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出來之后緊接著就要填報志愿，原本一切都應該很順利的，可程煥卻遇到了阻礙。

    程女士此刻正坐在兒子的床邊，她其實心里也在打鼓，但面上始終保持著慈母般的溫柔，“小煥，mama雖然不想插手，但總還是要過問的?！?/br>
    程煥乖巧點頭，“mama，我已經(jīng)決定去A大了。”

    他以為程女士會很高興地支持他，然而卻遭到了反對：“A大當然是好，我聽你叔叔說，小寧也打算報A大，但是小煥啊，A市太遠了，就留在這兒吧，以后每個周末還能回家住?！?/br>
    程煥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淡，他握住程女士放下膝上的手，“A市也不遠啊，我都查過了，到咱們這兒三個小時的飛機，我可以和阿衍常?；貋砜茨銈儭！?/br>
    程女士欲言又止，總不能說，我不同意你去是因為發(fā)現(xiàn)你哥哥對你有不正常的心思吧？

    “mama?！背虩ǘ紫聛恚址旁诔膛康南ドw上晃了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而且不是還有阿衍嘛，你們之前出國那么長時間，都是他在管我，你別擔心好不好？”

    程女士輕嘆一聲，手掌輕柔地覆蓋在程煥的發(fā)頂，掌心下柔軟的發(fā)絲提醒著她，程煥雖然成年了，卻還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兒，他臉頰還有些嬰兒肥，睜著懵懂的大眼睛時，顯得格外招人疼。

    她語重心長地說：“小寧也不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將來會交女朋友，會結(jié)婚，會有自己的家庭，這些你也會有。再親的兄弟，最后都得分開，你明白嗎？”

    程煥眼神晃了晃，閃爍其詞：“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嘛?！?/br>
    “mama還是希望你留在S市，這是……”程女士頓了頓，神色憂愁，“這是為你好。”

    沒有一個母親會害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這一年來每天都努力學習，好不容易考上了A大，你不讓我去，我不會甘心的！”程煥蹭的一下地站起身，嘴角向下撇著，有氣惱也有頹喪。

    確實，S大雖然是本省最好的大學，但跟A大相比，簡直是相形見絀，尤其是理工專業(yè)，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能考上A大的人，又怎么會看得上區(qū)區(qū)S大呢。

    程女士滿面愁容地看著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兒子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向來是溫順開朗的，即使不笑，嘴角也總是有些上揚的弧度。

    前程當然重要，可一想到寧衍對程煥的態(tài)度，程女士心里很不舒服，雖然還不能確認，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是很準的。

    寧衍看程煥的眼神，絕對不止是哥哥看弟弟，但奇怪的是，程煥看寧衍的時候，也有些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她近來精神緊張產(chǎn)生的錯覺。

    “小煥，”程女士抬頭望著他，“你真得只是因為喜歡，才想去A大的嗎？”

    程煥心頭一跳，眼睛微妙地看向地面，“當然啊，mama，你怎么這么問？”

    程女士搖搖頭，勉強笑了一下，即使保養(yǎng)得再好，眼尾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幾條明顯的皺紋。

    她站起來，微微仰頭看著長高了不少的兒子，“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mama不會逼迫你，別太有壓力了。”

    其實不想妥協(xié)，但她要扮演好一個溫柔母親的形象，如果兒子不開心了，她還是會做出讓步的。

    程女士一出房間就看見了靠門邊的寧衍，兩手還插在褲子包里，無論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身體姿態(tài)，都十分隨意自然，絲毫沒有因為偷聽而產(chǎn)生羞愧和尷尬。

    寧衍也看著她，站直了身體，略微頷首。

    “阿姨。”

    程女士松開搭在門把上的手，轉(zhuǎn)過身扯出一絲笑容，“小寧還不去休息嗎？”

    寧衍并沒有回答，而是往樓梯方向走了兩步，回頭去看程女士，“阿姨，可以下去聊聊嗎？”

    程女士望著寧衍風平浪靜的臉，一時不知道能聊些什么，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客廳只留了邊緣一圈光源微弱的射燈，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外面路燈的光線，偶爾能聽到汽車駛過的聲音，還有樹葉沙沙的聲響。

    外面狂風亂作，就快下暴雨了。

    “阿姨，我知道你不想讓煥煥跟我走?！?/br>
    程女士臉上一僵，沒想到寧衍能這么直白地把話說出來，她給自己倒了杯涼水。涼水入喉，稍微壓下她內(nèi)心的不安，徐徐開口：“小寧，你是個成熟的孩子，但小煥不一樣，你也看出來了，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我作為一個母親，舍不得他出遠門，這再正常不過了?！?/br>
    “我可以理解?！睂幯苷f：“但沒有必要?！?/br>
    這話讓她才壓下去的不安情緒又冒出了頭，她放下杯子，看著不遠處昏暗燈光下面容不太真切的寧衍，深刻的五官將光影切割成了好幾片。

    程女士皺眉，“什么意思？”

    寧衍的頭偏了偏，光影隨之發(fā)生變化，“字面上的意思，您擔心他，我可以理解，但我能照顧好他?！?/br>
    他目光落在程女士的雙眼上，冷漠中帶著難以忽視的壓迫感，“阿姨不信任我嗎？”

    程女士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寧衍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從他十歲到現(xiàn)在，九年多的時間，她深知這個少年有多沉默寡言，甚至大多數(shù)時候是陰郁的，卻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對視一眼都令人汗毛直立。

    她在想，為什么程煥能跟這種性格的孩子處好關(guān)系呢？

    “我沒有不信任你?！背膛款D了頓，又說：“還是看小煥自己的選擇吧，萬一他也舍不得我呢？”

    “好啊?！睂幯苄α诵Γ叭绻麩ㄗ罱K選擇留在這兒，我也會改志愿的，到時候還麻煩您去勸勸我爸，讓他千萬別生氣，他血壓高，別把自己折騰進醫(yī)院了?！?/br>
    狂風拍打在落地窗上，發(fā)出駭人的聲響，似乎要將玻璃擊碎。天邊一聲悶雷過后，閃電瞬間而下，照亮了半片黑云密布的夜空，程女士正對著落地窗而坐，從窗簾縫隙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白色光亮。

    頃刻間，暴雨而至，噼里啪啦地擊打著玻璃，毫無節(jié)奏，讓人心亂如麻。

    程煥最后還是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填報了A大，至于那次聊天，沒有人跟他提起，他什么都不知道。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程煥拍下兩張錄取通知書放在微信朋友圈里，評論很快被“恭喜”、“羨慕”攻占。

    －

    暑假即將告罄，眼看著開學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程煥被程女士催著回了趟鄉(xiāng)下姥爺家，一大早一個人去的，到了下午都還沒回來。

    寧衍便趁著這個時間，走進程煥的房間里。

    他輕車熟路地打開書柜玻璃門，里面的書并不多，他了解程煥的習慣，不愛把書放在書柜里，更愛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比如桌面上，或者床頭柜抽屜里，而書柜里除了一些買來基本沒看過的世界名著之外，更多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擺件，還有兩個緊挨在一起的樂高。

    那是初中時他送給程煥的。

    手指撥開其中一個樂高，露出藏在后面的一個小小的黑色物體，寧衍兩指捏著它輕輕一拔，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后，那東西連帶著后面的一截黑線就落入里寧衍的手心里。

    他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這個用了兩年多的東西，正準備把連接裝置也取下來時，突然聽到一個錯愕中帶著些許驚慌的女聲——

    “你在做什么？”

    寧衍側(cè)頭看向臥室門口，程女士正在走近，他不慌不忙地把連接裝置取下來，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

    程女士原本打算來程煥房間里收需要清洗的衣物，卻意外撞見了寧衍。自從上次兩個人短暫地談話后，她一直覺得寧衍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危險感，尤其是在程煥和他接觸過多的時候。

    于是在看到寧衍出現(xiàn)在這里時，她直覺不太對勁。

    程女士走過去，看著他心里露出黑色邊角的東西，語氣難得強硬了一些：“這什么東西，給我看看?！?/br>
    寧衍絲毫不遮掩，叢容地攤開手掌。

    “這是……”程女士不確定地拿起來。

    但她到底是個生活閱歷豐富的中年人，在注意到中間有個比針眼兒大不了多少的反光物體時，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

    這是一個針孔攝像頭。

    程女士把攝像頭握緊在手心里，邊緣硌的手心發(fā)痛，她抬起頭時，原本柔和的五官變得有些猙獰，聲音也刻薄尖銳起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此刻，她面對的不再是丈夫的兒子，不再是相處了近十年的繼子，而是一個令她憎惡和膽寒的惡魔。

    惡魔披著人皮面具，可嘴里依舊是吃人的獠牙。

    寧衍面無表情，輕輕掀起嘴唇：“觀察，監(jiān)視?！?/br>
    程女士面色發(fā)白，身體搖晃了一下，馬上就要暈過去的樣子，寧衍扶了她一把，語氣漠然地詢問：“阿姨，需要幫您叫救護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