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衍的母親是個很有才華的女人，她提筆寫盡人間事，卻把自己永遠(yuǎn)留在了三十歲的第一天。寧衍那時候還很小，四歲大的孩子親眼目睹一抹純凈的白色從高樓躍下，還以為那是一只急劇下墜的白色飛鳥，直到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母親緊閉著雙眼，嘴角牽起一個松弛地微笑，那一刻畫面像是定格住了，蛋糕盒從手里滑落，就像母親一樣，碎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關(guān)于母親的病，他也是從一本日記里知道的，那時候父親已經(jīng)打算再婚，寧衍把遺物整理出來打算都燒了，大多數(shù)都是母親生前愛看的書，他之前并沒有太在意，偶然間看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被壓在最下面，寧衍把本子抽出來，打開它一頁一頁地看過去，表面上這是一本日記，其實(shí)更像是一本自我診斷書，時間跨度為兩年，最后的日期就是母親自殺的那天。

    從日記里地描述來看，母親時常出現(xiàn)幻聽，耳邊總是有個女人的聲音，說她的丈夫出軌，那聲音伴隨了她有一段時間，跟丈夫傾訴過，卻并沒有當(dāng)回事，只說可能是因?yàn)樽罱鼘憰行肭榫w，讓她放松。然而休息了一個多月卻并沒有好轉(zhuǎn)，后來母親開始信了，甚至?xí)櫿煞虻男雄櫍{(diào)查他接觸過的人，她感覺自己每天都活在嫉妒和憤怒里。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生病了，并且開始對抗這種偏執(zhí)地行為，但她越是反抗，負(fù)面情緒越是要將她吞噬。痛苦的精神折磨持續(xù)了兩年左右，終于在最后一天，她一躍而下，帶著自由地微笑，從地獄里掙脫了出來。

    ————“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

    這是寧衍后來查到的，所有癥狀都能對上。

    －

    在盛夏的蟬鳴中，期末考試總算是結(jié)束了，暑假開始的第一天，程煥在床上賴到了中午十二點(diǎn)，如果不是寧衍進(jìn)來叫他吃飯，他還能一直睡。

    寧衍不喜歡有外人在家里，所以沒有請保姆，只有一周一次來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平時上學(xué)的時候早飯可以在路上買，午飯晚飯能在學(xué)校解決，唯獨(dú)周末比較麻煩，為了保證程煥不亂吃東西，寧衍學(xué)會了做飯。

    午飯是簡單的皮蛋瘦rou粥，熬得很稠，上面撒了一層細(xì)碎的蔥花，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程煥連著吃了兩大碗，他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摸自己鼓起來的肚皮，贊嘆道：“阿衍，這粥做得太棒了。”說完還打了個飽嗝。

    對面的寧衍還在細(xì)嚼慢咽，一碗粥愣是讓他吃出了西餐的感覺，優(yōu)雅又從容，他淡淡地回了句：“你喜歡就好?！?/br>
    “當(dāng)然喜歡！”程煥又打了個飽嗝，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對了，叔叔和我媽不回來嗎？”

    “爸希望我們?nèi)ツ沁叴欢螘r間，但我不想去，”寧衍抬頭看著他，“你呢，想去嗎？”就算程煥想去，他也不會放人走的。

    程煥倒是無所謂，“你不去的話，那我也不去了?！?/br>
    這個回答取悅了寧衍，他眼里含了一絲笑意，繼續(xù)對著那張下飯的臉喝粥。

    寧衍的父親是去年十月份被調(diào)到M國總公司去任職的，程煥的母親為了不和丈夫分開，只能撇下兩個孩子跟著去了。

    午后耀眼的陽光穿透落地窗曬到客廳里，躺在沙發(fā)上的程煥被照的皮膚上鍍了一層光，寧衍洗了碗筷出來就看見這人晾著兩條又細(xì)又直的大白腿，像是在勾.引他。

    大約是吃了飯有些犯困，程煥手搭在肚皮上，眼睛都快閉上了，寧衍就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靜靜地看著，漸漸的自己也有些困了。

    午后的安寧被一陣手機(jī)鈴聲打破，寧衍皺著眉睜開眼睛，看見程煥正伸手去抓茶幾上的手機(jī)。

    “喂？”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程煥突然跳起來，驚叫一聲，“??？你快到了？”

    掛了電話后，寧衍看他拍了拍腦袋，于是奇怪地問：“怎么了？”

    “秦海來了?！?/br>
    寧衍眉頭擰得更深了，眼神冷得要命，“他來干什么？為什么知道我們家地址？”

    “哎呀，阿衍，”程煥看他要生氣，趕緊蹲在他腿邊，手搭在大腿上晃了幾下，“是我告訴他的，昨天從學(xué)校離開之前，他找到我，說下學(xué)期要學(xué)理科，但是數(shù)理化又不太好，讓我?guī)兔ρa(bǔ)補(bǔ)課。”

    寧衍冷哼了一聲，垂著眼看他，“那就學(xué)文科。”

    “好像是他父母要他必須學(xué)理科的?！?/br>
    寧衍捏住他的鼻子往上揪，“所以你就讓他來家里了？有征求過我的意見嗎？”

    大概是因?yàn)槔⒕?，程煥并沒有掙扎，他疼地齜牙咧嘴，卻還是笑著，“對不起嘛阿衍，就這一次，下次我跟他去外面補(bǔ)課?！?/br>
    這話一說出來寧衍臉色就變了，他松開程煥的鼻子，猛地握住對方的胳膊把人拽起來，程煥猝不及防撲在他身上，一條腿正好跪在寧衍的雙.腿.間。

    那眼神像刀子一樣鋒利，程煥有些害怕，“哥……你……”

    他手撐在寧衍的胸口，隔著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對方蓬勃溫?zé)岬纳眢w，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觸感。

    “你再說一遍，要跟他去哪？”

    程煥不知道這人怎么突然就生氣了，在家補(bǔ)課不行就算了，為什么在外面也不行？他掙扎起來，奈何寧衍力氣太大，他越是動得厲害，手臂就越痛。

    “我——”程煥正要說話，門鈴?fù)蝗豁懥恕?/br>
    他感覺自己胳膊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于是趕緊爬起來，光著腳就去開門了。

    “下午好啊，程煥同學(xué)?！鼻睾｝b著大白牙站在門外，腦門上全是熱汗，連領(lǐng)口都被汗?jié)窳恕?/br>
    程煥也沖他笑了一下，側(cè)身把門口讓開，秦海走進(jìn)去低著頭換鞋，再抬起頭時就看見程煥身后站了一個個子高挑的男生，他笑容僵在臉上，“怎么寧主席也在這……？”

    那雙眼睛冷冷地看著他，略微帶著些敵意。

    “寧衍是我哥哥，我們住一起的?！背虩ㄕ驹趦扇酥虚g，他rou眼可見寧衍不歡迎這個人，但也沒辦法，誰讓他昨天嘴快讓人來家里呢，還把地址也說了。

    既然不想見到秦海，那他把人帶回自己臥室里不就好了嗎，秦海顯然也是這個意思，兩個人已經(jīng)走到樓梯下了，身后的寧衍突然開口道：“去哪？”

    程煥想起之前寧衍看著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害怕，他指了指樓上自己臥室的方向，“我、我?guī)先パa(bǔ)課。”

    “你去把我的理綜卷子和數(shù)學(xué)卷子拿下來，就夾在數(shù)學(xué)課本里，我陪你們一起學(xué)習(xí)?！睂幯艿囊暰€下移，看了眼程煥的腿，“去穿條長褲下來?！?/br>
    他又對旁邊的人說，“學(xué)弟，在餐桌上可以嗎？地方夠大，光線也好?！?/br>
    雖然秦海是為了程煥才來的，但這里也是寧衍的家，他一個客人自然不敢說什么，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我都行?！?/br>
    最后三個人坐在餐桌前，寧衍在他們對面，他手里捏著筆，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筆尖戳在卷子上，暈出了一團(tuán)黑色的墨跡。

    對面兩個人挨得很近，頭幾乎就要貼到一起去了，手臂也蹭在一起，寧衍注意到，程煥一直在認(rèn)真地講題，而秦海卻時不時地看向程煥，目光的位置應(yīng)該是嘴唇。

    寧衍幾乎要把筆給捏斷，他的煥煥總是這么惹人注意，以前只有女生會表示好感，他尚且不能說什么，但現(xiàn)在連男生都……哪怕只是被盯著嘴唇看，他都覺得程煥被玷.污了。

    ……

    “好了，今天就到這吧，講太多你也消化不了，”程煥拍拍秦海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剛剛給你劃的公式一定要背哦?！?/br>
    他把人送到門口，秦海站在門外還有些依依不舍的樣子，“程煥，明天我還能來嗎？你講得太好了，我一下就聽懂了?！?/br>
    “額……”程煥回頭看了眼一直盯著他的寧衍，訕訕地說：“最近我有點(diǎn)事，等忙完了再聯(lián)系你，好嗎？”

    秦海點(diǎn)頭道：“那你一定要聯(lián)系我！”

    把人送走后，程煥回到餐桌邊，講了好幾個小時，喉嚨都快冒煙了，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飲而盡。

    他一邊收拾桌上的書本，一邊用余光瞟朝他走過來的寧衍，有些不高興地撅著嘴，“哥，你干嘛對客人那么兇啊，人家又沒惹你?！?/br>
    “又不是我請來的?！?/br>
    “……”好吧，他承認(rèn)，不經(jīng)同意叫人上家里來是不太好，可來都來了，不該以禮相待嗎？

    程煥把課本收好抱在懷里，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走，寧衍也跟著往樓上走，一直到房間門口，程煥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轉(zhuǎn)身，“阿衍，你今天怎么了回事，總是跟著我?！?/br>
    寧衍慢慢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眼神有些古怪，“你說我為什么要跟著你？”

    程煥背后有些冒冷汗，他覺得寧衍身上有一種無形地壓迫感，從接到電話開始，好像整個人就變了似的，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他往后退了半步，“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

    寧衍卻只是看著他。

    “是因?yàn)槲易屓说郊依飦韱?？對不起，你不喜歡的話，我下次——啊——！”

    話還沒說完就被寧衍抓住了手，力道之大，讓他忍不住驚呼出聲，寧衍卻像是沒聽到，抓著人就往自己房間里拽，書本卷子掉了一地。

    “砰”地一聲，房門被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