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12）

    太清仙境因天一金池常年有天水注入，故而時(shí)時(shí)仙氣繚繞，兜率宮內(nèi)老君的八卦爐日夜焚燒，使得離恨天內(nèi)丹霞滿天，祥云朵朵。

    五材宮巍峨廣闊，無邊無涯、似乎無斗無梁，只在極遠(yuǎn)之處可觀之雕梁畫棟、檐牙高琢。

    無塵走入五材宮，只見老君上座，南極仙翁、燃燈道人、靈寶大法師三位弟子與其余眾童子其下列坐。

    老君低眉斂目，待無塵行過禮后，悠悠開口：“升卿，此番下界歷行如何？”

    無塵弓腰作揖：“進(jìn)益頗多?！?/br>
    老君卻并不詢問他有何進(jìn)益，轉(zhuǎn)而向座下一眾童子道：“升卿道義理學(xué)頗通，爾等若有難題，可咨之?！?/br>
    眾童子起身行禮，齊聲道：“見過升卿仙長。”

    老君又說：“幾位童子修學(xué)不精，升卿可將你數(shù)千年所修之道法著作法書，傳而閱之，以精其道?！?/br>
    無塵領(lǐng)命稱是。

    燃燈道人次老君之座，此時(shí)起身，與無塵道：“升卿，前次紫薇星君卜卦問道，見人間浩瀚半滅，兆必大災(zāi)，預(yù)必大禍。太清境內(nèi)需以丹劑應(yīng)之，我等三人應(yīng)之不暇，此番請你上境實(shí)是無奈。”

    老君示意無塵就座，無塵作揖回話：“人間有災(zāi)禍，仙境不脫辭咎，升卿自幼在兜率宮修道，自以兜率宮之責(zé)為己責(zé)，以人間太平為己任，焉有請愚[1]之說，愚自當(dāng)以所修所學(xué)、所供所養(yǎng)、以此身為托、以此命為途、以此道為法，盡心竭力、肝腦涂地。”

    自此，無塵與三位師長日日煉丹、試藥、改方，他還比旁人多一份勞力：一邊著書，一邊應(yīng)付童子們?nèi)找共焕^的詢咨問候，兼之他離天宮三百年，屬地瑣事亦需料理一番。

    除勞累之外，也不算無所收獲，他在他所居的萃音殿內(nèi)找到了一件嫧善的東西，叫他驚喜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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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塵走了的這許多日，嫧善除了初初兩日有些不習(xí)慣之外，其余日子皆是過的舒心又快意。

    山下聚福樓中的煙熏雞腿她吃過一次念念不忘，無塵走后，她有了空閑，加之無人管束，她幾乎日日都下山吃兩只腿、五只翅，再稱半斤炸雞皮與熏鎖骨，提上轉(zhuǎn)進(jìn)后街的茶樓內(nèi)，喝茶聽?wèi)颍蚴乔迫思叶夫序?、耍馬戲。

    過了半月奢靡日子，嫧善自覺不像樣，在翠微山打滾搗亂了一整日，捉了幾只鳥兒、薅了一手毛，摘了些半熟桃子，吃了兩個(gè)罷了，想著做成桃醬等無塵回來一起做糕吃，不想，難在了第一步，燒火。

    在燒掉了尾巴上一撮毛、鬧了個(gè)大花臉之后，她終于扔了桃子，口里嘟囔：“無塵平日里做飯定是用了法術(shù)，不然誰能馴服祝融之火？”

    在山上受了挫敗，嫧善依舊不減對熏雞的喜愛，下山去吃了兩只雞腿，又稱了二兩綠茶瓜子，坐在街邊看了一場馬戲。

    又過幾日，她忽然想起瀏河觀里，那位叫臺丹的，不知她在觀里過得如何，這么久也沒去瞧瞧她。

    一骨碌從無塵床上爬起來，挑了一件道袍穿上，發(fā)現(xiàn)拿錯(cuò)了，這件是無塵的，于是又換了一件合身的，拿簪子挽起長發(fā)，扣了一頂斗笠，鞋跟都沒來得及拔起，一溜煙救跑下了山。

    先是去鎮(zhèn)上買了些糕點(diǎn)茶品，又想起什么，上了一趟翠微山摘了一包新鮮果子，才遲遲趕去瀏河觀。

    風(fēng)風(fēng)火火，完全不成樣子。

    她在路上低頭瞧見自己鞋面上的泥點(diǎn)子，心想，若是無塵在，必定耳提面命說她不靜心。

    又想起無塵臨走前夜兩人之間的羞羞事，忍不住紅了點(diǎn)耳尖，那時(shí)無塵身背上皆是汗?jié)瘢鬼⒉[，一手掌著自己胸前，一手捏著她的一只腳，窄臀微擺，低頭在她腳背上落下一吻……

    想著想著覺得有些走不動(dòng)了，干脆坐在瀏河岸邊，撿起石子扔著玩。

    明明自己才是世人傳說中攝人魂魄的狐妖，可無塵偏偏比自己魅惑千百倍。

    他可真是勾人。

    想到此處就忍不住笑起來，又實(shí)在覺得羞恥，將一張通紅臉埋進(jìn)膝蓋與臂彎處，吃吃笑了一回。

    時(shí)過正午，她才抱著快要散開的糕點(diǎn)果品，敲開了瀏河觀的大門。來開門的人正是臺丹，但初見時(shí)她一身潦草，形容枯槁，又受著傷，可見的可憐。此番得見，卻見她穿著樸素輕便道衣，頭發(fā)高高束成髻，一只烏木簪子，顧盼之中可見其神采，氣色比先前紅潤許多，只是額機(jī)有一點(diǎn)疤痕，但不掩其色。

    正是豆蔻之齡，俏生生的小姑娘看見門外站著嫧善，抿嘴一笑，便叫嫧善想起了翠微山竹屋外的梨花，其色幽微、其容抱樸，只要風(fēng)和日靜，便是早春辭色。百花不爭春，爭隨她開日。

    嫧善嘻嘻一笑，牽了牽她的手，發(fā)覺她手心綿軟，原來長了點(diǎn)rou。

    臺丹口不能言，嫧善卻能聽到她的話：“你來啦?！?/br>
    嫧善：“今日有空，想來看看你?！?/br>
    臺丹：“我很高興。”

    說完又是一笑，嫧善看她可人非常，騰開手就去拍了拍她的頭，隨口夸贊：“臺丹今日真是好看”，惹得臺丹紅了臉，仰著頭夸嫧善：“你也好看?！?/br>
    兩人打著腹語進(jìn)了觀內(nèi)中堂，臺丹引嫧善坐下，倒了杯茶，問：“剛過午時(shí)，你用過飯沒有？”

    嫧善正腹中轆轆，搖了搖頭，臺丹便領(lǐng)著她去了飯?zhí)?，高梁飯、紅面窩窩頭、小碟拌野菜、醬燒的豆腐，還有一點(diǎn)酸泡菜。燒菜的廚娘見嫧善來了，另炒了一碟蒔菜雞蛋。

    嫧善不常吃高梁飯，有些吃不慣，所以吃了兩個(gè)小小的窩窩頭，窩頭雖小，嚼動(dòng)之間卻滿嘴都是有棗子與谷物的清甜，下口松軟，配著豆腐與醬菜正合適，她邊吃邊夸，廚娘樂呵呵擺手。

    吃罷飯，嫧善將帶來的糕點(diǎn)果子與眾人分了，又和臺丹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

    次日，在鎮(zhèn)上買了好些雞蛋，請賣雞蛋的后生用推車送去了瀏河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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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春已過，烈夏將至。

    翠微山上不覺夏深，山下行人卻十步之內(nèi)一擦汗，百米之外不徐行。

    蟬鳴不絕，蛙叫不止，紅日高懸，蛇鼠漸多，卻久不見落雨。

    河?xùn)|大河水降幾尺，黃狗日夜耷舌散熱，醫(yī)館多見暑熱不良行者。

    又不知何時(shí)，打南邊來了一群人，方至河?xùn)|便病倒，初時(shí)只是頭腦虛熱，四肢無力，醫(yī)治多時(shí)不見好，加之日頭大、溫度高，幾人日夜躺著，竟躺出一身的褥子。

    此地有人見他們病的可憐，念其背井離鄉(xiāng)無人照拂，便帶著瓜果蔬菜并一些吃食去看他們。

    哪料，幾日之后，全家人都病得同那幾個(gè)異鄉(xiāng)人一樣的癥候，醫(yī)者見情勢不妙，連夜跑路，未幾，全村皆病死。

    野狗、碩鼠食其rou、啖其血，拖著人骨四處作窩藏匿，鄰村有人見野狗生得膘厚rou肥，便設(shè)法宰了兩只，燉菜吃了，還分了生rou與鄰共享。

    河?xùn)|漁村刮起了一陣風(fēng)，整個(gè)大郡都起了疫病，河?xùn)|大省不絕其后，于是路見死尸、野狗當(dāng)?shù)?、狼食人骨…?/br>
    秋茅處處流痎瘧，夜鳥聲聲哭瘴云。[2]

    哀民抱尸痛哭：天要亡矣！天要亡矣！

    時(shí)有詩云：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圻堵。晝死人，莫問數(shù)，日色慘淡愁云護(hù)。三人行未十多步，忽死兩人橫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fēng)起燈忽無，人鬼尸棺暗同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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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翠微山，樹蔭蓋日，林草葳蕤，加之瀏河滾滾，將熱氣吸走打大半，人居山林，如入靜室。

    嫧善在夏日里本就不愛下山，山下人龍混雜，氣候一高，氣味便難聞，還是在翠微山上舒坦。

    往年無塵在時(shí)，常常調(diào)一些果飲，嫧善每每饞的口水如瀑布般。

    今年無塵不在，嫧善自己又不會做，只好抱著啃生果子，但日子依然過的快活又自由。

    某日，嫧善睡到正午方起床，正在院外捉弄一只蛤蟆，卻見一人肥頭大耳、面色蒼白、跌跌撞撞爬上山來。

    嫧善奇吸一口氣，驚得嘴都合不攏。

    翠微山是仙山，并非凡人能輕易上來之處，此人瞧著身虛體弱，卻毫發(fā)無損地上了山來三百年來，嫧善還是第一次見。

    蛤蟆從嫧善手中逃走，一腳蹦到那生人眼前，不妨那人一腳踩空，摔倒在地，蛤蟆一驚，在泰山壓頂之前蹦開。

    嫧善謹(jǐn)記無塵之話：生人不近。

    見他倒下，也不慌亂，先去屋內(nèi)找了幕籬戴上，無塵屋內(nèi)常備有發(fā)熱降溫、回力生血的丸藥，她帶了幾顆方才出去，見那人仍舊昏倒在地，便上前將他翻過來，探了探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