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覺得，她和吳家人大概與醫(yī)院有什么孽緣。

    她熟門熟路，直接去了急診科，吳聿恒在病房里吊水，朱遇在病房外等她。

    “朱阿姨？”

    朱遇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小顧你快過來幫我看看，這些都是什么人啊，你認識嗎？”

    顧易走過去，朱遇就將手上的手機遞了過去。

    她看到朱遇指著的那個藍色圖標軟件時愣了一下，問道：“這不是您的手機吧？”

    “小恒的?！敝煊鳇c開吳聿恒的資料，“你看他怎么用這種照片做頭像?。克遣皇怯指郧澳切┎缓玫娜送娴揭黄鹆?？”

    顧易掃了一眼那張腹肌自拍照，沉默了一陣才說道：“阿姨，這樣做不太好，還是不要翻他的手機了?！?/br>
    她按住側(cè)鍵鎖了屏，朱遇“哎呀”了一聲，有些埋怨。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恒什么也不跟我說。他都把自己給弄到醫(yī)院里來了，我不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顧易心中微詞，但沒有說出口。畢竟朱遇也是關(guān)心兒子，即便這關(guān)心遲到得有些諷刺。

    “檢查結(jié)果怎么說，只是低血壓嗎？”

    畢竟吳璋也有這個毛病，顧易還以為并不嚴重。

    “只是？”朱遇責怨了她一眼，“他一個人在畫室吐到脫水暈倒，被救護車送過來的。要不是他那個同學發(fā)現(xiàn)的早，你可能都見不到小恒了。你怎么都不關(guān)心他啊？”

    如果她真的不關(guān)心，就不會拋下周涼趕到醫(yī)院。

    顧易不想跟朱遇爭論，她現(xiàn)在更擔心吳聿恒的狀況。

    “所以是什么原因?qū)е碌模磕c胃炎嗎？”

    朱遇搖了搖頭，解釋道：“醫(yī)生說等會兒他恢復體力之后，還要再做一個測試才知道結(jié)果?！?/br>
    顧易心里有了猜測，不是生理問題，那只能是心理問題了。

    “小顧啊，你跟阿姨說實話，小吳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不知道?！?/br>
    “不是你嗎？那就是那個女孩嘍？”

    “那個女孩？”

    朱遇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帶小吳他們班的新助教，聽說他請假了就過來看他。”

    顧易以為朱遇站在外面是怕打擾吳聿恒休息，原來是有人鳩占鵲巢啊。

    “所以是因為她嗎？”

    她沒回答朱遇的追問，直接走過去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沈笑緣正坐在吳聿恒床邊噓寒問暖。

    吳聿恒靠在床頭上閉著眼，也不知睡著還是醒著，總之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樣子。

    顧易在門口抱懷看了一會兒，大概是她的目光太冷，讓沈笑緣感覺到了寒意，不禁回過頭來。

    顧易沒吭聲，只是抬手沖她勾了勾手指。沈笑緣愣了愣，指著自己確認，顧易這才做了個嘴型。

    “出來?！?/br>
    沈笑緣畢竟是后輩，只能乖乖聽話走出了病房。

    顧易這才對朱遇說了一聲：“我去跟她聊聊，有結(jié)果了我會跟您說的?！?/br>
    她領(lǐng)著沈笑緣去了走廊盡頭的露天通道，那里沒什么人。沈笑緣心中打鼓，她知道吳聿恒和顧易有些曖昧，早預料到會有這樣正面對決的一天。她等著顧易發(fā)難，卻不想被顧易笑著調(diào)侃了一句。

    “你穿旗袍其實不太合適，像小女孩穿大人衣服。”

    沈笑緣尷尬地笑了笑，她其實也算不上喜歡，奈何那個老頭喜歡。

    “學姐說的是?！?/br>
    她沒深想，還在跟顧易裝乖巧，顧易卻懶得再跟她繞彎子了。

    “我知道沒什么才華的女孩混這個圈子很不容易?！?/br>
    顧易只一句話，就將沈笑緣臉上虛假的笑煞了下去。

    “所以我不會干涉你爭取想要的東西，但吳聿恒除外?！?/br>
    沈笑緣也不再跟她裝糊涂了：“學姐是喜歡他嗎？”

    顧易笑了笑，到底還是個小女孩，會把原因簡單歸結(jié)在“喜歡”與“不喜歡”上。

    “我這么跟你說吧，欺負他的人只能是我。其他人我不管，但吳聿恒身邊只能有我一個壞人?！?/br>
    沈笑緣愣了愣，仔細琢磨著顧易的話，沒有馬上回答。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警告她遠離吳聿恒，實際上是在提醒她，她那點小心思她全都知道。

    所以剛剛提起旗袍也不是巧合，顧易知道她跟吳璋有些什么了。

    沈笑緣后背冷汗橫生，幸虧顧易是先找她談的，否則哪怕只是在朱遇那里告她一狀，她也承受不起那個后果。

    “我明白了，我會跟他保持距離的?！?/br>
    她說罷要走，顧易卻叫住了她，又加了一句。

    “希望你也能明白，像我們這種有企圖心的人，在那些人眼中永遠都是‘壞人’，所以務(wù)必保護好自己?！?/br>
    沈笑緣這才確定，顧易是真的沒想為難她。

    “謝謝學姐?！?/br>
    她說到做到，與顧易聊完之后就直接離開了醫(yī)院，沒有再回病房去看吳聿恒。

    顧易也給了朱遇結(jié)論：“不是因為她?！?/br>
    “所以還是因為你對不對？”朱遇拉住顧易，“顧易你一定要幫幫他，除了你沒人能救他。”

    “朱阿姨，如果吳聿恒不向我求救，我沒有義務(wù)‘救他’?！鳖櫼酌撻_朱遇的手，“這個世界上該對他負責的人，只有他自己和你們做父母的，而不是我這個陌生人?！?/br>
    “是我不負責嗎？”朱遇委屈極了，“吳聿恒他什么都不跟我說??！”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吧？”顧易質(zhì)問朱遇，“您難道不知道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您沉默的嗎？他當初那么努力是為了什么你當真不知道嗎？是你先放棄他的，現(xiàn)在憑什么又反過來責怪他？”

    “你、你這是在怪我嗎？”朱遇沒想到顧易忽然會對她發(fā)脾氣，“小恒出事，他爸人都沒來，你怎么不怪吳璋呢？他是大畫家名教授，所以你們都來欺負我這個小女人是吧？”

    朱遇說著就開始哭，哭訴她過去那些年一個人帶吳聿恒有多么不容易，她沒了工作沒了青春，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人生，可所有人都來怪她。

    顧易只是冷漠的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她哭到走廊里來往的人頻頻側(cè)目，而顧易依舊無動于衷時，她總算發(fā)現(xiàn)這一招對顧易不奏效，才抹了抹眼淚破罐子破摔。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快要結(jié)婚了，所以跟他爸是不可能了。你們怪我也沒用，反正把他養(yǎng)大這件事我已經(jīng)做到了，后面就讓那個吃糧不管閑事的藝術(shù)家對他負責吧?！?/br>
    朱遇掏出包里的繳費收據(jù)、診斷卡塞給顧易：“他爸要是不管，愛誰管誰管吧?！闭f罷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易攥緊手中的收據(jù)努力壓制著情緒，平靜了一會兒才進了病房。吳聿恒背對著門的方向躺著，她輕輕敲了敲門也沒有反應(yīng)。

    顧易走過去看了一眼點滴，還有一個多小時。

    她算了一下時間，然后給胡老師發(fā)了條信息，拜托他帶周涼去吃飯，餐館她已經(jīng)訂好了，而她可能過不去了。

    顧易在吳聿恒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睫毛抖動，才伸手捏住他的兩頰，將他扳正過來。

    吳聿恒也不再裝睡了，睜開眼別過臉，躲開了她的手。

    剛剛他媽說的話他全都聽到了，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的那一刻還是很難接受。

    老天爺像是在故意為難他，連那點私藏的幻想，都要給他挖出來，當著他的面敲碎。

    最后還是全都離開了，只剩下顧易。

    而他知道，這個女人對他的關(guān)心，也不過是想要他手里的畫罷了。

    這些天他無數(shù)次的嘗試，都無法抵抗生理的反應(yīng)。他畫不了女人，甚至看到那幅旗袍女性他都會作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這樣廢了，總之現(xiàn)在拿起筆都覺得是種煎熬。

    “顧易，我可能畫不出來了，我對你沒用了，你也可以走了。”

    吳聿恒原本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會如釋重負，卻沒想到反而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他注定只能做個沒人要的垃圾嗎？

    吳聿恒拉起被子蒙住頭，不想讓顧易看到自己的臉。

    “不是讓你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嗎？”

    雖然顧易說著責怨的話，但吳聿恒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吳聿恒，如果你選擇不相信任何人，那么就自己照顧好自己?！?/br>
    沒有人會一直遷就他的言不由衷，也沒有人能夠無條件的接受他的任性妄為，就像她跟朱遇說的一樣，如果吳聿恒不求救，誰都不可能救他，包括她。

    “另外，不要太看得起自己，比有你能力的畫家多的是，你畫不出來，代替你的人多的是。你對我來說本就沒有價值，有價值的只有你那個德高望重的爸爸而已。”

    吳聿恒哭得渾身顫抖，連舉過頭頂?shù)谋蛔佣佳诓蛔∷?/br>
    “沒有你父親，你什么東西都不算?！?/br>
    “別說了?！?/br>
    “吳聿恒，你在我眼里一無是處?！?/br>
    “我讓你閉嘴！”

    吳聿恒拉下被子，紅著眼對著顧易大吼。

    顧易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不是你對我沒用了，是我終于能夠甩掉你這個累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