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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中,分明帶著春水一樣的柔波(番外:現(xiàn)代重逢)完

    周瑜前幾日就已經(jīng)約好時間要與曹仁決戰(zhàn),時間一到,周瑜便親自上陣去往前線。

    孫權(quán)早就知道這件事,他本想勸周瑜不必親自前去,可周瑜心意已決,于是只能作罷。

    自從那一夜之后,周瑜就不再留孫權(quán)宿了,前幾日孫權(quán)自己還別扭了一下,后幾日他就忍不住再來視察軍營,美其名曰慰問軍隊,實際上不過一會兒就很自然地開口,要與周瑜詳談。

    周瑜不動聲色地回拒他,只愿意與他在大帳中談事。

    孫權(quán)心底不好受。

    他覺得周瑜的忠心只存在于君臣之間,根本不存在別的什么,他幾乎有些怒意,心想,好啊,多好的忠心!

    就是沒有一點心愿意分給他!

    但這全是孫權(quán)自己的猜測,至于周瑜真的如何想?誰又知道呢?

    他親身督戰(zhàn),一馬當先之時,心中懷著的,到底是只有忠君愛國嗎?

    但很快,宿命般的一箭射向了周瑜。

    在周瑜察覺到的一瞬間,他竟然沒有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只是看著那箭矢,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孫策,又想起了孫權(quán)。

    霎那間,兩個場景交疊在一起,建安五年那射向?qū)O策面部的一箭與此刻朝著周瑜而來的一箭重疊,箭矢刺入身體時周瑜甚至聽到了沉悶地皮rou穿破聲。

    他的身子猛地一晃,胸腔疼痛難忍,猛地一咳嗽,噴出一口血霧。

    這一瞬間他的腦子里閃過許多想法,江東該如何,孫權(quán)該如何,全都在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流竄,但到最后,定格在孫權(quán)的臉上。

    “睡吧,我守著你?!?/br>
    他當時是這樣說的么?

    周瑜卻來不及更多思考,他強撐著撤退,保存更多兵力么,待到終于回到營帳之后,整個人便猛地陷入黑暗之中。

    但他注定休息不了多久,曹仁不是草包,得知周瑜受了重傷,立刻乘勝追擊,他與周瑜糾纏已經(jīng)太久!久到他逐漸吃力,難以忍耐,周瑜重傷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可能看著機會稍縱即逝,曹cao在等他立下一個大功。

    曹仁的軍隊迅猛出擊,勢如破竹。

    但吳軍帳中,一雙緊閉的眼睛豁然睜開了。

    周瑜的身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他傷的太重,此刻卻仿佛毫不受影響一般從床上起來,利落地穿好衣服,走出帳中。

    “都督!”

    誰也沒有想到他仍然可以站出來。

    此刻戰(zhàn)場遙遠他的身后就是江東,就是吳郡,而吳郡中,有著孫權(quán)。

    那是孫策的基業(yè),這是孫權(quán)的未來。

    “戰(zhàn)吧?!?/br>
    周瑜的胸腔作痛,但他忍住咳嗽,聲音有些低啞,卻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曹仁終究啃不下這塊rou,他以為得到機會,一口咬下,卻差點崩斷尖牙。

    南郡從此屬于孫權(quán)了。

    孫權(quán)人在吳郡,收到周瑜受傷的消息時他立刻出發(fā),他一顆心都焦急,誰知道走到半路就又收到周瑜已經(jīng)大敗曹仁的喜報。

    這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他自己心中五味雜陳,并不太高興。

    周瑜見到他之后,立刻就絮絮叨叨開始說許多事,無外乎又是許多布局謀劃,更是掏出自己閑暇時寫下的竹簡,孫權(quán)之前不過跟他提過一次海上通商,他竟然就真的放在了心上。

    他說著,孫權(quán)就沉默的聽著,一路說到不如找個機會軟禁劉備,與曹cao一爭天下時,孫權(quán)終于皺眉。

    “不要說了,公瑾,”他將周瑜壓回床上,“你該休息了?!?/br>
    周瑜臉上閃過一點詫異,他還想爭辯,但孫權(quán)已經(jīng)不愿再聽。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br>
    孫權(quán)在這一刻產(chǎn)生了要把周瑜一直留在吳郡,再不許他離開的想法。

    他貼身照顧周瑜,看著他的臉色一天天好轉(zhuǎn),這個過程中雖然兩人產(chǎn)生過分歧,可最終倒也相處更加融洽。

    這一日天氣尚好,孫權(quán)打從么,門外走入,正看見周瑜一個人躺在涼席上,只穿著素白汗衫,露出白皙帶著薄薄肌rou的胸膛,好一個風流才子的模樣。

    周瑜枕著涼枕,看他進來,也未起身,勾唇笑著說:“什么風又把你吹來了?”

    二人之間情誼,倒也十分濃厚了。

    對于孫權(quán)來說,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或許終有一天他可以得償所愿,就算不行,如今這樣相處已經(jīng)是十分滿足。

    他大踏步走入,隨意踢掉鞋子,整個人也往涼席上一躺,“天氣熱,來你這里享涼?!?/br>
    周瑜伸手去夠了一個新的涼枕給他,嘴上打趣他,“兩個人躺著,哪里來的涼意?”但到底是往另一側(cè)退了退,叫孫權(quán)更加服帖躺下,兩個人撐著臉,面對面躺著,對視片刻,不由得都笑了出來。

    此刻當真一股涼風,沁人心脾,從二人間吹過,舒爽涼意叫人更覺心中美妙,孫權(quán)頗為自得,“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二人便忍不住笑著談鬧,說了好一會兒,聲音漸漸低了,再一看,便見周瑜撐著臉,一縷青絲散在頰邊,恬靜睡去。

    孫權(quán)默默看他,見那縷發(fā)越來越往下,周瑜清淺呼吸,那發(fā)竟然落入唇間,被淡色唇捱住。

    叫孫權(quán)看的心癢。

    于是抬手,按著那縷發(fā),往周瑜耳后別去。

    他一門心思給人別頭發(fā),沒能看見周瑜眼皮下裹著的珠子顫動了一下,分明醒來,等到他替人別好發(fā),周瑜已經(jīng)恢復原狀,仍然一副睡著的樣子了。

    孫權(quán)毫不知情,樂得看著,看著看著,自己也就睡了過去,他的呼吸沉重許多,不一會兒就發(fā)出輕鼾。

    大概七八個節(jié)拍之后,周瑜睜開了眼睛。

    那雙儒雅風流的眼睛沉默地看著孫權(quán)的睡顏,定定地看了一瞬,又撇開,然后閉眼。

    那一眼中,分明帶著春水一樣的柔波。

    不過幾日,周瑜終于開口,向?qū)O權(quán)提出想要討伐益州。他此前的建議實施到最后,還是因為孫權(quán)認為劉備不好掌控而失敗,但孫權(quán)總有自己的考量,他并沒能多勸,如果孫權(quán)事事都要靠他來做決定,那又如何是好!

    但是,別的就不行。

    倘若真的要讓江東長久屹立,就必須錙銖必較,益州他勢在必得。

    孫權(quán)并不輕易松口。

    “為何你不能一直呆在吳郡?難道要我總難見到你才好?”

    這句話簡直可以算作剖心告白了。

    周瑜卻恍然沒有聽見似的,仍然一點一點分析其中利害。

    他磨了很久,一點一點叫孫權(quán)松動。

    最后,他伸手握住孫權(quán)手心,“權(quán)兒,讓我去吧,等我回來之后,就再不離開了?!?/br>
    周瑜總是這樣聰明,他如此一說,簡直是一記殺招,孫權(quán)再有百般不愿,卻也抵不過他的一句許可——

    他叫他權(quán)兒,又許諾不再離開。

    孫權(quán)同意了。

    他的身軀日漸偉岸,心底卻還藏著一個少年,會在周瑜面前露出從未有過的一點孩童天性,盡管只是一點,也會猶如當年的他一樣難以表達。

    “你說的。”

    你說的,就不能不算數(shù)。

    你就是周瑜?原來你就是周瑜……

    周瑜于是開始返回駐地,他這一次走的并不匆忙,回顧他的過去,似乎一生都在奔走,幼時為家中崩波cao勞,后來為孫策嘔心瀝血,為了孫策,即使是不那么光鮮的職位也做過,后來為了孫權(quán),更是傾心扶持,他心底不對名利苛求,他這一生,歸根到底,竟然全部給了孫家這兩個人。

    到底是兄弟,哥哥走了,還有弟弟,但周瑜心中并不怨恨,甚至將錦囊里的那枚已經(jīng)生銹的箭矢掏出,用指腹輕輕摩挲。

    笑著對箭矢說:“伯符,你們兩個,簡直要我搭上自己的一輩子了?!?/br>
    一輩子這樣長,等到征討完益州,少不得還要去別的地方,只是到時候若孫權(quán)生氣,怕是要費些心思才能哄好了。

    他想著,手上不曾注意,忽然覺得指腹一痛。

    低頭便看見那箭矢刺破了肌膚,流出血來。

    倒不是什么大事,因為傷口深,周瑜隨意地用額帶將指腹纏了起來,壓迫止血。

    但詭異地是,幾天之后,他忽然就不太好了。

    周瑜倒在了巴丘。

    他的意識有些難受,牙關(guān)緊閉,有人伸手扳他的嘴,哭喊著,“都督!都督!”

    藥汁根本進不去。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混亂,周瑜忽然想到孫權(quán),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孫權(quán)正要進屋來看他!

    他慌忙叫了一聲,嗚咽著,“不!別看我!”

    接著便是慌亂掙扎,但他手腳僵直,形容如何狼狽難堪,只能胡亂叫著,“叫他出去!出去!”

    帳內(nèi)的人慌亂成一團,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喂藥的士兵不明所以,只能哭著出去,人人都憂心他的處境,但到底大家心里都沒有底氣了。

    周瑜聽到耳邊有人說:“都督,已經(jīng)叫他出去了?!?/br>
    他這才放心似的,但忽然,松了一口的氣又提起來,心中不滿地想,怎么帳下軍士這樣不懂禮節(jié)!為何如此稱呼孫權(quán),連主公都不知道叫嗎?等他好了,非得,非得再整頓軍紀不可!

    可他忽然又混亂起來,仿佛又見到孫策,孫策轉(zhuǎn)過臉來看他,半張臉已經(jīng)不太好了,沉默著。

    周瑜的心突突直跳,他忽然爆發(fā)似的叫了一聲,伯符??!

    但牙關(guān)咬的太緊,周圍人只聽見一聲怪叫,根本不知道他說了什么,慌忙圍上來,他已經(jīng)臉色慘白,咬著牙關(guān),雙眼緊閉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

    伯符,伯符!

    周瑜心中撕裂一般,他張口,忽然想要解釋什么,卻又說不出來什么,最終囁嚅著。

    伯符,我好好照顧著權(quán)兒……

    他又忽然解釋一般。

    沒有,我怎會那樣做,這本就……是,你我尚且未越線……是了……沒有……

    他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

    整個人漸漸的,血色也都褪盡了。

    沉默之后,忽然,床旁的人聽見他氣若游絲地開口。

    “他來了,接他進來……讓我再看看他……”

    誰來了?

    一群人嚇得魂不守舍,以為周瑜看見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提著劍立在周瑜床邊,接著,聽見更加細微的聲音,“怎么……怎么不好好接他……提著劍……像什么樣子……”

    這句話之后,周瑜的氣息便斷了。

    眾人靜了許久,終于有人伸手去探,摸到一陣冰涼,這才放聲哭叫。

    “都督去了!”

    恍然間,透過帳簾,瞬移千里,江東的桃花開了。

    少年的眉眼濃烈如墨,目中精光四溢,他看著桃花,也看著桃花后的人。

    那穿著白衣的人回過頭來,笑著對他說,“權(quán)兒,怎么直勾勾站著?我來找你哥哥,伯符可在家中么?”

    “我在?!?/br>
    少年說。

    他回答的牛頭不對馬嘴,叫面前的人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來。

    建安十五年這年夏天,或許是因為孫策太過思念周瑜,又或者到了周瑜離開的時候,這枚使得孫策離開人世的箭矢,也同樣帶走了周瑜的生命。

    而遠在吳郡的孫權(quán),等回了周瑜的棺木。

    “等我回來之后,就再不離開了?!?/br>
    周瑜永遠的留在了吳郡,留在了孫權(quán)身邊。

    許多年之后,當孫權(quán)老去,當他已不再年輕,他努力回憶周瑜的樣貌,回憶孫策的容貌,竟然都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只是這兩個人狡猾,都在年輕時離去,如今他一個人老了,費力回憶,心中不由自主會想,公瑾老去之后,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他沒能見到,只能自己想象,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噗嗤一笑,仿佛見到了周瑜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他老了。

    他的一生輝煌,稱帝江東。

    但也有一句話留予后世。

    “孤非公瑾,不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