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云逐是誰？

    我不曾聽過京中貴公子有這樣的表字。

    桂花酒是云逐第一次請蕭阿九喝的，他們喝的爛醉，騎馬險些跌到湖里去。糯米糕也是云逐喜歡的，云逐胃不好，貴人不許他吃這些不消化的東西，每次嘴饞了，都是蕭阿九冒著被揍的風險去廚房給他找。

    蕭阿九口中的云逐，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生得俊美無儔，對下人不茍言笑，實則卻是個溫柔無限的人。

    蕭阿九口中的云逐，帶著追憶，帶著想念，隔著不知何處出現(xiàn)的湖與海，山與河。

    他口中的云逐，好像一輪皎潔的月亮，又似一輪正在升起的驕陽。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誰?？墒敲看螁柶鹋c我歡愛的其他客人，他們要么搖頭不知道，要么忌諱般狠狠頂弄我，讓我再也問不出什么。

    云逐，追云逐月，光聽名字便知，是貴人相。

    我自知輕賤，萬不敢與貴人相比。

    只是有日他來了南風館里。名喚云逐的客人一身白衣繡金獅紋，一把白玉骨紙扇，扇子上文墨飄逸，墨中浮金。他坐在大廳的角落里，沉默不說一句話，整個人卻如天神發(fā)光，引人注意。

    “一壺桂花酒，兩碟糯米糕。”他揮一揮衣袖，便流出一腚金子做賞錢。

    我拿了金子，踟躕半晌，終是多了嘴:“今日蕭侍衛(wèi)值守皇城，不會來。”

    貴人這才抬眼正正經(jīng)經(jīng)看我，他笑了笑，如蕭阿九所說，果真俊美無儔，浮光無限。貴人的相貌偏清冷俊美，五官像被上天雕過一樣，這般精致無缺陷，與蕭阿九的英武舒朗不一樣。

    定然有無數(shù)女子愛他慕他，愿為他的片刻垂憐奉獻此生。

    我這樣想著，金尊玉貴的人淡淡說了話?！拔也徽宜??！?/br>
    貴人在那位子上坐了半個時辰，與蕭阿九不一樣，他坐在那里不看小倌兒也不聽曲，只自顧自喝杯中的桂花酒，吃著碟里的糯米糕，喝盡了，吃完了，便起身整理衣冠，飄飄灑灑結賬。

    他生得好看，卻沒人敢看他，客人們的目光落在折扇上便止，之后便裝作瞎子，硬生生低頭吃菜去。

    他也似乎習慣了這樣，不作停留，轉(zhuǎn)身即走。

    云逐走后半個時辰，天下起了瓢潑大雨，風聲呼嘯，人群四散。蕭阿九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騎著駿馬自駐守處趕回來，他的衣裳被大雨淋得全濕，進了屋里，卻來不及擦換，只急切地問:“云逐呢？”

    “云逐呢？李云逐呢??？”

    在場人一半茫然，一半震驚，沒有一個人告訴他。他瘋了一般往大廳里面走，雨水濕噠噠地落在腳下，前廳、后廳、角落，都沒有，他又一步一步，一間一間去小屋里尋，空屋來不及合上門，里面有人歡愛的，他連道歉也來不及了。

    “云逐！李云逐！你給我出來！你我莫逆一場，年少相識，憑什么因為一個念頭，一朝荒唐，就再不見我了！”

    “李云逐！你就是個縮頭烏龜，我們一同長大一同騎馬射箭看月亮，你給我名字、給我尊嚴、給我家，我的性命都是你的，又有什么事是說不開的！”雨水從他的頭發(fā)上流下來，把睫毛都打濕了。

    “你想要我生也好，死也好，做侍衛(wèi)也好，當孌童也好。只要能留在你身邊，我又有什么是不應的？”他喃喃。

    【四】

    蕭阿九不喜歡男人，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

    那雙叫人著迷的眼睛，里面有山河有抱負有義氣有迷惘，沒有半分情愛欲望。

    蕭阿九不喜歡男人，他甚至不曾愛過任何人?？墒鞘篱g事不能用情愛說盡，李云逐來的那天，蕭阿九被大雨淋得全身盡濕。外間狂風夾著驟雨，屋中雖生了碳火卻依然寒涼。他擁著棉被、手中捧著姜湯，凍得渾身打顫。我脫了衣服想為他取暖，卻發(fā)現(xiàn)他身上火熱，正在發(fā)燒。

    四月春寒，染了風寒可不是小事。折騰了一晚，已是午夜，醫(yī)館都關了門，沒有大夫也沒有藥，我便一盆涼水接一盆的打，用涼涼的毛巾去降他的體溫，為他以酒擦身。

    先是他飽滿的額頭，然后是高高的鼻梁、刀削般的下頜，他的上下翻動的喉結、他寬闊的胸膛，他結實的小腹，他……

    一只火熱火熱的手死死鉗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往他懷里拽去。猝不及防下，我跌在他如火一般赤裸的身上。他guntang的氣息噴薄在我的耳朵上，留下一無所知的欲望。

    我的呼吸忽然漏了一拍，虛俯在他身上，感覺到他身體的一部分從柔軟慢慢變得堅硬，抵在我的肚子上。

    也僅僅只是抵在我肚子上。

    燒糊涂的蕭阿九抱住我，下身不自覺上頂。似乎是在無意識的對著一件還算趁手的事物自慰。這感覺比被侵犯更加屈辱，我下意識間猛地推開他，沖力之下，床板吱呀作響。

    他也終于醒轉(zhuǎn)過來，一臉茫然的看著一切。直至看見頭發(fā)凌亂的我，和他劍拔弩張的下身。

    “對不起。”他苦笑著用被子蓋住不請自來的欲望，再沒有逾矩的動作，只靜靜注視著那點點燭光，宛如一尊雕像。

    很久之后，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忽然聽到他的嘆氣。

    長長的，輕輕的，微不可聞的融進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