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誰都默契地不愿提起過往。
或許是因為流火剛受重創(chuàng),這次的任務算不上艱難,只是在偵查艦身后逡巡,承擔救援工作,也算是給了新老成員一定的磨合期。 對于宋格非來說,這也就意味著無事可做。 連作戰(zhàn)都沒有,怎么會有東西需要修理,頂多也就是每周一天的輪班,去流火各層樓轉(zhuǎn)轉(zhuǎn)檢查星艦本身情況。 流火的結(jié)構(gòu)簡單且清晰,下層屬于倉庫區(qū),存放著大量的生活物資與作戰(zhàn)耗材,中層則是生活區(qū),上層為辦公區(qū)。 由于上層的設備繁多且復雜,技術部的前輩們在安排巡崗時,也體貼地給宋格非安排了中下層的任務,并在空閑時間時不時帶她去上層參觀學習。 不同于中下層的半開放式空間,上層的每一個房間的門都是緊鎖著的,想要進門需要進行復雜的身份核驗。 十來天時間,宋格非終于將上層的巡崗工作要求了解大概,只是無論何時到這里來,她從未見到艦長室的大門打開,也從未涉足其間。 沒有排班的時候她也無事可做,不過逐漸和技術部的其他人混熟了,跟著他們叫白清淺老大,又被老大帶著喝茶聊天看報紙。 雖然她從不曾輕視流火上的任何一個人,但是看到白清淺麻利地穿著工裝褲、挽著頭發(fā)鉆到飛行器下方檢修的時候,也稍稍感到了吃驚,會親自動手cao作的上司,實在太少見了。 宋格非端著杯茶,看著萊雅本周第七次找借口轉(zhuǎn)來技術部看白清淺,自覺地跟著副部長跑去了房間深處。 白清淺還躺在飛行器的下方,萊雅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前伸著脖子看她,迷惑不解地問:“你現(xiàn)在不討厭我了嗎?” 白清淺拿著一個扳手,正用力擰著螺絲,語氣也不復平時的淡然,“我什么時候討厭過你?” “可是你以前都不想見我?!?/br> 白清淺聽到這句話,把扳手向下一扔,從飛行器底部鉆出來,嬌聲說:“我不能害羞嗎?”她伸手抓住萊雅的前襟,將她往下一帶,換了副表情,眼波流轉(zhuǎn),問道:“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我……”萊雅白凈的臉明顯泛紅,她被拉住領子,重心有些不穩(wěn),身下又是白清淺,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最后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重復了一遍“我……” “你去找你的好jiejie好meimei玩了,哪里顧得上我?!卑浊鍦\輕哼了一聲,松開了手,萊雅順勢倒在了她身上,趁著間隙悄悄輕啄了一下白清淺的嘴唇。 白清淺卻沒有生氣,只是鉆回了飛行器的底部,在鋼鐵的清鳴聲中拋出一句,“等著?!?/br> 萊雅蹲在飛行器旁無事可做,一邊拿著光腦看新聞,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你聽說最近發(fā)生的事嗎?好像軍部有人想要叛亂,被鎮(zhèn)壓了?!?/br> 技術部常年環(huán)繞著轟鳴聲,白清淺半晌沒回話,直到再次從飛行器底部鉆出來才說:“你怎么看這件事?” “我覺得軍部挺好的,再說,如果沒有軍部我怎么能見到你?!比R雅仍是不以為意。 “我不這么認為,”白清淺正色看著她,說,“人人都知道軍部掌握著資源管理權(quán)與軍隊,想要以個人力量叛亂無異于以卵擊石,這些人出身軍部,應該更清楚得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們?nèi)匀贿@么做了,我們不理解,要么是他們是一群瘋子,有著無限膨脹的欲望與野心,要么是他們知道了軍部隱藏的不可告人的信息?!?/br> 萊雅勾勾手,牽住了白清淺,說,“不管怎么樣,我這個人比較怕死,我才找到老婆,還想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白清淺卻一把拍開她,嗔道:“我都沒洗手,也不嫌臟啊?!?/br> 這時的宋格非正待在技術部的后方,這里放著流火艦載AI的副機控制臺,藏在一副掛畫后面,宋格非還記得白清淺告訴她時的神情,一臉坦然,絲毫沒有說出秘密的謹慎感。 “這應該屬于機密了吧,我才剛剛進技術部一周,為什么會告訴我?”宋格非沒忍住疑問,沒忍住掃了一眼畫后的控制臺,似乎和她以前接觸的AI在有所不同。 “用人不疑,艦長既然放心把你放到我這里來,那說明你沒問題?!?/br> “艦長為什么會相信我?”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啊。”白清淺笑著搖搖頭。 宋格非專業(yè)與AI并不相關,但她閑來無事是常去研究,甚至她自己的飛行器上裝載的AI都是自己編寫。 自從白清淺告訴她AI副機后,她在無事的時候,偶爾會征得白清淺同意,并在她在場的時候查看AI的數(shù)據(jù)。 她卷上擋在控制面板前的掛畫,用細線系好,隨意翻閱著上面儲存的數(shù)據(jù)資料。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認為流火上的AI不同于她所待過的任何一艘聯(lián)盟戰(zhàn)艦或飛行器的構(gòu)架。 宋格非做的事情謹慎且小心,在發(fā)現(xiàn)了第一條代碼問題后立即上報白清淺。 白清淺雖沒有系統(tǒng)學習過AI方面的知識,但待在技術部許久,大致了解皮毛,立刻帶著宋格非來到艦長室門前。 申請通過后,艦長室的門緩緩打開,蘇葉正站在桌前,看著流火身處的浩瀚宇宙,他聽到開門的聲音轉(zhuǎn)過身來,軍靴在木地板上敲擊,發(fā)出鈍重的聲響。 他看著門口的方向,卻不知道在看誰。 白清淺向宋格非轉(zhuǎn)頭示意,讓她在門口等候一陣。 宋格非點點頭,看著白清淺與蘇葉的身影漸漸被合上的門掩蓋,蘇葉的聲音也逐漸消失在門后。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 在門關上前,隱隱傳來一聲,“在那一戰(zhàn)過后,我就發(fā)現(xiàn)……”。 不過片刻,門再度打開,白清淺從門內(nèi)出來,喚宋格非進去。 艦長室的外間一端連著會議室與主控臺,一端連著供小憩的內(nèi)間,當宋格非進去的時候,蘇葉正面對著她,抱著雙臂,神情嚴肅。 當門關上后,蘇葉方才開口說:“從上次任務與敵軍交戰(zhàn)后,我就感覺到流火搭載的AI與以往不同,但是我沒有找到證據(jù),我將這件事情提交給軍部,要求檢修,但是結(jié)果也是正常的?,F(xiàn)在既然找到了問題,我認為應當停用流火搭載的AI?!?/br> 宋格非安靜地聽著。 “但是流火作為一艘星艦無法在沒有AI的情況下運行,我記得,你有一個自己設計的AI,是嗎?” “是的,叫當歸,但是還沒有在星艦上運行過?!?/br> “通過能力評級了嗎?” “通過了,按照評級可以在星艦上運行?!彼胃穹仟q豫著說,“但是這只是我個人設計的,還是比不上軍部發(fā)放的艦載AI?!?/br> 蘇葉不置可否,只是反問道:“你在自己的飛行器上為什么會使用呢?” 宋格非有些緊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說:“因為是自己的飛行器,所以沒那么要緊……” 蘇葉定定地看著她,說:“你應該相信自己?!彼nD片刻,接著說,“技術部的徐思遠在軍校專業(yè)剛好為人工智能,你和他一起負責這件事情,包括當歸的運行與原本搭載AI的封存檢查。” “是!”宋格非剛想要立正敬禮,卻被蘇葉按了下來。 “這件事情事關機密,不要讓其他人知道?!?/br> 說完,白清淺和宋格非一同走出來艦長室,在下樓梯前,她回頭看了一眼。 門還沒有關,蘇葉拿著一塊手持光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但他卻沒有看上面的信息,而是看著宋格非的方向出神,原本凌厲的眼神也染上些許倦怠。 他正好看見宋格非回頭望的那一眼,手下意識握緊了光幕,指腹在光滑的平面上滑動。 蘇葉一直不解,自己為何在休整過后,狀態(tài)會更加差。目送宋格非下樓的那一段短暫的時間里,他突然認識到了,自己或許早已經(jīng)埋下喜歡的種子,在沒有見到她的日子里仍由其生根發(fā)芽,而思念是無聲的,在一路平靜祥和的風中深深扎下盤綜錯節(jié)的根。 在剛剛那一眼中,突然蓬勃向上生長。 但他沒有看清宋格非回望的那一眼,蘇葉暗自后悔,當初不應該采取如此粗魯?shù)男袨?,但他一時間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補救。 門緩緩合上,明亮的艦長室內(nèi)又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蘇葉調(diào)出光腦的內(nèi)部通訊錄,找到實戰(zhàn)部部長維西,點開通信。 “我是蘇葉,麻煩來艦長室一趟。”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件私事想請教?!?/br> 維西的速度很快,正好與一路閑聊下樓的白清淺兩人碰面,匆匆打了個招呼,就向著艦長室走去。 宋格非沒看清維西的長相,只記住了一臉濃密的絡腮胡。 白清淺看著維西的背影,對宋格非說,“這個人你應該見過,實戰(zhàn)部部長維西,他是個厲害的人?!?/br> “聽說過,我剛?cè)雽W的那年他畢業(yè),但是似乎受了處分?!彼胃穹侵斏鞯亻_口。 白清淺聽聞笑了起來,接著說,“是啊,流火可不是嘛,都快成前任軍部成員收容所了?!?/br> 不等宋格非回話,她繼續(xù)講,“上一戰(zhàn),我們被偷襲,敵軍人數(shù)太多,我們的補給全部消耗完了,技術部甚至找不到用來修復機甲的材料,維西帶著實戰(zhàn)部用古早的武器和敵軍打,硬生生讓流火找到了機會撤退。” “對,就是那一戰(zhàn),艦長親自指揮,保存了流火絕大部分實力,他也因為被敵方星艦瞄準攻擊受了傷,但是他仍然自責沒能救下全部隊友?!?/br> 宋格非默默聽著,感慨了一句,“戰(zhàn)爭本來就是殘酷的?!?/br> “誰說不是呢?可是當權(quán)者不會在乎這幾條微不足道的人命。”白清淺的高跟鞋踩在仿木地板上,一聲一聲,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像是山僧伴著雨聲誦經(jīng)時,手下木魚聲響。 直到回到了技術部,兩人都沉默無話。 宋格非找到了白清淺口中的老徐,跟著他一起核查艦載AI的問題。 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老徐揮了揮手,讓宋格非去吃飯,順便給他帶份營養(yǎng)膏來,宋格非才從密密麻麻的字符中抬起頭。 在路上,宋格非想,每個經(jīng)歷了喪失同伴的老兵看起來似乎都若無其事,但誰都默契地不愿提起過往,那蘇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