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楔子）

    后漢建安中，沛國(guó)郡陳羨為西?？の?，其部曲王靈孝無故逃走，羨欲殺之，居無何，孝復(fù)逃走。

    羨久不見，囚其婦，婦以實(shí)對(duì)。

    羨曰：＂是必魅將去，當(dāng)求之?！。⒁?qū)⒉津T數(shù)十，領(lǐng)獵犬，周旋于城外求索。

    果見孝于空冢中。　聞人犬聲，怪遂避去?！×w使人扶孝以歸，其形象頗象狐矣?！÷圆粡?fù)與人相應(yīng)，但啼忽＂阿紫＂。

    阿紫，狐字也?！『笫嗳?，乃稍稍了悟　。

    云：＂狐始來時(shí)，于屋曲角雞棲間，作好婦形，自稱阿紫，招我。　如此非一。

    忽然便隨去，即為妻，暮輒與共還其家。　遇狗不覺云?！窡o比也?！。?/br>
    道士云：＂此山魅也?！。?/br>
    嫧善（一）

    長(zhǎng)街春小雨，油潤(rùn)貴如酥。

    嫧善頭頂一斗笠，藏青袍角被行至所帶雨滴洇濕一圈，她在酒樓廊檐下低頭瞧了又瞧，伸手撣去鞋襪濕雨，摸了摸袍角，抬頭望天，估算了一回時(shí)辰。

    無意瞥見酒樓名，＂云滿＂，呵，倒是新奇。

    立直凝神，樓內(nèi)眾生入耳，熙攘不止。

    堂上置一小桌，老者搖扇，撫驚堂木一拍，臺(tái)下眾客靜聲，引頸長(zhǎng)探。

    ＂話說前朝，沛國(guó)郡之西海都尉，名陳羨，部下有一人名王靈孝，此為前因。　某日，陳羨點(diǎn)兵，發(fā)覺此王靈孝啊，逃啦，羨領(lǐng)其部下各處追尋，竟尋不得！?。ⅰ“装l(fā)老者顯然極精吊人胃口之道，短短幾句，抑揚(yáng)頓挫，音調(diào)多變，引聽者入勝?！。?/br>
    待得陳羨去詢問王靈孝婆娘，也說不知。　陳羨聰敏，斷定王靈孝被妖怪?jǐn)z去。　又是幾經(jīng)周折，終在城外荒山野墳之中尋得王靈孝，此人狀若癲瘋，渾噩不醒?！。?/br>
    講到此處，老者停下來，游哉飲茶。　堂下、樓間之人抓耳撓腮耐性等他?！。⒋送蹯`孝回了家中，日夜哭喊＜阿紫＞，眾人驚奇?！∮诌^半月，王靈孝方醒?！”娙藛査嗡?，他才慢慢道來?！。?/br>
    又是一回品茶?！。⑼蹯`孝說呀，他一日回家，見家中墻角有一妙齡少女，清白襖，薄紗裙，細(xì)白臂，一截長(zhǎng)頸，一掌臉，細(xì)長(zhǎng)眉梢，是櫻桃唇吶！　＂

    老者停下，一眼攬去堂下食客，各自舔唇搓腿，躍躍欲為王靈孝?！∝澯髴B(tài)，絲毫不遮不掩?！∮值?，＂那女子起身，邁步向王靈孝，擺臀扭腰，藕臂長(zhǎng)甩，眼梢含媚，端的是裊裊娉婷......?。?/br>
    嫧善呼出一口氣，回身瞧了瞧酒樓內(nèi)眾人，恥笑一聲，邁入雨簾，化為春雨?！“⒆蠟檎l？

    嫧善嗤笑，一抔黃土罷了。

    那王靈孝作惡多端，耽于美色，多番強(qiáng)搶民女，引民眾不滿。

    嫧善又憶起當(dāng)時(shí)，她古樹之下，掬一捧黃土揚(yáng)開，散作娉婷少女回首嫣然，嫧善伸手撫至頭頂，她發(fā)髻上系著一條青紫色發(fā)帶，隨意喚一聲：＂阿紫＂，少女應(yīng)＂是＂，推門而入。

    遠(yuǎn)處王靈孝走來。　古樹之下巍巍西風(fēng)，草木葳蕤?！ㄉ坪涎邸?/br>
    屋內(nèi)交談之聲入耳?！。㈧`孝哥哥，小女子阿紫?！。ⅰ⊥蹯`孝幾日上值，正欲尋女子敗火，今阿紫送上門，豈有不用之理。

    嫧善一步穿墻邁入屋內(nèi)。　低矮榻上，王靈孝身無一物，兩掌撐榻，肥臀挺動(dòng)，后背泌汗，瞧著像是身上肥rou榨再瞧他身下，下腹處一捧泥沙，全無一人。

    王靈孝口中呼哧，氣短不及，汗如雨下，依舊挺臀而動(dòng)?！∧抗庥坞x，陰一層薄翳，形態(tài)癡迷，口中甚至喃喃：＂阿紫，舒服嗎？　叫啊，怎么不叫？　＂

    嫧善胸中發(fā)嘔，轉(zhuǎn)身邁出高墻?！∏埔娀ú莘笔⒅帲⒅磺嗯鄣朗?，眉目清淡，幾與夜色融為一俱。

    她立時(shí)去捂住那道士雙耳，笑一笑，＂莫污了你?！。?/br>
    道士無言，提起手中斗笠蓋在嫧善發(fā)頂，＂回罷？?。?/br>
    嫧善斂去腳下縮地法術(shù)，隨他一同慢慢走出宅邸細(xì)街。

    兩道青影隱入天地。

    世間并無阿紫，她那日方丟了一根無塵的木簪，不敢再問他討要，幻了一根青紫發(fā)絳而已。

    今日尚早，嫧善飄入春雨隨風(fēng)而行，及至大雨稍緩方至玄幽山下。

    正值仲春，高山微翠。

    嫧善踏出雨幕，提步上山，將行幾步，又轉(zhuǎn)頭瞧見山下瀏河潺潺，頓一時(shí)，飛身穿林，下山往河邊來。

    無塵本趁雨停，來山頂挑木頭，雕簪用。

    扶樹而立，極目遠(yuǎn)眺。

    山下瀏河上，細(xì)雨偶落，兩岸青山入河，河面如鏡。

    河面上有一人，青袍斗笠，身形杳杳，兩手背后，鵝頸低垂，一腳高高挑起，低低落下，待要踏及河面時(shí)，又收回幾許，兩髖隨腳微擺，又一腳挑起落下繼收回，如此往復(fù)，不寬一條河，她一步一步，竟走了約莫兩柱香時(shí)辰。

    細(xì)雨漸密，嫧善在河對(duì)岸挑眉望高，似瞧見一片藏青一炮。

    鞋襪與袍角全濕，她方滿意，躍身過河?！∫恢婚冱S狐貍踏過低洼、越過山石，山間野草微動(dòng)，高樹落下雨群。

    無塵合眼躺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中捏著一潮濕木塊，腳尖隨雨滴點(diǎn)地?！∧_步聲在不遠(yuǎn)處奔來，一息一步，越來越近，帶著稍顯急促的喘息，再過兩息便近身了。?。⒒匚萑⑿m袍衫換掉。?。?/br>
    嫧善方要躍上他膝頭撒嬌作亂，卻已被他發(fā)現(xiàn)，只好不情不愿落地。

    少女不悅，卻應(yīng)聲：＂知道啦?！。ⅰ∮忠娝p眼未睜，于是目眥牙咬，作出唬人的姿態(tài)來，悄悄哈出一口氣，趕緊轉(zhuǎn)身進(jìn)屋。

    竹門響動(dòng)，扇出微風(fēng)，無塵低頭瞧了瞧掌中木料，搖頭一笑。

    竹籬外迎春花正盛，綴著星點(diǎn)雨滴，秀色可餐。　無塵開口：＂嫧，簪子刻迎春，如何？　＂

    嫧善已換好道袍，正待攬發(fā)，聞聲，答＂好＂，指尖發(fā)絲仍亂，她干脆松手隨它們?nèi)ィ_步輕快出門。

    又聽無塵道：＂把我的刻刀帶來。?。ⅰㄉ撇粦?yīng)，推門一躍，一只皮毛散亂的狐貍在無塵膝頭打個(gè)轉(zhuǎn)，臥好。

    身下一處潮濕道袍漸暖，眼前雨霧青山朦朧。

    那起伏連綿的青山像什么呢？

    無塵將手中木料擱下，幫她順著一身皮毛，問她：＂我的刻刀呢？?。?/br>
    是無塵的音色啊。

    青山沉沉，是無塵喉間音。

    無塵見掌下小狐貍縮著身，將亂毛腦袋塞入他手心，伸舌輕舔，漸漸睡去，只好自言自語：＂懶狐貍，下次丟了簪，不給你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