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尚早，顧易來到簡行舟家時，他才剛剛起床。

    她和另外一位早就來到的訪客，一起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廳里等待。

    顧易知道簡家有錢，但能在華城二環(huán)買下一個兩千平的四合院，那可不僅僅是有錢。

    她雖然不研究古董，但光是從前廳家具、擺設(shè)上陳舊的痕跡，就能推斷出它遠超同類新物件的價值。

    另一位訪客顯然比她“見多識廣”，繞著顧易身邊桌子上的一個獸耳泥金香爐打轉(zhuǎn)。

    “這最少也是清乾隆年間的東西?！?/br>
    顧易沒說話，她只有一點基本常識，那就是清乾隆六十年前的古董是不可能交易的。

    如果真像這位說的，那這東西多半不是違法就是“祖?zhèn)鳌?。但眾所周知，簡行舟他爺爺可不是什么名門望族。

    她瞥了身邊的男人一眼，心說您該不會是過來找茬的吧？

    對方就一個人，賊眉鼠眼，一身西服也掩蓋不了他身上的油膩氣質(zhì)。墻角放了一個木箱子，顧易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幅被木架子精致包裝過的油畫。

    正經(jīng)畫廊的經(jīng)理人不會直接帶著畫上門，哪怕是簡行舟從畫廊買的，也不可能像這樣讓一個人送到家里。

    多半就是個畫販子，也算是顧易的“同行”了。

    對方?jīng)]主動跟她介紹，顧易也就沒吭氣，直到簡行舟穿著一身睡袍走出來，他才蹭蹭上前自報家門。

    “簡先生，您好您好，我叫劉強峰。聽祝經(jīng)理說您想要吳璋的畫，剛好我手上收到一幅，您要不要看看？”

    聽到吳璋的名字，顧易的神經(jīng)猛地跳了一下。

    她之前完全不知道簡行舟在收吳璋的畫。

    吳璋的畫售賣渠道很多，完全可以直接找吳璋本人或者代理經(jīng)紀人，怎么找這種不靠譜的畫販子？

    “行，你打開我看看吧?！?/br>
    簡行舟似乎沒什么期待，回了一句就優(yōu)哉游哉地朝顧易走了過來。

    顧易坐著沒動，他就站在她身前，低著頭笑瞇瞇的打量她。

    “你的追求者就這么放你一個人來？”

    簡行舟還不知道顧易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安德烈，仍然以“追求者”諷刺他。

    “只是件小事，我一個人就夠了?！?/br>
    “既然是小事，那就小事化了，你還來干什么？”

    簡行舟又走近了幾步，幾乎抵在顧易膝前，迫使她不得不抬頭看他。

    “你到底圖什么呢？高求對你那么爛，你還待在那里不走，低三下四幫他做事？”

    他知道昨晚顧易被盧綺叫去問責了，原本他想找盧綺說清楚的，這事跟顧易沒關(guān)系，但高求攔著他不讓他過去。后來他爺爺親自打來電話，他才不得不被家里派來的司機押送回府。

    “是你讓我上門來談的。”

    簡行舟笑了一下，彎下腰低聲在顧易耳邊說道：“如果我讓你跟我睡呢，你睡不睡？”

    他說完側(cè)過臉看她，近在咫尺的臉頰白皙細膩，睫毛長而細密，一下下撩動他的心頭。

    好久沒靠她這么近了，簡行舟竟然有些委屈。

    他故意沖著不理他的人吹了口氣，被顧易嫌惡地瞥了一眼。

    簡行舟嗤嗤地笑，得意自己的幼稚戲弄，早就忘了昨天還在生她的氣。

    “簡先生？”拆完畫的劉販子沒眼色的叫道，“您看看？”

    曖昧的氛圍忽然被打斷，簡行舟煩躁的回過頭，想把這個電燈泡趕走，但看到對方帶來的畫，又遲疑了一下。

    這是一幅女性肖像畫，簡行舟并沒有在吳璋展出過的畫作里見過。

    他走過去，讓人將畫挪到更明亮的位置，俯身仔細查看細節(jié)。從眉眼到發(fā)絲，再到服裝的褶皺，試圖尋找他熟悉的痕跡。

    自從有人知道他在收吳璋的畫之后，間接托人給他看過好幾幅，仿得極其拙劣，他只看了一眼就將人趕了出去。

    此刻簡行舟的心怦怦直跳，這幅好像就是那個人畫的。

    “你跟祝霖報的什么價格？”

    劉強峰一聽，喜上眉梢：“這幅畫沒在市面上流出過，是個稀有品，五百萬不能再少了?！?/br>
    他要是報個幾十萬，顧易還能忍，一聽五百萬直接站了起來。

    她上前拉了一把簡行舟，將人拽到自己這邊，說道：“今天我?guī)湍惚芤唤?，你配合我道個歉，可以嗎？”

    簡行舟好笑地看著她：“你要幫我避什么劫？”

    顧易看了劉販子一眼，湊到簡行舟耳邊，小聲說道：“那幅是個假畫，不是吳璋畫的，根本不值五百萬?！?/br>
    簡行舟的神情凝滯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顧易以為他不相信，說道：“吳璋是我?guī)煾?，沒人比我更熟悉他的畫。你要真想買，我直接帶你去找他本人，別便宜這些騙子?！?/br>
    她沒收斂音量，被一旁的劉販子聽到了，立馬反駁道：“你胡說什么呢？誰是騙子??？”

    他上前辯解道：“我朋友跟吳畫家是朋友，這畫是送給他的。有人情在，他不好賣，才走了非官方渠道。簡先生是出名的只藏不賣，對方才敢托我拿過來問問?！?/br>
    顧易冷笑：“哪位朋友啊，說不定我認識呢?！?/br>
    劉販子想了想，才反應(yīng)過來，顧易可能是被簡行舟叫來做鑒定的。

    “不相信就算了，人家也不是非要賣?！?/br>
    他說著撿起木架和包裝，想把畫重新包回去。

    見人打了退堂鼓，顧易朝簡行舟撇了撇嘴，看吧，我就說是假的。

    簡行舟卻看著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叫住了劉販子。

    “我相信你的，先別收。”然后指著畫對顧易說道，“既然你說你了解吳璋，那你給我說說看這畫哪里有‘破綻’?！?/br>
    劉販子一聽就慌了，忙說道：“您這是干嘛呀？都說相信了還讓人查我？”

    “不不，我不是查您。只是這位小姐是求索美術(shù)館的，你應(yīng)該知道吧？這家美術(shù)館出了名的自恃清高，我就想看看她有什么能耐，可以把真的說成假的。”

    顧易十分懷疑，簡行舟就是故意借這個人來氣她的。

    “你要是說服了我，我就給你道歉怎么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顧易真不說出點名堂，今天恐怕是要不到這個道歉了。

    這畫顧易太熟悉了，哪里仿的像哪里差一點，每一個細節(jié)都很清楚，但在場的除了她都沒見過原畫，根本無從比較。

    她上前，裝模作樣的看了一圈，只好指著畫上人物的眼睛，叫簡行舟過來看。

    “這里的瞳光，我?guī)煾笍膩聿粫@么處理?！?/br>
    簡行舟俯身查看，強裝鎮(zhèn)定地問道：“怎么處理？”

    顧易調(diào)出手機上的放大鏡，遞到簡行舟面前。

    “看到了嗎？”她指著屏幕上的細節(jié)，“瞳仁的位置，大概第二三層，疊了一一個類似……”

    她將險些脫口的“Y”咽回去的瞬間，簡行舟卻脫口而出。

    “Y？”

    顧易心臟猛地一跳，險些將手機摔在地上。

    她故作疑惑，又重新看了一眼：“你這么說的話，是有點像?！?/br>
    說著收回放大鏡，找了一張吳璋的原畫出來。

    “你看這個，這才是吳老師習慣的畫法。”

    簡行舟盯著顧易不說話，一旁的畫販子也搞不清他們到底唱的哪一出。

    他只能試探著找理由辯解：“習慣歸習慣，總有心血來潮……”

    還沒說完，簡行舟就煩躁地打斷了他。

    “你把畫放下，人可以走了，我會讓祝霖聯(lián)系你的?！?/br>
    劉販子懵了兩秒，如獲大赦，說著好好好就點頭哈腰地退出了門。

    顧易隱約覺得不太對，退后著與簡行舟拉開距離，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跟我來一下?！?/br>
    “簡行舟，我是來辦公事的！”

    “你過來，我跟你辦。”

    見顧易抿著嘴直搖頭，簡行舟驀地一笑。

    “我爺爺住這兒，我吃不了你的?！?/br>
    他說著拽著顧易一路穿堂而過，來到一扇雙開的大門前。

    房間是帶電子鎖的，簡行舟也沒避諱顧易，直接當著她的面輸入了密碼。

    他放開顧易，上前將兩扇門推開，直通天頂?shù)姆块g就映入眼簾。

    二層樓高的一面墻上掛了數(shù)十張畫，一看就知道是簡行舟這些年來的收藏。

    簡行舟看著發(fā)愣的顧易，忍俊不禁：“想看看嗎？”

    顧易吞咽了一下喉嚨，說不想是假的，里面有很多名家名畫，不是她花錢就能看到的。

    但她剛走了兩步就頓住了，因為她看到了混在里面的三幅“吳璋的畫”。

    簡行舟比她快了一步，來到“吳璋的畫”前，說道：“你幫我看看，這三幅是真的嗎？”

    顧易出了一后背冷汗，攥緊手指說道：“我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看畫?！?/br>
    簡行舟偏裝作沒聽到，拉著她上前，將人帶到畫前站定。

    “你說巧不巧，這幾幅畫人像的眼睛里也都有‘Y’。我也是買了三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沒想到外面那一幅也有。既然你說有‘Y’的是假畫，那這三幅應(yīng)該也是假畫吧？”

    顧易緊閉著嘴唇裝傻，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她總算喘過了一口氣，見是安德烈就馬上接了。

    “我到簡行舟家了，你在哪兒？”

    她看了一眼簡行舟，說道：“應(yīng)該是藏室?！?/br>
    簡行舟擰了擰眉，很快聽到一陣sao亂聲。顧易也聽到了，是領(lǐng)她進門的那位管家的聲音。

    “高先生，高先生，您先等一下，讓我去說一聲……”

    從電話響起到安德烈出現(xiàn)，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簡行舟在看到人的瞬間冷下了臉。

    “私闖民宅可是犯法的?！?/br>
    安德烈站到顧易身邊，坦然說道：“簡行舟，我們是代表求索來跟你談公事的?！?/br>
    “我知道啊，這不是在談嗎？”簡行舟沒好氣地說道，“只不過剛好顧易是吳璋的弟子，我就讓她幫忙看看幾幅畫的真?zhèn)?。?/br>
    安德烈知道他說的是那幾幅：“你都找人看過多少次了，真的懷疑就去問吳璋本人啊?！?/br>
    簡行舟驀地笑了：“不用了，顧易說是假的?！?/br>
    安德烈愣了愣，看向一旁的顧易，后者神情僵冷默不作聲。

    “都是假的？”他不確定道。

    顧易這才說道：“可能我弄錯了吧?！?/br>
    “你沒弄錯，就是假的。”簡行舟笑得更開心了，“我一直都知道是假的——一個把高求都騙了的天才模仿者的杰作?！?/br>
    “天才”“杰作”這些詞匯如同銳利的刺，扎在顧易的七寸之上，她抬眼看向簡行舟，試圖探究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認識畫畫的人嗎？”

    簡行舟一步步向顧易靠近，喜不自勝。

    “是你嗎？”

    安德烈此時才想明白一切，他迅速攬過顧易的肩膀，將人帶到自己的身前。

    “既然你不愿道歉，那我們就先告辭了?！?/br>
    說著就帶顧易快步向大門走，簡行舟窮追不舍。

    “我又沒說不道歉。”

    顧易扯了安德烈一下，讓他停下。

    “那今晚之前，麻煩你出個聲明，具體文案細節(jié)可以讓您的秘書跟求索李主管聯(lián)系?！?/br>
    簡行舟看著顧易，眼中盛著盈盈的光。

    “可以，不過我要跟你聯(lián)系。”

    安德烈剛想拒絕，就被顧易拽住。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