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101
“就沒有別的方案了嗎?”安德烈面朝我的方向,話卻不是對我說的。梅青紅站在他身后,陰郁地陳述:“只剩方案101了,其余方案執(zhí)行人數(shù)不夠。” 于是安德烈沉默下來。 半晌,“什么時候執(zhí)行?”他問。 其實我想說方案101也生不了效,但他們不聽我的,只是自顧自地交談。 “后天,不能再遲了?!泵非嗉t干脆利落道:“假如能夠生效,早一秒都能讓多一點人活下來;假如不能——”他們對視一眼,安德烈露出一個苦笑:“外面還有人能幸存嗎?”梅青紅沒有回答。 “總之,祂是由我司人員引來的。我身為司長,有義務(wù)解決祂。假如我失敗了......”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就好好待在這里......等待......救援吧?!彼钌羁戳怂谎?,又過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保重。”這個高挑的亞洲女人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鋒利果決,還有因同伴接連犧牲而籠罩的沉郁,更突出她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銳氣。 梅青紅出門了。她去做一些臨行前的準備工作,還要最后調(diào)試一遍隔離室的設(shè)備運作情況,確保即使她不能再回來,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能維持剩下的人五十年的生存。 我悄悄溜到別的隔離室,從小窗往里面望去。 這里面隔離的都是已經(jīng)被感染甚至被污染的人,外表詭異到離奇,散發(fā)著rou眼不可見的精神波動,試圖感染下一個受害者,僅僅是靠隔離室的頂尖配置隔絕內(nèi)外。這項措施以前是為了保護里面的人,現(xiàn)在是為了囚禁里面的人——如果他們還能算作人的話。 多數(shù)房間里只余一具血紅的骨架,上面生長著膨大的血rou蘑菇,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紅孢子。還有一些房間里的人長出奇妙的復眼,斑斕的彩翅,六條或八條細長的手腳。另外一些已經(jīng)失去人形,成為糊了一地的各色組織。個別房間被白色的黏絲從內(nèi)部纏成了一個蛹。我費力地辨認,才從細絲中央找到一個干癟枯瘦的人形。有一個房間里格外有趣:天花板垂下七八條腸子,墻壁上鼓動著暗黃的皰瘤,最往里的一個角落里突出來半只手,地上滿是血水,不時冒出一兩個綠色的氣泡。血水正中央是一株心臟長出的樹,一邊泵動著血水,一邊長出白色的經(jīng)絡(luò)充當樹枝。 幸虧隔離室隔離效果驚人。我一邊想一邊逛完了六十四個隔離室,悲傷地發(fā)現(xiàn),除了安德烈和梅青紅,再沒有一個還清醒著的人類了。 不知不覺,我回到了安德烈的房間。 “青紅會沒事的,是吧?”他既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不置可否。 或許是我剛剛看了許多污染物,沾上了些許它們的氣息,也或許只是因為安德烈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這段短短的沉默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他瘋了一樣跳了起來:“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為什么他們?nèi)家粋€接一個地去送死?!我們對抗不了祂的!隔離塔都阻擋不了的東西——外面不會再有活人了!外面全都是——到處都是它!長滿了——”他臉頰肌rou抽搐著,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原本溫柔的藍眼睛有一點發(fā)紅。 我試圖安慰他,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想舒緩他的情緒,也想不出該從何下手。 “ 或許你可以去和她表個白?”我知道他暗戀梅青紅一年多,因為害怕被拒絕一直沒敢去追求——梅青紅一看就不是那種會被兒女情長牽絆住的女人——后來一拖就拖到了邪神降世,末世降臨,就更不好談這些風花雪月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一個不好他今天就得交代在這兒。眼下再不表明心意,指不定就再也沒機會了。他現(xiàn)在的情緒和抱怨的東西都太危險了。 幸好這招轉(zhuǎn)移注意力是有效的。 我松了口氣。 “——我應(yīng)該去向她表個白?!卑驳铝亦畹溃樕系募ou放松了,和我對視幾秒后,露出一抹夢幻般的微笑,喃喃:“我去找她?!?/br>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向梅青紅所在的總控制中樞。我不能去那里,沒辦法聽到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聲告白讓我遺憾地嘆了口氣。 * “——你被感染了,安德烈?!泵非嗉t嚴肅地說:“你剛剛在做什么?” 安德烈頭痛欲裂,又心有余悸:“一時想岔了,要不是突然想到來向你——”他略過了中間的話語:“——我差點直接變成污染者?!?/br> 梅青紅仔細端詳著他變得赤紅的雙眼,淡淡道:“看上去只是輕度感染,記得去樓下大廳測一下感染數(shù)值,隔離三天應(yīng)該能自愈。”說完她又轉(zhuǎn)過身去,走進總控室調(diào)試設(shè)備。 安德烈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忽然一拳砸在了墻上。 他是個懦夫,但在如今這個世界,越是勇敢的人死得越快。 隔日,梅青紅獨自走出了隔離塔。 我悄悄跟在她后面。隔離塔是國際生物聯(lián)合科研院的獨有建筑,用來預(yù)防實驗意外下,病毒或者別的一些什么擴散——雖然從現(xiàn)下結(jié)果來看沒有完全達到預(yù)期的效果。盡管如此,這恐怕也是人類最后的凈土了。雖然它同時也是罪魁禍首,那個祂誕生的地方。 路面早已布滿了詭異莫名的不明污染物。它們看上去柔軟而多汁,踩踏上去的時候甚至能夠蠕動躲避。 梅青紅肅容,緊皺了眉頭,步履加快,慎之又慎地走過了這段路。我緊跟著她,忽視了頭頂骨枝上垂下的血紅rou帶,路邊長出的形狀顏色離奇各異到挑戰(zhàn)人的想象力的rou塊。我辨認出其中一個像是心臟(慚愧我只認得這一個人類器官)。 在我駐足的片刻,梅青紅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目的地,我匆匆跑了幾步跟上她。 女子站在已經(jīng)看不出棱角的牌匾下方,喃喃念出已經(jīng)模糊到難以辨清的字體:“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研究分院?!彼o自己扣上一只防毒面具,輕輕推開了已經(jīng)形同虛設(shè)的大門。 鑒于許多線路已經(jīng)被血rou侵染占據(jù),不用再進行復雜的身份驗證,梅青紅憑著記憶在一片漆黑,僅有血rou散發(fā)的朦朧微光的研究所內(nèi)部緩慢探索,接著深吸一口氣,推下了總閘開關(guān)。 毀滅性的神經(jīng)毒素猛地釋放了出來,幾乎是同時,梅青紅轉(zhuǎn)頭以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 ——雖然我們都知道,對于這種新式毒素,防毒面具的防御效果只能說是聊勝于無吧。 我跟著她一路瞎跑,明顯偏移了回到隔離塔的正確方向——她迷路了。神經(jīng)毒素不可逆地損傷了她的大腦。她那種獨特的鎮(zhèn)靜,縝密和鋒銳都隨著意志的消失而泯滅了。這位曾經(jīng)的司長,如今只是一個普通的,甚至略顯遲鈍的女人。 “青紅!”安德烈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咬牙向隔離塔的方向跑去。這里和隔離塔有些距離,難得他能跑出來找她。 梅青紅吸入了高濃度的毒素,居然還能思路清晰地說話:“不要管我了......回去......活下去......你是我們最精尖的技術(shù)人才,只要你還活著,人類就不算毀滅?!?/br> 安德烈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變紅了,這似是一種不祥的征兆。 這個一貫懦弱的男人拼命搖頭:“我必須帶你一起回去!”梅青紅被他咬牙背在了背后,艱難地喘息著,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你呀......” 或許是終于意志模糊,一直以來的信仰沒有了再堅持的必要,她銅墻鐵壁般的心靈出現(xiàn)了一條縫隙,她終于能夠看見我了: 我站在她旁邊,難過又悲傷地說:“你為什么要去?我又沒有神經(jīng)?!?/br> /over/ <為防有人看不懂> 克蘇魯世界觀 隔離塔有人誤召喚了邪神(“我”),“我”出于好奇向這個世界投來了遙遙的一瞥。由于人類精神過于脆弱,絕大多數(shù)人很快被污染,成為外面血rou的來源,并作為污染源持續(xù)污染。這就是末日的由來。 梅青紅是人類中意志力最優(yōu)秀的一批,僅憑自身意志便抵抗了精神侵染,又恰巧在隔離塔工作,所以活到了最后還始終意志堅定,也因此一直看不見我。 隔離塔中的諸位研究人員為了贖罪嘗試了許多套方案試圖結(jié)束末日,最后結(jié)果是他們都變成了六十四間隔離室中的污染物。梅青紅嘗試了最后一套方案(也就是方案101),當然還是失敗了。 <be結(jié)局> 安德烈先前已半被感染,現(xiàn)在又出了隔離塔的安全環(huán)境,直面了大量的污染物,沒走到一半腳步就漸漸變得拖沓黏膩。 梅青紅似有所感,低頭看去,果不其然他的腳正在漸漸和路面長在一起。在和我對話之后,她的眼神也開始癡滯呆板起來。 他們最后佇立在了隔離塔門口,被污染物掃描儀掃出了89的高分,接著這個數(shù)值跳到了90。這意味著他們再沒有可能恢復人類意識了。他們和腳下的路面生長在一起,立成了一道血rou豐碑。 人類這個種族在事實上滅亡了。 我無趣地戳了戳他們已經(jīng)開始異變的頭顱,決定去找下一個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