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費忱不吃,原樣推回去。喬南鏡開始沒注意,貓在他邊上兜圈子,他就給挖了指甲蓋大小的西瓜塊喂它,洗過手回來才看見。 “為什么不吃呀?” 費忱說:“自己吃?!?/br> 喬南鏡吃西瓜時情況尷尬,他只喜歡劈開挖著吃,可多了又消滅不完,所以家里一般準備小品種;這個來時路上買的瓜卻很大,一下午也就挖去三分之二,晚飯還吃不下,最后他只吃了一個荷包蛋,夜里太晚沒睡著,十一點多餓得肚子叫。背包放在有些遠的椅子上,他怕吵到費忱,忍了會兒,蹭著竹席往床外邊一點點挪,挪一小段就看看那邊背對他躺著的費忱,見他沒動靜才繼續(xù)。 這樣大風大雨的夜,窗玻璃都被風撞得砰砰作響,也不怕這點兒聲。費忱醒著,沒去管他在桌邊窸窸窣窣。 喬南鏡吃過獨立裝的一小包餅干,摸黑走到水槽邊刷牙。冷水激在手上讓他輕微瑟縮,側(cè)頸連著耳后,唰得起了陣雞皮疙瘩。 躡手躡腳路過費忱,喬南鏡停下步子。 “費忱,你是不是沒有睡著?” 費忱喉嚨里發(fā)了個類似嗯的音表示應(yīng)答。 “你的傷好了嗎?” “快了。” 喬南鏡的手隔著短袖衫在他肩膀上短暫地碰了碰,想到當時費忱滿不在乎灑散在地上的藥粉,猶豫道:“我看一眼,可以嗎?” 傷口的線早就拆了,留下一條顏色奇怪的短疤痕,摸上去毛剌剌的。確實好得差不多了。 這種親密已經(jīng)過界,費忱背上的肌rou線條繃得很緊;可他張不了口,因為喬南鏡的摩挲是徹頭徹尾單純的。 他翻了個身,改成平躺。喬南鏡就坐在他邊上,抽出被他壓在背底下的手指,輕聲笑了。 “你好重噢。” 過了會兒,他又問,“費忱,我可不可以說話不算話一次,牽一下你的手?” “不行?!?/br> 喬南鏡低低地嘆了口氣,說:“好吧。晚安啦?!?/br> 他想爬起來,突然踉蹌了一下——褲子右腿的一小塊布料也被壓在費忱底下,喬南鏡沒察覺,就給絆了,差不多整個人滾到費忱懷里。 他體重不大,可是跌下去時身體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所幸原來就是很靠近席子的姿勢,高度十分有限。費忱沒出聲,喬南鏡連忙要爬起來,越緊張,身體越不協(xié)調(diào),腿往外歪了一下,膝蓋正磕在地上。 費忱這才支起身,順便把他推開。 湊近了能看到膝蓋一片暗紅,喬南鏡皺著眉毛揉了會兒,努力不發(fā)出嘶疼的聲音。費忱坐回他邊上,不怎么溫柔地拖過他的小腿,皮膚隨即感到一陣柔和的冰。 臉頰上的霞還沒褪盡,他接了包在毛巾里的冰塊喃喃說:“謝謝,我自己弄吧?!?/br> 交接冰塊時,他們的手指偶爾碰在了一起,喬南鏡擔心費忱以為他是故意的,很快縮回手;那點微末的溫度好像很久都沒消失。 敷過十來分鐘,那塊的痛已經(jīng)暫時被冰住,感覺不到。 噴劑藥的氣味有刺激性,辛辣,還帶膩乎乎的一點甜,費忱沖他那塊因為受冰敷而變得冷白的皮膚壓了兩泵。喬南鏡打了兩三個噴嚏,他把那噴霧合上蓋子,隨手擱在一邊地上。 偷眼看過,喬南鏡嘴角勾起很小的弧度。 是他拿來的藥箱里的。 * 躺到床上,喬南鏡翻來覆去地烙餅。 一是因為疼痛還留有些遺跡,二也是他有點迷惑。 費忱真的討厭自己嗎?肯定不是的——要是喬南鏡討厭的人抱了他,他不把自己洗禿層皮絕不會罷休——,除了剛開始還不熟的時候,費忱甚至對他挺好的。 從小到大,喬南鏡這方面的嗅覺一直不太靈敏,上高中之后,跟他表白的人不少,但直到他們說之前,喬南鏡從沒察覺過。他知道自己長得挺討人喜歡的,尤其是小時候,哪個阿姨看見都要親親他;可也僅此而已,不是人人都會因為臉就看上他。 他不是很聰明活潑的那種人,又有點膽小,身體也不強?。哼@兒過敏啦、那兒稍微磕碰就留淤傷啦、吃得稍微多點胃疼啦……不知道有多少事兒;也怪不得有些同學(xué)總愛嘲諷他“弱雞”“花瓶”。 可再不靈敏的雷達,碰上自己喜歡的人,都會鉚足勁兒努力偵查蛛絲馬跡。剛剛的黏稠氣氛里,喬南鏡遲鈍的雷達難得滴滴滴響起,報說費忱對他應(yīng)該有一點好感。他試探著問能不能牽一下手,毫無進展…… 側(cè)過頭,晦暝夜色中只能看到躺在地上的人的模糊輪廓。腿那兒鋪著的毯子因為動來動去有點皺,喬南鏡用腳后跟慢慢揉平了,手指攥緊遮過下巴的薄被。 鼻端可以聞到一陣新曬過的氣味。 毯子是他自己的,薄被則是剛才他喉嚨癢癢咳了兩聲后,費忱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來丟他胸口的。十月里,臺風夜,他墊著毯子都覺得涼,更別提席地睡。 床上翻起一座小小的塔狀剪影,是喬南鏡裹著被子坐了起來。他深呼吸了好幾次,心卻越跳越快,摸摸索索走到那席子的范圍內(nèi),咬著嘴唇,躺下去抖展開被子,分一半蓋到了費忱側(cè)著的肩上。 這樣肯定不對,喬南鏡想,太過了,而且如果被爸爸知道他和男人躺在一起睡,說不定會把自己的腿打斷,畢竟他一向把自己看得十足嬌貴;這神奇的想象并沒讓喬南鏡生出一絲一毫的害怕,甚至叫他忍不住無聲地笑起來,只泄露幾絲氣聲。 費忱在他爬下床時就被吵醒,然后再沒睡著。 他比喬南鏡的體型闊出一圈,所以就算喬南鏡也側(cè)著身體睡,在他和喬南鏡中間還是有一個落差,被子空在那兒透風。 喬南鏡睡相不好,怕冷,睡著了就老忍不住往熱源靠,距離越來越近,呼吸由微涼轉(zhuǎn)成暖濕,到最后上半身快貼緊到他背上。 柔軟的手臂搭在腰際,費忱捏著他的手腕放回去,往旁邊移開身體。背后的喬南鏡模糊地嘀咕著,根本分不清是有什么具體意義的話,還是單純無意識的呢喃。 費忱不覺得冷,翻過身,隔著點距離看了他幾分鐘,把他抱回床上,松松地卷成了一條。喬南鏡再怕冷,這個季節(jié)被裹成春卷也會熱,他睡夢里脾氣倒大,腳蹬得很用力,很快把被子整條踹地上了,沒過多久,手又開始摸來摸去,費忱拾起薄被撣了撣,要替他弄回去時手微頓,最后去換了一條,給他蓋上,他才終于安靜。 喬南鏡睡相雖然不安分,但睡眠很沉,懵懵醒過來已經(jīng)九點多,外頭風雨也沒停。 據(jù)說這幾天的強臺風雨導(dǎo)致降水量已經(jīng)超過了往年同期的百分之六十,河道都快漫出來了,路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積水。門上著鎖,費忱人又不在,應(yīng)該是出門了。 坐了好一會兒,喬南鏡突然想到昨晚自己似乎睡到了費忱邊上,垂下眼睛。地上空了,席子已收起來,松松垮垮地卷著支在墻邊。他認為自己應(yīng)該沒那么膽大包天,何況現(xiàn)在躺在床上,那顯然就是昨晚迷迷糊糊在做夢吧? 這夢太奇怪了,喬南鏡揉揉眼睛,紅著臉去刷牙,刷到一半,外邊有點響,他走到窗邊,見費忱在拿水管沖水洗腳。他直接穿拖鞋,路上的積雨還算干凈,院子里卻都是泥水。 喬南鏡不等他拿鑰匙,替他開了門。 “你去哪兒了呀?” 今天周日,他早上沒有班,喬南鏡知道。 “買水?!?/br> “買水干什么?” “停電了?!?/br> 那對很大的圓眼睛里露出點迷惑——喬南鏡不明白這兩者間有什么關(guān)系。費忱沒解釋太多,5L的大桶水開了一桶,倒出一杯擺在那兒。 喬南鏡刷過牙要喝水,他舉著暖水瓶晃了晃,里邊空了,再拿著燒水壺去接了一罐,摁開關(guān)沒反應(yīng),才想起來,停電了。 他捧起費忱倒?jié)M四分之三的杯子小口小口喝,邊喝邊偷偷挨到費忱身邊。 喬南鏡有好幾次見過費忱把自來水直接摻在暖壺里倒出來的熱水里喝,偶爾他可能很渴,等不及煮水或者晾涼,還會接自來水喝。 “費忱……”喬南鏡仰著腦袋看他,巴掌大的臉漲得有點兒紅,“可以用鍋燒水,或者,或者我也可以喝自來水。外邊那么大雨,你干嘛出去呀……” 費忱沒說話,也沒理他,喬南鏡放下了杯子。 腳上感到幾滴濕潤的涼意,費忱甩了甩手上的水,克制力道捏起他下巴看,那雙眼睛果然又紅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喬南鏡搖搖頭,吸著鼻子說:“我以后不來了。”費忱沉默地看著他,他又說,“我只會給你添麻煩?!?/br> “總要你花心思照顧我。 “……又笨,還只會哭……對不起。” 費忱說:“你覺得我很閑?” 喬南鏡仰起的脖子那兒的細微突起輕輕一滑,小聲說當然不是的。 然后他的眼淚都愣在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