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參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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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參商 陸英回到氈車時,天邊已是泛起微光,熹明的星子隱沒在紛紛彩彩的朝霞中,未燼的篝火微弱地閃耀在雪原大地上。 昨夜云消雨散,謝闌累得闔眼便昏睡了過去,秦滄翎卻是摟著人歇息一陣,反而神志回籠,精神抖擻。 yin毒在縱情交合中悉數(shù)釋放消解,少年卻無端地生出幾分心虛來,下床往火盆中添了些炭,又用熱水替謝闌擦拭了身子,換上一套干凈的褻衣。好在羅鵠榻間通常會在褥子上鋪層防水的油氈,秦滄翎索性將謝闌打橫抱到另一張床上,將滿是水漬精斑的被單毯子都換了。 就著從天窗中灑落的一束淺白光輝,少年溫柔凝望沉睡的謝闌,此夜良宵,眼前人便是心尖人,相思不擾。 輕輕在他臉龐上啄吻了一下,秦滄翎緊了緊被子,將人圈在懷里一同睡去。 是以陸英一撩簾子,便嗅到了滿室淡淡腥膻的石楠栗花氣息,雖然沒有成親,但是醫(yī)者哪會不知道這是什么味道。 秦滄翎在他人走近時便從夢中驚醒,慌忙套上衣裳鞋襪,沒讓他來得及進來,帷幔剛掀起一角便躥出帳篷,順帶著將陸英一同踉蹌著拉到車外。 待到少年一臉局促含含糊糊地告知了他昨夜之事,陸英坐在車轅上,扶著宿醉的額頭半晌沒有吭聲。秦滄翎也坐在他身邊,頭抵在屈起的膝蓋上。 陸英回頭望著他蜷成一團的樣子,卻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到少年的模樣。 當年他出重明谷不久,半途隨一支自瓊州前往洛京的官驛旅隊一道。那家老爺姓孫,乃珠崖郡下儋爾縣令,此番回京述職考評,因陸英解了他家幺兒路上偶發(fā)的驚厥癥,孫縣令得知至兗州都是同路后,邀他一道前行,當時十三歲的秦滄翎也是沿路順風一程的人。少年小小年紀,背負一柄華貴長劍,雖還沒有長開,可小臉上已是隱隱可見日后出挑眉眼。女眷們都挺稀罕這個懂事又一人獨行走在外的小俠客,很是照顧他。 不料過靈陀山脈時,卻是遇上了劫道綁票的山匪,鏢師與衛(wèi)兵見著實人數(shù)懸殊放棄了抵抗,他兩人亦隨著被擄的隊伍上了山。 半夜里,喝了那口陸英加料井水的山賊都被毒得橫七豎八,他解救出地牢里所有被關(guān)押的人質(zhì),卻唯獨沒有看見秦滄翎,一路尋去,終是在山寨的一間堂屋找到了少年。 進門便見幾個山匪倒地痛苦呻吟,他匆忙查看,發(fā)現(xiàn)都是不重的傷勢,卻能讓人立時失了行動能力;沖進廂房后,便見滿地是人,電光石火間,秦滄翎一個利落飛擲,匕首從陸英耳廓堪堪擦過,直插進那匪寇頭子掌中,把人直接釘在墻上,孫縣令的女兒正躲在一張破損的大桌下捂著嘴哭泣。 然而畢竟經(jīng)驗不足,少年將匕首擰轉(zhuǎn)扯出時,被飆射而出的鮮血噴了一臉。那時他目光清明,并沒有一絲一毫因濃重血氣而激起的無措。 現(xiàn)下卻出現(xiàn)在了秦滄翎的眸子里。 陸英突地想起一事,雖說江湖人行事多是不拘,年過而立才成婚的不在少數(shù),然而秦滄翎這般身世與樣貌一等一的,按說換作他人,說親的媒婆紅娘怕早已是踏破了瓊萼山莊的門檻,他卻至今連婚約都沒有一個。 當初自己同他在洛京尋找謝闌下落時,丐幫少幫主年撫生便悄悄與他八卦道——據(jù)年少幫主的話說天南地北都已傳遍了——逝水島齊夫人有意撮合女兒即墨飛飛和秦滄翎。 去年初春,江湖白道齊聚江南瓊萼山莊,難得五岳劍派掌門齊聚,商來翌年武林大會事宜。 秦滄翎作為晚輩,這等大事自是輪不到他置喙,只是待到大體事畢,眾人于倦游樓上,但見霽明湖駁霞殘虹,流煙墮霧,仿佛碎彩琉璃剔作天光云影,聊天話題閑散無逸,從門派八卦到海航遠貿(mào),不一而足,秦滄翎與即墨飛飛皆在隨行之列,逝水島島主即墨擎平的夫人,天姬齊繇便是在聊到幾家婚事時半真半假地打趣他倆。父親秦庭光還沒有開口,誰料一向爽朗懂事的秦滄翎卻直接當著眾人面嚴肅道是自己已有心上之人,不愿耽誤即墨小姐。 逝水島島主即墨擎平本不曾有意結(jié)秦家這門親家,只因秦滄翎比即墨飛飛小了不少,他意屬的女婿本是妄衡門掌教無崖散人的第三親傳弟子柯玄同??墒钦l料,柯玄同前年與即墨飛飛結(jié)伴前往西域龜茲,回來后就鬧得揚言老死不相往來。 瓊萼山莊為逝水島來客安排了后山饒絮閣,乃是一處曲徑通幽的雅致之所。然而清晨時,即墨飛飛不耐林間嘲哳清戾的鳴聲,摸索著捻了床頭紅碧白玉牡丹盆景中琉璃珠去嚇那些鳥兒。 她倒頭又睡,卻是不察一只紅腹灰山雀兒受驚飛躥,本是銜來做窩的纖薄汗巾,便悠悠飄落在了自己枕邊。 齊夫人辰時進臥廂,見即墨飛飛還在熟睡,本不欲擾她,突地發(fā)覺女兒床邊露出一角輕紗,疑惑拾起后,竟是一方男子的汗巾。那巾子淡淡青梅色,只有邊緣繡了片雪白翎羽。她立時念起,昨日晚間,秦滄翎邀與女兒一同泛舟湖上,甚親密。 其實當時不過十幾個隨長輩前來的年輕人,相約在湖心萍波亭聚會小酌,秦滄翎作為地主,親自去尋落下的即墨飛飛罷了。一葉扁舟就那么丁點兒地方,遠望之,便覺得舟上兩人貼得親近。 齊夫人有心看無心,越回想越覺得女兒與秦家小子處處透著曖昧,現(xiàn)下見倆人竟是已經(jīng)偷偷交換了如此私密信物,更為篤定。她這兩年來一直為女兒婚事憂慮,然而只要一提議親之事,即墨飛飛不是冷臉便是發(fā)脾氣。他們夫妻仨兒子,卻只有這么個女兒,即墨擎平倒不急嫁女兒,但齊夫人卻總擔心著即墨飛飛沒有走出和柯玄同的那段情。 秦滄翎這些年多在太行修習抑或游歷江湖,此番回到瓊萼山莊,已是褪去了孩氣出落朗朗少年,齊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關(guān)心則亂,竟是當眾便試探了少年的意思,誰料被立馬落臉。 眾人打著哈哈將這事兒含糊過去,但想必即墨島主與齊夫人自然非常尷尬,更不提即墨飛飛回去沖親爹親娘大發(fā)雷霆,怪他們什么都不問清楚,拿捏著子虛烏有的事兒就亂點鴛鴦譜。 而年撫生的重點卻是,哪個少年不曾懷春,秦少俠既然敢于在大庭廣眾下表明心跡,卻一直未坦誠那心儀之人究竟為誰,怕不是那女子出身煙花地,抑或什么高不可攀的金枝玉葉。 秦滄翎卻是干脆,連夜便留信離開,去洛京找陸英了。 陸英長嘆一口氣,想來當時所說心儀之人,便是謝闌無疑。 看著少年滿心踟躕的模樣,吁出一口白霧朦朧,陸英心道這惡人還是得我來當。 “阿翎,昨夜之事,謝公子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嗎?我相信你的愛意,但是他當時畢竟遭yin毒所控,雖是用疼痛將毒性暫且壓了下去一時,看似水到渠成,可你也是知曉謝公子性子的,縱然再是抗拒,也不肯拒絕了你,阿翎。” 秦滄翎聲音有些哽咽,只是小聲道:“我知道……我會好好同他道歉的?!?/br> “大哥相信你是有擔當?shù)娜?,既然喜歡,便得想清楚了,不可貪圖一時的新鮮;若謝公子他不愿意,那更不可強求?!泵嗣倌甑念^,像是安撫一只受挫的小獸,陸英終是不忍,轉(zhuǎn)過了話題,“昨夜你示意我詢問斛薛都侯,然而他只肯告訴我宴會上已說的那些,謝公子與他故人模樣相似,但已是近三十年前的舊事了……那時他已回到羅鵠,其中的牽涉也并不清楚。你的疑慮,還是開春后帶謝公子回太行,待到得見你師尊澹臺掌門后便可解開。左都侯說,他會一一為你們作答的?!?/br> 秦滄翎掌根摁了摁眼圈,點點頭:“好的,多謝你,陸大哥?!?/br> “那好,”陸英微微一笑道,“你快進帳里去罷,別讓謝公子醒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記得把天窗打開換換氣?!?/br> 少年的身形消失在落下的帳簾后,陸英卻是微斂了容色——這幾日來,明明施針湯藥同太一真氣的輸送,已大抵將謝闌身體內(nèi)的yin毒清除得所剩無幾,昨夜為何又會猛然暴增? 帳里隱隱傳來交談聲時,陸英在外面吃著早膳,望著天際淺色的長云默然不語。簾子拱開一角,小狗兒顛顛爬出,兩只前爪趴在他腿上,搖著尾巴討食吃。陸英將狗崽兒抱起揣懷中,將喝剩的一點羊奶慢慢喂給它,心道你倒是乖覺,曉得現(xiàn)在里面的兩人都顧不上你。 他沒有刻意去聽兩人究竟談了什么,但少年無疑再次開心了起來。 大梁民風開放,男子與男子結(jié)合之事陸英早已累見不鮮,更遑論當年青鳳白鸞雙俠更是一段佳話。他不過是一個虛長秦滄翎幾歲的朋友,沒有立場對少年的感情與人生指手畫腳,況且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陸英打心底覺得謝闌是個心善柔軟的人,秦滄翎也是知慕少艾年紀,有何不可。 但這日清晨謝闌看見自己時,下意識地有些慌張,似乎與少年一事讓他很是自責羞恥,自己作為秦滄翎的朋友則會怪罪于他。陸英裝作沒有注意,好在謝闌對醫(yī)理頗有興趣,已是自行研讀過、、等。時下文人紳士好雜學,玄理清談、算籌九章、岐黃醫(yī)術(shù)、博古收藏、琴棋書畫、觀星占乩、騎射武藝、堪輿風水、周易八卦,至少涉獵一二。且仕風尊崇進則救世退則救民,不為良相亦當為良醫(yī);大梁科舉中醫(yī)考科已是相當完善,太醫(yī)院院正官居正二品,各地府令縣衙中皆設(shè)有醫(yī)正職位,正因尚醫(yī)之風,醫(yī)者身份遠高于巫蠱厭勝之流。 陸英有意答謝謝闌,可惜遠行途中所帶基礎(chǔ)醫(yī)籍不多,只讓他先研讀,溫書閑暇之余輔導疑問,每當羅鵠有人來求醫(yī)時,也帶著謝闌一同前往問診,兩人間的局促倒也是消散了。 在羅鵠的這段日子,往后每每憶起,閉目好似便能望見雪原上溫柔湛藍的晴空與奔流吹拂的長風。 因為謝闌需要靜養(yǎng),是以氈車被移到了營地邊緣。常常清晨時分,秦滄翎會帶謝闌離開氈車,去雪原上。少年每日練功卻從未使用那柄鯊鮫鞘的華美長刃,多是隨手從帳中各式武器中挑選一樣;而謝闌則負責遛狗,牧羊狼犬每日都需得大量運動來釋放精力,丁點兒大的也不例外??粗⌒∫粓F在晶瑩的白茫茫里撲騰,若是卡在了太高的雪堆里,還需得秦滄翎與謝闌兩人合力將它刨出來。 小狗兒被秦滄翎取名霜猊,聰明得有些狡黠,心眼兒非常多。陸英五日會與謝闌施針艾灸一次,第二天謝闌身子酸疼疲乏難以下床,自然無法出門遛它。霜猊在雪原上撒野撒得累了,賣乖不想走路,謝闌每每都會將它抱懷里帶回氈車;若只秦滄翎一人帶它出門,回去時少年輕功踏雪無痕,小狗兒只能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著跑。 是以觀察一段時間,趁一次謝闌在刻描了經(jīng)脈xue位的木人上練習施針以后,將陸英的銀鹿針筒與皮質(zhì)針囊全給叼去藏起來了。但謝闌最是好整潔,練習施針后會細致妥當收拾用具,從未遺失過什么,省去了擔心自己到處亂放才找不著的懷疑。 最后藏匿品從柜子后面的獸毯下被找到,針筒上淺淺一排幼犬乳牙牙印,計謀敗露,霜猊慘遭秦滄翎打了屁股,再也不敢了。 謝闌每日除了為陸英輔導與研讀醫(yī)書,也開始學習羅鵠語。秦滄翎借來了許多記載傳說與歌謠的書籍,這些書籍與大梁的線裝冊很不一樣,大且重,羊皮紙張在硬脊處用羊毛線縫起來,皮質(zhì)封面撒花燙金,厚質(zhì)紙上用羽毛筆蘸墨寫著彎曲美麗的羅鵠文字,繪制著精致的插圖。書頁間夾滿了干花和羽毛的書簽,還有許多毛筆寫的漢字注解,不時可以展開一長條批注與一大張地圖。 為了不影響陸英思考作文章,兩人常常在帳外車轅的避風處掛上一盞風燈,炭盆小爐烤火,倒也溫暖自在,還可以煨上一壺熱奶茶。謝闌裹著毛茸茸的厚實斗篷,坐在絨墊上,慢慢地讀著古老的敘事長詩,秦滄翎頭枕在他腿上,偶爾糾正謝闌的發(fā)音。 這夜,謝闌讀得累了,開始背誦。羅鵠的冬天,未時過半天便已擦黑,現(xiàn)下其實沙漏鏤刻上不過申時,卻仿佛深夜般,謝闌柔柔的聲音散在靜謐中。 “凡大醫(y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fā)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兩人一齊望著天夜,草原的星斗和洛京大抵是不同的,群星在最沉寂的那一刻,慢慢滲出暗色的天幕,千萬的繁星流光溢彩,那么近地垂壓下來。 不知何時已是停了默誦,謝闌手指梳理著少年鬢邊的碎發(fā),低聲道:“真美……難怪在羅鵠的傳說里,先民睜開眼睛時,入目便是無盡星海?!?/br> 少年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指尖那新生出的薄薄一片指甲,拉到唇邊親了親,微笑道:“闌哥哥,羅鵠夏日的銀河才是最美的。那個時候,到了夜晚,星光下也能看清發(fā)絲……”因為星子太多,天都被漂得發(fā)亮,廣袤無垠的長空里,億萬的燦爛星辰如恒河的沙粒,每一顆都有不同的光芒。 風起,霜猊從斗篷里拱出頭來,嗚嗚嗚地叫著,秦滄翎望了望天空,但見烏云聚攏,星辰隱退,道:“怕是要下大雪了,闌哥哥,我們回屋去罷?!?/br> 一夜狂風呼嘯,謝闌本正幫秦滄翎收拾第二日行囊,突地忽聽得帳外犬吠不斷,霜猊也醒來跟著奶聲奶氣地吼了幾聲,少年披衣離開氈車去查看情況。 原來是一支大梁商隊被暴雪所困,循著燈火來到營地。商隊約莫三十余人,為首之人以羅鵠語求見左都侯,斛薛煢景在讓人查驗一應(yīng)過所官碟等手續(xù)后,允了他們的留住請求,商隊的人被安置進了五六個空置的帳篷。 此刻已是約莫子時,不料達鹿穆來氈車請陸英,道是商隊里有個人病得快要不好了,聽聞營地中有梁人醫(yī)師,萬望陸英去看看。 達鹿穆舉了火把照明,謝闌抱著藥箱同陸英一道去了營地南面。斛薛煢景的營地因冬時遷徙至賀蘭山遠離邊境,加之惡劣酷寒,行走宛梁的商隊皆有各自憑仗,幾乎不會在冷天貿(mào)然北上。此番暴雪,若非最終還是尋得了左都侯營地,這群人怕是會凍斃在荒原上。 羅鵠族人不斷送來熱飯熱菜,燒湯水點火盆讓受凍的旅人沐浴擦身,一時間帳里聲響嘈雜,人流攢動,唯有領(lǐng)隊守在病人床邊,面容凝肅。 陸英施診前與他道,自己只是個游方郎中,來羅鵠尋藥;領(lǐng)隊自報家門姓趙,家里行十七,巴州人士,棄文從賈,多年來一直于宛梁兩地跑商運貨,如今供職洛京金蚨商號。此番前來宛郁,是為京中貴人到極寒之地尋找北境霜山雪蓮,卻不巧天降暴雪,與接頭的人生生錯過。床上病得厲害的,是此番跟隨隊伍的商號掌柜小兒子。 翻檢病人眼瞼喉口,陸英切脈后便搖了搖頭,道是此人本因先天不足有所虛虧,平日里干重活長憋氣就胸悶難喘蓋因其所致,貿(mào)然來到宛郁高原后不久便有了肺水之癥,病情拖延,如今體腔濕啰音、下肢紫紺,劇烈咳嗽痰沫帶血,已是藥石罔效,他現(xiàn)下的一切治療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謝闌在一旁看著藥爐,計時的沙漏落盡后,戴上厚實皮質(zhì)手套揭下砂蓋,濃郁藥氣混著蒸騰白霧撲面而來,謝闌端起砂罐正將藥汁用屜布篩濾,驀地聽身后趙十七道:“霜山雪蓮乃是貴人與陛下冊封太子大典上的獻禮,我們休整后不等開春便需趕回洛京,否則將要耽擱了大事。” 陸英疑聲道:“今年帝后大婚時我便在洛京,當時陛下后宮未設(shè)子嗣虛懸,且不說皇后一月被廢,其他妃嬪到如今也不夠十個月懷胎的時間???” “張大夫,這你可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太子并非圣上親生皇子,而是當初京師動蕩時身死的郕王之子?!?/br> 端著藥碗早已僵立在場,謝闌望著領(lǐng)隊趙十七。男人半張面龐沒在昏黃陰影中,隱約不滿三十歲的模樣,正坐在床邊同陸英交談,沒有留意自己,謝闌突地開口道:“皇上末秋萬壽節(jié)方才及弱冠,正是鼎盛之齡,怎會這時便立亡兄之子為嗣?” 趙十七轉(zhuǎn)向謝闌,火光映亮了幾日來未曾修飾胡茬叢生的硬朗面龐,因他的突然插話而有些驚訝,卻也不曾賣關(guān)子,而是解釋道:“當年殤太子殿下賢名在外,黎民萬姓心之所向,人人都道他將是一代圣主,卻被jian人所害。小世子原以為罹難夭折了,卻最終被陛下尋了回來。” “當時宮里傳出消息時京中議論紛紛,人人都猜測孩子將來如何,大多覺得陛下會再封王銜,或者讓孩子直接繼承當年殤太子郕王爵位,誰知竟是立為太子!朝野上下稱頌圣上情深義厚,堪為表率,我們離開洛京時,欽天監(jiān)已經(jīng)擇好冊立太子的吉日了。” 謝闌面色慘白,卻終是未發(fā)一言,將藥碗端來遞與了陸英后,默然坐回桌邊從箱篋內(nèi)取配藥浴湯方,領(lǐng)隊好奇多打量了他幾眼,謝闌卻是愣愣怔怔,渾然未覺他人的注視。 回氈車時,秦滄翎還收拾著行囊,霜猊趴在他腳邊瞌睡,聽見兩人回來的腳步,迷迷糊糊地一躍而起,搖著尾巴沖了過來,一頭撞進了進屋的謝闌懷里。 少年自五歲起,幾乎每隔兩三年便會來到羅鵠,只因天寒地凍的極地北海,乃絕佳太一神功修行場所。此番有意沖擊第七層境界,倘若成功,將是太行四百年來,最為年輕便突破“物無其物”到達“形無其形”之人,只比記載中真君所用晚了一年而已。 極寒時的北海環(huán)境太過嚴酷,沒有功夫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內(nèi)熬過幾個晝夜,加之陸英也得陪同一道前往北海,隨時注意情況,防止秦滄翎出現(xiàn)意外,便只得將謝闌托付給左都侯與伊錫努赤,留在營地中。 謝闌游魂般,心不在焉地剪著燈花,一個不小心將棉線剪禿了,只得重新取樂火折來點燃。他出神地望著剪刀上鎏金候鳥的紋樣,怔愣一時,回過神來,拿出了羅列的單子幫少年一項一項地清點有什么是沒備好的。 秦滄翎察覺他有些心神不寧,便道:“闌哥哥,其實北海這個時候沒有什么稀奇的,冷得要命。還是得等到夏天,那時,深海的鯨鯢便會游來內(nèi)洋,山坡上會開遍雪一般的白色緹奴薇爾花。”見他聽后眸中的神往,只輕笑道,“我們很快就會回來,伊錫努赤雖然看著不靠譜,但是人還是挺好的?!?/br> 謝闌抿著唇點了點頭,少年繼續(xù)道:“不過有一次冬天,我在海底見過鮫人呢……可它很快便游走了。淺海海底的貝殼,倒是很多都有珍珠,我這次就帶幾顆回來送你和陸大哥?!?/br> 填制火絨的手一頓,謝闌微微笑了一下,只道:“不用了,阿翎,你能夠潛心修煉達成所愿便好,其他的莫要分心?!?/br> 秦滄翎歪靠在他肩上,皺了皺鼻子,道:“沒事兒的,我可是見過鴿子蛋那么大的呢……” 翌日清晨,伊錫努赤陪同謝闌送秦滄翎和陸英二人離開。 積雪沒到了腳踝,四人從圍場牽出了陸英與秦滄翎的馬兒,離開營地的一路都是伊錫努赤在喋喋不休。 “……還有昨夜商隊里生病的那人,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去。就在今天清早的時候,綺綺洛古斯跟我說,是在睡夢里死掉的,他們商隊的人現(xiàn)下正哀悼,尸體停在最大的那間帳篷里?!?/br> 陸英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道:“可惜了,其實如果挺過昨夜,還是有兩成活下來的機會?!?/br> 伊錫努赤點點頭,道:“生死有命。族里的人會去幫他們到賀蘭山砍一些樹,雪松或別的什么木材,適合你們梁人做棺板的,他們說,等雪化一些就帶著靈柩上路離開。大清早的你們要出發(fā)我說這些是不是有些晦氣?” 秦滄翎瞪了他一眼:“棺材棺材,升官發(fā)財!” 眼見已是走出營地一段距離,謝闌替兩人最后一次檢查綁上馬鞍的行囊,秦滄翎抬臂攬過伊錫努赤,用羅鵠語輕聲對他道:“好好照顧他。” 伊錫努赤同秦滄翎碰了拳,悄悄道:“放心罷,我會替你看好你的伊熹爾?!?/br> 秦滄翎望向清晨微風中謝闌秀美的面龐,道:“闌哥哥,等我回來。” 謝闌展顏一笑,點了點頭,看著兩人翻身上馬御韁而去。 ※ 沫白堆聚的深藍海浪拍打陡峭崖壁,少年如一尾游魚般破水而出,登上了海岸嶙峋礁石。抹了把臉,面龐上滴落的咸澀海水還未得及擦去,便在下頷處凝滯為冰滴。 精純內(nèi)力充盈滿經(jīng)絡(luò)百骸,秦滄翎略作調(diào)息,起身向著崖頂帳篷所在奔去。 卻見湛藍天空中掠過一只雪隼,山巔陸英背對而立,竹哨吹響一聲回蕩的嘹亮鷹戾,雪隼遙遙滑翔而下,停在他抬起的小臂上。 奔至近前時,陸英已經(jīng)將鷹爪綁縛信筒中的紙箋抽出讀了起來,臉色陰郁不定,竟是沒有察覺少年已是回到了身邊,抬頭時驚了一下。 但見隱瞞不住,陸英只得將信紙遞與了秦滄翎。 信上是謝闌熟悉的字跡,這些日子來,學習羅鵠語時記錄的注解,背誦醫(yī)籍時的抄默,還有為陸英訂改時的披寫,秦滄翎已是看過太多。 “滄翎如晤: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卑賤之軀,蒙君錯愛。滄海事別,山岳萬重,若此生不見,亦至死難忘。 珍重,珍重。 勿以為念。 謝闌 敬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