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勇來送飯，看到草褥子上的血，邊上一口空碗，淺淺的笑了，看阿法人的眼神也變得和善得多。

    他長得比羽溫柔，但因是米迦人，男孩還是怕他，聳著兩片單薄的肩胛，挪屁股拿背躲他，叫他看見后腰上的青印，微微蹙了眉。

    羽在門口抱著胳膊，不耐煩地等他，勇一出來，立刻說：“怎么讓你送來這，不等我去取？”

    勇眈了他一眼，問羽：“他后腰上的傷，你弄的？”

    羽梗著脖子，把頭扭到一邊。

    勇什么都明白了，嘆息：“就算是個(gè)阿法，你帶回來了就是你的人，是個(gè)畜生挨了踢都知道疼，把他踢壞了，誰跟你生娃……”

    羽正是誰都不服的年紀(jì)，說話有股輕率的勇魄：“壞了大不了再逮一個(gè)！”

    “一個(gè)都沒生，說什么大話！”勇踹他榆木似的腳脖，“滾進(jìn)去！”怕他再動(dòng)粗，瞪眼睛，“他也不是你一個(gè)人的阿法，等你懷上了，族里的人還用他呢?！?/br>
    羽怏怏不樂進(jìn)賬，新鋪的干草被他踩得咔咔響，男孩還待在原來的老地方，縮著脖，躲在帳子的陰角，冷白的皮膚上，刺目的一片青色，聽見他回來，瘦削的肩膀抖了抖，擤鼻聲轉(zhuǎn)而小了。

    說不出的煩心，勇的告誡言猶在耳，羽拔出綁在小腿肚上的小刀，剔下烤好的貼骨rou，放在大葉上推過去。

    兩天一夜，從擄來就沒正經(jīng)吃過一口東西，阿法男孩的肚子早餓慌了，兩眼發(fā)虛。

    食物近在咫尺，他不敢動(dòng)，怕米迦人突然的善待里藏著什么未知的危險(xiǎn)。

    羽知道他怕他，抱起一截大骨，徑自坐到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對(duì)付上面廢牙的筋膜：“你不餓？吃飯?！?/br>
    他說話的口氣，遠(yuǎn)比昨晚有耐心，男孩仍舊不動(dòng)手，羽從眼角的余光瞥過去，望到他蜷縮在草褥里瑩白的腳趾，腳背上沾到的鹿血，干涸了，變成暗沉的紅。

    “你們……會(huì)殺我嗎？”男孩忽地開口。

    羽看見他起皮的嘴唇，把水囊扔過去，想勸他，又不會(huì)安慰人地說：“暫時(shí)死不了?！?/br>
    男孩想起那個(gè)一斧子被米迦人砸開腦漿的卑塔族母親，害怕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羽看著他的眼眸，覺得很熟悉，他第一次在林子里獵到的小鹿，沒舍得殺就放了，也是這眼神：“放了你也出不去……”羽清楚他怕什么，故意說，“到不了村口，你的命就沒了……”

    羽說的是真的，男孩的眼中無望了。

    他像一顆被稠雨打壞的青果，快速地萎靡，酸腐味彌漫空氣中，羽覺得悶，透不過氣，胸口有一口燃燒的火塘，因?yàn)槿毖?，急速地黯淡下去?/br>
    幾乎是沖動(dòng)的，羽抓起男孩瘦筋筋的臂膀，鹿皮掉下來，粉白的軟rou貼著大腿狠狠晃了晃，羽把目光拽回來，落到他雪白的肚皮，斑斑血跡，初夜被男孩的「牙」咬傷，齒痕至今留在羽的拇指根，癢癢的，像圈小痂，突然改了主意，將人放下：“把飯吃了，我?guī)愠鋈??！?/br>
    族里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都來了，追著羽和他的阿法男孩，一路稀奇地將他們圍觀。

    羽把耷在男孩窄胯上的鹿皮提了提，低頭，貼著他的耳朵：“抓牢了?！?/br>
    煬火的氣息，在脖子上一蹭而過，男孩紅了臉，緊緊攥住兜屁股的皮子。

    他聽見許多聲音，風(fēng)里都是米迦人的味道……

    “他也是阿法人？這么小，能成結(jié)嗎？”

    “羞了，他害羞了！”

    “羽要帶他去哪？”

    “準(zhǔn)是村后的小樹林，大人們就喜歡帶他們的阿法去那里生娃……”

    陡然抬起頭，驚訝地盯著羽硬朗的側(cè)臉：“你抓我，是想……跟我生娃？”

    羽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直了，他不說話，變相是承認(rèn)了。

    男孩倏地慌張起來，這種感覺讓羽瞧見，以為他不樂意，心里別扭，懷揣惡意掐他的膀，手臂都捏細(xì)一圈：“擰什么，好好走！”

    真像那幾個(gè)米迦人說的，出了村，羽帶著他直奔小樹林。

    他們走得很急，往密林深處鉆，所有的聲音漸漸靜了，除了風(fēng)聲、樹葉的抖動(dòng)、鳥鳴、一深一淺的呼吸，什么都聽不見。

    羽的步子邁得很大，男孩被他箍在懷里，他走兩步，男孩得小跑上五六步，才能勉強(qiáng)跟上。

    羽領(lǐng)他來到一口泉眼旁，脫下他的鹿皮，男孩啊了一聲，蜷著腿，抱住自己的下身。

    樹梢上惱人的云雀，在這時(shí)嘰嘰喳喳叫起來，它們追逐著，像打鬧，互不相讓，高高飛上天空，又俯沖樹枝，終于決出勝負(fù)，一只鳴囀著，跳到另一只背上。

    這是要交配！

    兩個(gè)人，同時(shí)別開目光。

    羽紅著脖子，干巴巴催促：“去洗洗，把你身上的血跡洗干凈?！?/br>
    低洼里清澈的水，男孩心動(dòng)了，只是人不動(dòng)，小心的，拿小鹿似的眼睛，悄悄從睫毛底下偷看他。

    那是在防他……

    羽敗興地努嘴，順手扯下片翠葉塞到他手里：“會(huì)吹哨嗎？”

    男孩搖搖頭。

    羽楞了楞，又問：“歌呢？會(huì)唱嗎？”

    他讓男孩唱起來，聲音越大越好：“洗完前不許停下，要是我聽不見你的歌了……”羽拔出小腿肚的刀，朝濕泥地里深深扎進(jìn)去半截。

    說著，奪過男孩手中油綠的葉片，叼嘴上吹著走遠(yuǎn)。

    男孩唱的是一首羽沒聽過的歌謠，悠揚(yáng)的、清亮的，令他想起小時(shí)候，騎在母父的肩膀，張開雙臂，觸摸滿山坡吹過的暖風(fēng)，陽光和雨露，世上所有最柔軟明媚的東西。

    羽伸出手，掌心掃過樹葉蜷曲的葉尖，絲絲的癢，沙沙作響。

    樹梢上的鳥，不知何時(shí)飛走了，風(fēng)也停了，羽聽見泉水靜謐的流淌，猛地跳起來……突然意識(shí)到，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男孩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