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一頭不到三歲的幼年虎鯨,雖然如此,我的身體已經(jīng)快接近成年般大小?;ⅥL本是高度社會化的動物,過著群居的生活。但自我記事以來,從來只有我孤身一人,我的父母早已棄我而去,我甚至都不記得他們的樣子。 我想,這是因為我的“缺陷”。 虎鯨能夠發(fā)出62種不同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并且不同的海域,甚至不同的族群,使用的音調(diào)也各不相同,每一個族群內(nèi),靠著他們特有的聲音,彼此進行交流。 可是無論哪一種聲音,我都無法發(fā)出,更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我所能發(fā)出的,只有一聲聲低沉暗啞的呼喊,這聲音,并不在虎鯨所能理解的范圍內(nèi)。這意味著,我既無法和同類交流,也無法理解同類的話語。 我不僅是一個啞巴,更是一個“能聽見聲音的聾子”——如果連同類的話語都理解不了,和聾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的世界,寂靜無聲。 這是我生來便有的缺陷,我沒有怪過誰,也從未感到自卑。 也正因為這缺陷,造就了我的驍勇善戰(zhàn),因為我知道,我終將孤身一人,能保護我的只有自己。 況且,這世間值得我探尋的美妙太多,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在自我否定上呢? 我曾躺在秋冬的北極看神秘的極光,破碎的浮冰在波浪的舞臺上彼此碰撞,演奏出沙沙的清脆響聲;也曾沉溺于浪漫的愛琴海,看著那像流心蛋黃般的夕陽沉入地平線,身后的伊亞小鎮(zhèn)被余暉染成緋紅與金黃,白色的房子,藍頂教堂,傳統(tǒng)風(fēng)車在悠悠旋轉(zhuǎn);我愛那湖藍淺灘邊的火烈鳥,一群群粉白如櫻花,漂落在水面上,殷紅的眼睛像瑪瑙一樣嵌在腦袋兩側(cè),桃粉的纖長脖頸像是少女低頭的那一抹羞澀,細如支桿的雙腿在海邊來回跳著踢踏舞;我愛那大洋中座頭鯨溫柔悠揚的呼喚,那是中的海妖之歌,是這寂靜深海中的天籟之音。 這片蔚藍,便是我的心中的伊甸園,她就像那包裹著羊水的zigong,孕育了我,也孕育了這海中的萬物,她便是我的母親。 我順著洋流,來到了南半球的一處海域。 蔚藍的海面被風(fēng)吹得皺起了波浪,遠處白色的帆船看不清輪廓,像一只只小蝦米在海面跌跌撞撞,金色的光斑層層疊疊鋪在海面上,光與色彩交織堆積,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畫。 我靜靜地浮上來,背鰭高昂地挺立著,打開活瓣,深呼出一口氣,噴出一片泡沫狀的氣霧,陽光與水滴在我頭頂吻出七色彩虹,一束束光線斜穿過云層直插進海里,像耶穌之光,神圣而靜謐。 新鮮濕潤的空氣灌進我的肺部,緩解了胸口的悶燥,身體仿佛重新充滿了力量。我用力躍起,經(jīng)絡(luò)下的每一塊肌rou緊繃到極致,身體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重新扎進綢緞般的海藍中。 三角形背鰭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劈開一條勇往直前的海路,冰涼的海水如絲綢般滑溜地從我的表皮滑過。 珊瑚礁層層疊疊像寶塔般壘起,有的枝丫兩端分叉,乳白如嬰孩的乳牙,有的彎曲直指天空,紫黑如巫婆的手指。 眼前忽然飄浮著許多屑屑的銀色魚鱗碎片,被陽光照得晶亮,想必不久之前,這里展開了一場廝殺,有其他動物在這里飽餐了一頓。 不遠處忽然出現(xiàn)了一條大青鯊,黑色的眼球鬼魅深邃,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瞪得跌出體外,三角形的尖吻,寬大的翼形鰭,整個狹長的身體像架遨游在藍天的飛機?!⊙罅髂軌驇韯游锩撀涞牧阈怯椭?,想必他是順著洋流,才找到這片海域覓食。 他遠遠地看到了我,甚至來不及再往前看看是否有殘余獵物,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眨眼就不見蹤影——他很怕我,畢竟連比他大十倍的大白鯊也能被我撕個稀碎。 我只游了幾十海里,打算這兩天暫時待在這片海域。 夜幕低垂,我陶醉在這片海域迷人的夜色中,海岸處聚集了無數(shù)夜光海藻,幽藍的光點亮了整個海岸線,像是把藍色的極光揉碎了撒在上面,整個海面變成了星光點點,我攤開胸鰭,一時竟分不清究竟是遨游在海中,還是飛翔在夜空。 一切看起來恬靜美好,只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欣賞這醉人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