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下班的時候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母親家的固定電話，于是接聽起來。

    “爸爸、爸爸，妞妞好想你哦！”

    軟軟糯糯猶如棉花糖一樣甜蜜的嗓音從手機揚聲器中傳出，引得周圍還在工作的同事忍不住笑著望了過來：“你女兒的聲音好可愛哦！真羨慕你有一個寶貝女兒！”

    我笑了笑，放柔了聲線對著手機說：“妞妞吃飯了嗎？今天有沒有淘氣呀？要聽外婆的話，爸爸還在工作呢?！?/br>
    “可素、可素……”

    奶聲奶氣的聲音說話還不夠連貫，斷斷續(xù)續(xù)的，卻也顯得格外天真童稚，讓我猶如萬里冰封的心也不禁融化柔軟。

    “好了，妞妞，我來跟你爸爸說……”

    揚聲器里脆生生的童音換成了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是陸離，他怎么又到我媽家去了？

    陸離似乎知道我要埋怨他，避重就輕的哈哈道：“姐夫，媽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子菜，還煨了湯，就等你過來了?！?/br>
    他也只會在我媽在場的情況下，尊稱我一聲“姐夫”。

    我皺眉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臺歷，迷惑道：“今天又不是周五?！?/br>
    依稀可以聽見妞妞稚嫩的嗓音在跟我媽唱著什么“排排坐，吃果果，你一個，我一個，爸爸不在，留一個”的童謠，而陸離只是說了一句“你來了就知道了”便干凈利落的掛了電話。

    反正今晚也不想回到公寓看見褚辰那張發(fā)怒妒忌的臉，我拎起公文包，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就下樓取車去母親家。

    下班時間高峰期，交通癱瘓得給人一種開車比步行還要慢的錯覺。

    等我到達母親家樓下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透了。

    母親家就在一樓，老人家腿腳不靈活，住一樓才比較方便。

    我把車在小區(qū)里的停車位上泊好，下了車還未掏出這邊的鑰匙，便聽見樓里鐵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一個圓滾滾的身影便尖叫著朝我撲了過來。

    “爸爸、爸爸爸爸——”

    妞妞就像一只興奮的出籠小黃雞般撲入我蹲下來的懷抱，鼻間涌入的則是一股小孩子獨有的類似于牛奶糖果一樣的甜美香氣，我不由懷念的深吸幾口，一想到懷里抱住的這個香香的、甜甜的小家伙是自己的女兒這件事，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幸福。

    也許曾經(jīng)后悔過答應阿嫣的提議，但至少現(xiàn)在卻是沒有絲毫后悔情緒的，相反，還有一些感激阿嫣為我生下了妞妞——在始終知道我是同性戀的情況下，最終還是選擇做了試管嬰兒。

    她說她很喜歡小孩子，但我知道，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寡居的母親很想要一個孫子，即使母親也早已做好不能像別的老人一樣含飴弄孫的準備。

    忽然想起陸離昨夜問我的那句話，我到底愛不愛他jiejie？

    也許談不上愛情，但卻不妨礙我對阿嫣的喜歡。我喜歡她，就像喜歡一個性格溫柔的小meimei，卻沒有半點欲望。準確的說，我對這世上的女人都只是抱著欣賞的態(tài)度，無關(guān)情欲。

    我跟阿嫣是大學同學，在同鄉(xiāng)會上才發(fā)現(xiàn)彼此的家鄉(xiāng)都在A城，于是一來二去也就漸漸熟悉起來。

    在察覺到她似乎想跟我表白的時候就已經(jīng)告訴了她自己的性取向，還記得那個時候阿嫣只是愣了很久，隔了好幾天，在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的時候跑來找我，說她不介意這些，就是做朋友也挺好……甚至在大學畢業(yè)后，為了滿足當時險些病危的母親的愿望，嫁給了我。

    我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很早的時候我就隱晦的告訴過母親自己的性取向，母親在說服我無望的情況下也只有無奈的接受了這一現(xiàn)實，直到后來阿嫣的出現(xiàn)，給了我母親一種希望的錯覺，原本都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單的母親竟然靠著這一口氣緩了過來。

    將錯就錯下，還未等到跟母親攤牌的機會卻因為一念之差又去做了試管嬰兒。

    直到阿嫣遭遇意外事故去世……

    “妞妞，來，舅舅抱，爸爸剛下班，很累的哦！”

    一道柔和的聲音拉回我漫無邊際的思緒，陸離從我懷中接過撒嬌的妞妞，比我還像個主人一樣的說：“愣在外面做什么？菜都涼了，媽又要嘮叨了。”

    我摸了摸鼻子，訕訕的跟在他身后走進去：“你一聲聲‘媽’倒是叫得挺親熱的?！?/br>
    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戴著老花鏡織毛衣的母親聞言抬起頭，瞪了我一眼：“你少欺負小陸，他都算是我半個兒子了。你這個做兒子的，都還沒小陸一半上心！我不叫你來，你就不打算回來一趟是吧？”

    我這邊還沒開口解釋，就聽見那頭被陸離抱著的妞妞著急的揮舞著小手勸架道：“奶奶，不要吵、吵架……”

    母親放下手中的木針，拿妞妞沒有辦法，假裝生氣道：“好你個小沒良心的，奶奶天天帶著你，你這胳膊肘還往外拐了呢！”

    妞妞從陸離懷里下來，搖搖晃晃的走到母親身邊，憨態(tài)可掬的抱住母親蹭蹭親親就不撒手。

    而母親自然是舉手投降在了孫女的柔情攻勢下。

    菜已經(jīng)有些涼了，母親端著菜一盤接一盤的拿去廚房熱，只有陸離抱著妞妞跟我坐在餐桌前。

    陸離逗得妞妞笑得前仰后合，他一向很會討小孩子歡心，尤其是在醫(yī)院里實習的時候，有幾次我去找他都看見他很友善的在陪前來看病的小孩子玩。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微微一頓，朝我望了過來，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姐夫，我昨晚擠到你了嗎？”

    母親正端著熱好的湯走出來，恰好聽見這句話，嚇得湯都灑了一些出來，我連忙接過湯放在桌上。

    果然，母親立刻就皺了眉頭，一臉嚴肅的斟酌著問：“程景，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對小陸下手了？”

    我嘆氣道：“媽，這哪跟哪啊，您別瞎扯了！我昨天只不過去他宿舍湊合了一晚?！?/br>
    然而母親聽完這話眉頭更是快要皺成到一起了，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汽，坐下來望著我問：“你怎么會去他宿舍睡覺？你跟那孩子吵架了？”

    那孩子當然指的是褚辰，我跟褚辰同居的事情，一開始就告知了母親。

    “嗯，我跟他分手了?！?/br>
    話音剛落，餐桌前的氣氛便乍然間凝滯下來，過了很久，母親才頗為不贊同的說：“程景你這孩子怎么總是這么沖動？當初說要在一起的人是你，現(xiàn)在才不過兩年就分手啦？不要以為自己不是異性戀就可以隨心所欲的亂來，要是小嫣還在的話，她絕對不會……”

    “媽，不說了，今天可是姐夫的好日子?。　?/br>
    比我還要早就打斷了母親碎碎念的是陸離，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嘴角一直偷偷地翹起來。

    我正納悶他說的話的時候，他卻直接把懷里的妞妞放在一旁的寶寶座椅上，走到冰箱那里拿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系著綢緞蝴蝶結(jié)的盒子。

    母親依然沒有消氣，卻收斂了不少，以一句“你看小陸多關(guān)心你！”作為休止符。

    妞妞的目光早就被這個包裝漂亮的盒子吸引，拍著手興奮的大叫：“蛋糕、蛋糕！”

    在陸離拆開包裝盒后，露出來的是一個方形的寫有我名字的慕斯蛋糕，在點好纖細的蠟燭后，他關(guān)上了飯廳的燈。

    “妞妞，還記得舅舅教你唱過的歌嗎？”

    妞妞癡癡的望著黑暗中搖曳的燭火，脆生生的回答：“記得！”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熟悉的夾雜著童音的歌聲在黑暗中響起：“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深深淺淺的燭光中，母親慈祥的笑臉若隱若現(xiàn)，妞妞的小臉蛋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小嘴一張一合、虔誠的唱著生日祝福歌。

    陸離就在這片燭光中笑吟吟的凝視著我，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片蕩漾的暖色調(diào)。

    在我閉著眼一口氣吹熄了蠟燭后，陸離打開燈歡喜雀躍的對我說：

    “程景，三十三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