入后，藤蔓又立刻閉合，完全隔絕了劉喪的去路，他只能被動地坐在洞外，呆呆地看著手上被扎出的血印。

    過了很久，久到劉喪都要睡著了，藤蔓才重新破開了一個口子，吳邪從里面跳了出來，藤蔓再度封閉，他用一種復(fù)雜的目光看了洞里一眼，對劉喪道：“小哥他，可能回不來了……”

    “你說什么？”劉喪忽然感覺腹下一疼，他焦急的起身抓著吳邪的手，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我進去問了小哥，他說……普通人被轉(zhuǎn)化為蟲族后，長期沒有雌蟲的安撫，力量在體內(nèi)暴漲亂竄，會活活疼死。而有蟲族的血脈的人，在血脈覺醒后沒有雌蟲引導(dǎo)，雖然不會疼死，但會發(fā)瘋發(fā)狂……他說，在另一個世界里，你就是和發(fā)狂的雄蟲爭斗而死的?！眳切懊蛄讼麓?，眼睛也有些紅了，道：“你死后，小哥用麟族的陣法逆轉(zhuǎn)了時空，到了這個世界，你還沒有覺醒之前的時候。他本來是不想讓你覺醒的，可是……為了驅(qū)動那個陣法，小哥出入各個古墓搜尋法器，汲取了大量的陰氣和墓主痛苦的經(jīng)歷，最終那些陰氣在他體內(nèi)形成了邪祟，在陣法啟動的過程中，還催生了另一個人格的誕生。就是，引導(dǎo)你去采集陽氣，讓你往雌蟲轉(zhuǎn)化的人格?！?/br>
    “砰?！眲室幌碌诹说厣?，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在他心底出現(xiàn)，道：“他，他曾經(jīng)說要我采集陽氣壓制他體內(nèi)的邪祟，我壓制的到底是誰……是，是原本的張起靈嗎？”

    “我不知道，小哥他……他說完這些，就已經(jīng)獸化了?！彼坪跏菫榱藨?yīng)證吳邪的話，山洞內(nèi)傳來了一道兩人都未曾聽過的獸吼聲。

    “不，不是……啊！”劉喪的腹部在此時傳來巨痛，鮮血不知在什么時候從他的褲子上溢散了出來，滴滴答答地，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劉喪，你……”吳邪忙蹲下身，他想抱起劉喪，卻發(fā)覺觸手都是濕熱的血，瞬間明白了什么，駭?shù)妹鏌o人色。

    “疼……啊，好疼……”劉喪緊緊地抓住了吳邪的胳膊，不知道是因這個消息的刺激，還是內(nèi)心的惶恐痛苦，劉喪覺得他要小產(chǎn)了，“好疼啊，吳邪……我是不是很笨，很傻……”

    眼淚蓄滿了劉喪的眼睛，吳邪慌張地環(huán)顧著四周，他此時沒有人可以求助，沒有工具可以幫忙，便是現(xiàn)在抱著劉喪往雪山下沖去醫(yī)院也來不及了。

    “別怕，你懷的是顆蛋吶，和人不一樣，不要怕！”吳邪握緊了劉喪的手，這樣的安慰似乎是顯得過于淺薄了，劉喪的意識變得有些模糊了，他的嘴里又下意識地叫起了貳京的名字。

    “京叔……？”吳邪聽見劉喪的喃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拿出手機想撥通貳京的電話，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信號，他在洞里躊躇了兩步，正想著要不要沖到有信號的地方，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了信號的手機上有了幾條未讀信息。

    吳邪下意識地點開后，發(fā)現(xiàn)那是貳京發(fā)來的幾個接生視屏，時間正是他們上長白山前后。

    “小哥，你要保佑劉喪……還有我。”吳邪深吸一口氣，看了眼那不斷傳來震天吼聲的山洞，點開了接生視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