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樂把偷偷買來的煙花炮仗從背包里掏出來的時候，佟童正窩在懶人沙發(fā)里打游戲，眼看著馬里奧就要回家了，他的目光卻落到許久沒見過的摔炮上。

    “你哪來的？”　對于連續(xù)通關(guān)的人來說，在勝利前結(jié)束并不是什么難抉擇的事情，佟童把游戲手柄擱在沙發(fā)里，起身蹲到李可樂旁邊。

    “那個賣毛片的麻子張還記得吧，剛剛過來路上看到他正擺攤呢，我就挑了幾個，你還別說，小時候的摔炮都有?！崩羁蓸钒迅黝悷熁ㄅ谥穹珠T別類擺在地上，“他那里還有大煙花，我尋思大過年咱們放點(diǎn)小的就行，免得去局子里守歲。”

    佟童點(diǎn)點(diǎn)頭，面上帶著孺子可教的表情拍了拍李可樂的肩膀，“你小子有長進(jìn)?！?/br>
    李可樂嘿嘿笑著sao了sao后腦勺，“那你說我們是看完春晚去放還是現(xiàn)在去？”

    佟童抬頭見掛鐘剛好指到八點(diǎn)整，如果等到春晚結(jié)束還有四個小時，可九點(diǎn)左右又有他最喜歡的小品演員出場，于是他有些猶豫不決。

    見佟童不說話，作為從小到大的死黨，李可樂提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要不我們現(xiàn)在只放摔炮，全部放完估計只要半小時，來得及看小品，再說了看不到明天還有回放呢，都算收視率的?！?/br>
    李可樂能和他成了死黨是有原因的，被說到心坎的佟童狠狠點(diǎn)了點(diǎn)頭，雙手一插把地上擺著的摔炮一股腦兒地抱在懷里，“走走走，我們遠(yuǎn)點(diǎn)放，隔壁爺爺他身體不好禁不起一驚一乍，最好去巷子頭?！?/br>
    “巷子頭？”李可樂揣上打火機(jī)跟在他身后，巷頭旁邊就是馬路，這樣明目張膽不太好吧，不過他沒敢說，佟童不是傻蛋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還記得葉海不？”佟童在前面吸了吸鼻涕開口道。

    “葉海？”李可樂頓了頓，似想到了什么，激動地一蹦半米高，“那傻逼回來了？我記得他不是被送到國外了嗎?！?/br>
    走到目的地的佟童把摔炮擱在墻角，嘴角努向巷口那家，“我昨天回來聽到他聲音了?！?/br>
    李可樂朝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疑惑的目光停在柵欄門上，“你確定沒聽錯？他在這兒又沒有什么朋友，而且大過年的他跑這來干嘛，難不成是來報……臥槽，還真是他！我艸??&；＊????”

    李可樂的聲音不大，以至于正從柵欄門里走出來的瘦小男人并沒有聽到他的臟話，昏暗的路燈下隱約能看到他披著齊腰的長發(fā)，身上裹著不厚的毯子。

    “嘿，這小畜生，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樣。”李可樂砸吧砸吧嘴，胳膊肘拐上佟童的背，“佟子，你說咋辦。”

    佟童死死盯著那個背影，想是跑過去揍他一頓，還是先罵再揍，正考慮著，葉海已經(jīng)在公交站牌下站定。

    “佟子，他在打電話。”

    “佟子，他掛電話了?！?/br>
    “佟子，他要進(jìn)去了。”

    “佟子……”

    佟童鼓起左腮，“可樂，你說葉海住美國怕不怕槍聲?！?/br>
    “這我哪兒知道……你有槍？”

    佟童沒理李可樂掉線的智商，彎腰拾起一盒摔炮，笑著朝他挑了下眉，“你上不上。”

    葉海從舊金山回來沒幾天就和家里吵了一架，賭氣跑出來時沒考慮春節(jié)期間酒店的房價幾乎是往日幾倍的價格，而他又沒有什么朋友，思來想去只有百亭街有個可以暫時收留他的酒吧搭子，住一晚上還得用瓶黑桃A抵。

    想到這，他忍不住掉了滴眼淚，抽抽嗒嗒地和電話那頭的人哭訴，“你不知道，我家重A輕B，雖然我jiejie她讀書不行還喜歡亂花錢，但因?yàn)樗茿lpha，爸媽總是偏袒著，哪像我，即使考進(jìn)常春藤，還不是說趕出來就趕出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四十五度揚(yáng)起頭想讓眼淚倒回去，電話那頭安慰了好幾句見沒效果后說了句微信轉(zhuǎn)過去三千塊。

    葉海低下腦袋，連忙劃開微信，見置頂?shù)牧奶炜蛘孓D(zhuǎn)了三千，笑得鼻涕流出來一截都沒功夫擦。

    好言好語地道了聲謝謝和新年快樂后，葉海攥緊身上的毯子掛斷電話。為了三千塊在寒冬里站個五分鐘還是蠻劃得來的。

    葉海收了錢，手指在發(fā)布朋友圈的圖標(biāo)處頓了頓，果斷退出微信又點(diǎn)開相機(jī)，對著自己通紅的眼眶和鼻頭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然后咔嚓一聲。

    他的皮膚白皙，又因?yàn)榭奁秃L(fēng)紅了雙眼和鼻子，怎么看都是我見猶憐，可是葉海還不滿意，他前幾天因?yàn)槌詿旧匣?，人中正中間長了一顆又大又紅的痘，這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不丟死人？

    把圖片導(dǎo)入修圖軟件，葉海熟門熟路地P掉自己的痘，順帶把下巴修尖了一點(diǎn)?？粗響z惜感的照片，葉海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烧郎?zhǔn)備把照片導(dǎo)出來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背景圖里似乎有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子。

    葉海猛地回過頭，可是四周除了往來的零星車輛就只有他一個人。

    “誰??！誰在這？！”色厲內(nèi)荏的聲音并沒有什么威懾力，躲在樹后的李可樂還笑出了聲，“佟子，他好像發(fā)現(xiàn)我們了……膽子比老鼠還小?！?/br>
    李可樂計上心頭，把剛拆好的摔炮全塞到佟童的口袋里，“你瞧著，看我嚇?biāo)浪！?/br>
    佟童埋頭努力拆摔炮沒空理，就怕一會兒鬧起來裝備跟不上。

    李可樂清了清嗓子，按著喉結(jié)發(fā)出詭異又?jǐn)鄶嗬m(xù)續(xù)的聲音，“葉海～你害得我好苦啊～我睡在這里，好冷～你快來，陪陪我～”

    “……哇啊，有鬼??！”葉海本來就很不安，這回聽到聲音頓時尖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屋里跑，可能因?yàn)楸粐樀接只蛘咴谑彝獯艟昧诵⊥瘸榻睿瑳]跑幾步就摔在地上。

    李可樂見他摔了個狗吃屎，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正巧佟童的摔炮也準(zhǔn)備好了，揚(yáng)起手朝葉海扔過去一把。

    噼里啪啦的爆炸聲瞬時響起，葉海受了驚嚇，這會兒更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diǎn)背過去，可同時他也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露出的一截手腕。

    白皙纖細(xì)的手腕上紋著鴉青色的圖案——是葉海非常熟悉的紋身，他一頓，瞬間就不害怕了，甚至打開了相機(jī)錄像。

    葉海還趴在地上，從佟童和李可樂的角度看過去，有動靜但好像又爬不起來，像是被嚇到卻又沒出什么問題，于是放下心繼續(xù)扔摔炮。

    二十幾盒摔炮沒一會兒就見了底。

    李可樂捏著最后一個炮，有些意猶未盡，“佟子，撤不？”

    佟童拍掉手掌上的灰，搖搖頭，“太便宜他了?！甭叩饺~海身邊，他伸出一只腳踢了踢葉海的胳膊，“死了沒?！?/br>
    李可樂繞到葉海另一邊蹲下，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的狼狽樣，還沒看到臉就聽見這人在嘀嘀咕咕“對，百亭街163號，就在巷頭?！?/br>
    “什么就在巷頭？”李可樂推了他一把，這下總算看到正臉了——巴掌大的瓜子臉上又有眼淚又有鼻涕還糊著摔跤時沾上的灰塵泥土，本來以為葉海見到他們會害怕會驚訝，沒曾想這人竟掛著笑，還是那種jian計得逞后的笑。

    李可樂被他坑過幾回，知道葉海是出了名的‘不會叫的狗’，于是下意識看向一旁鎖著眉頭的佟童，“佟子……”

    佟童比李可樂更了解葉海是什么人，現(xiàn)在他笑得這么得意顯然是找到什么救兵了。

    可佟童是誰，論打架從來沒認(rèn)輸過。他居高臨下看著葉海，冷笑道，“剛剛叫的蠻大聲嘛，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在美國這幾年就不怕有一槍落在自己身上……”

    葉海估摸著警察馬上就到了，頓時心不慌腿也不麻了，“我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br>
    “你好意思說這話，要不是你個賤人，佟子他jiejie能死刑？真他媽找抽呢！”李可樂看他那副惺惺作態(tài)的嘴臉就來氣，抬手甩過去一巴掌。

    清脆的掌聲在沉寂的室外很突兀卻也很解氣，葉海被李可樂蓄了力的一耳光扇得鼻頭發(fā)熱，等反應(yīng)過來一擦才知道是扇出了鼻血

    “你，你們……”葉海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沒一會就看到有兩個穿執(zhí)勤服的警察走過來，看到站著的佟童和李可樂問道，“你們誰舉報放炮的？”

    佟童和李可樂對視一眼，暗道不妙，正準(zhǔn)備搖頭說不知道，葉海卻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指著身邊兩個人，尖聲道，“是他們，就是他們倆！警察叔叔，我有證據(jù)，我剛剛錄下來了！”

    除夕夜還在執(zhí)勤的警察態(tài)度冷淡，就著葉海的手機(jī)看了幾秒，“行，那你倆跟我們走一趟？”

    李可樂哭喪著臉，見佟童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嘆了口氣，“警察叔叔，不是罰款就可以了嗎？怎么還要去警察局啊，我和他就是想營造一下春節(jié)氣氛，沒別的意思?！?/br>
    “年前就通知了不要燃放煙花炮竹，往小了說是破壞環(huán)境，往大了說就是知法犯法。”站的遠(yuǎn)些的警察一直沒開口，一說話才發(fā)現(xiàn)是位女性。

    佟童抬眼看過去，見她個子高挑，穿著臃腫的棉服也不顯胖，戴著黑口罩只露出一雙看不清的雙眼。

    佟童皺了皺眉，附近的警局他都熟悉，怎么不曉得來了這號人物。

    “你們還打架了？”男性警察這時才注意到葉海臟兮兮的臉和鼻血，轉(zhuǎn)眼又看向佟童和李可樂，見他倆的衣服也不怎么干凈，“……斗毆?。俊?/br>
    葉海沒想到火還能燒到自己身上，剛想反駁是單方面霸凌，可目光移到佟童兇狠的眼睛又把話咽了回去“沒，沒有，我剛剛摔了一跤，和他們沒關(guān)系?！?/br>
    “那行，你倆跟著走一趟唄。”

    李可樂還想說點(diǎn)好話挽救一下，沒想到佟童居然很聽話地嗯了一聲“和他沒關(guān)系，是我一個人干的?！?/br>
    佟童視力好，葉海的手機(jī)又沒貼防窺膜，所以視頻內(nèi)容他明明白白，只有他的手腕和一小戳頭發(fā)出鏡了。怕對方不信，佟童擼起袖子把手遞過去“你看，確實(shí)是我，只有我?！?/br>
    確實(shí)和剛才視頻里的紋身一樣，男性警察點(diǎn)點(diǎn)頭“行，那就你跟我們走吧。”

    佟童拉住想辯解的李可樂，瞪了他一眼“別跟我劇透，等我回來自己看?！?/br>
    李可樂癟著嘴，只差沒哭出來，熟悉佟童的他沒糾結(jié)要不要跟兄弟共患難，只狠狠點(diǎn)了點(diǎn)頭“行?！比缓筠D(zhuǎn)頭看向警察“他要去多久啊，我什么時候去接？”

    “快一小時，慢兩小時?！?/br>
    一旁的葉海凍得瑟瑟發(fā)抖，聽到這話來了精神“不是吧警察叔叔，他犯了法哎，不需要拘留嗎？”

    按規(guī)定說的確需要拘留，但是考慮到春節(jié)還是除夕夜，男性警察留了情，這下葉海一提醒他也有些下不來臺。

    “葉海，你他媽有病吧！”李可樂一蹦老高，要不是佟童拉著，這回只怕又扇了一嘴巴。

    “花警官，法不容情?！备咛舻呐炜聪蛸⊥?，“警局里有洗漱用品，不過做筆錄需要身份證，你可以去拿。”

    佟童不想有外人去他的屋子，于是讓李可樂幫忙取，自己則跟著倆警察上車等著。

    坐在警車后座的佟童望著空蕩蕩的馬路有些出神，六年前的冬天他和李可樂還有jiejie也在這里放摔炮，那時還沒有嚴(yán)禁煙花爆竹，所以還有三十發(fā)的大煙花，他和李可樂去點(diǎn)火，引燃導(dǎo)火線的瞬間，倆人飛快的往回跑，而jiejie就站在屋檐下，捂著葉海的耳朵朝他倆笑瞇了眼。

    “唔，下雪了。”

    佟童回過神，按下車窗伸出手去接雪花。

    ……李可樂幾乎是飛著跑過來把身份證和背包塞到他手里，鼻子因?yàn)榭癖嫉木壒始t彤彤的，“佟子，三天后給你接風(fēng)洗塵?！?/br>
    佟童笑著捶了他一拳“說好別給我劇透啊……好了好了，怎么還掉貓尿了，只是去蹲幾天又不是死了……蠻冷的，快回去吧，走吧走吧?！闭f完也不等李可樂回應(yīng)，徑直按上了車窗。

    佟童扭過身子，視線下意識一瞥，正好和后視鏡里的桃花眼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