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如今的我即將大學畢業(yè)。

    畢業(yè)季，總是不免會令人的心頭涌現出傷感，不僅僅是因為要跟與我同窗四年的伙伴說再見，更是因為離別的時節(jié)總是會勾起我的一段回憶，一段既甜蜜而又痛苦不堪的回憶。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把這段回憶寫下來，畢竟有些傷痛，越是逼著自己去忘記，就越是難以忘記，或許嘗試著不去逃避，去面對，反倒還能讓自己釋懷一些。

    我和他，是在上高中時認識的，他是我的室友。

    我和他第一次相見，是高一開學第一天的那個下午，在校報完道后，我把行李帶進寢室去收拾，我們原本是六人寢，但只住進了四個人，除我以外，還有兩個室友已經來到，我們三個一邊整理自己的東西，一邊淡淡地寒暄著，拉進彼此的熟悉度。

    正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推門而入，帶著滿面陽光的笑容，他穿著一身無袖的籃球背心和短褲，脖子里搭著一條毛巾，大概是剛剛打完籃球回來。九月初的天雖然不似盛夏那樣炎熱，卻也會讓劇烈運動的人大汗淋漓，汗珠順著他小麥色的皮膚緩緩滴落，經過后天訓練出的肌rou線條明晰，強壯結實。

    才初次見面，他就熱情地給了我們一人一根能量棒，并告訴我們進了一個寢室就都是兄弟了，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負我們，盡管告訴他。再后來他得知我的名字以后，驚喜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說道：“你就是林輕塵啊，咱們班中考成績第一名的大佬，行，哥們兒以后的學習就指望你了，少不了要霸著你補課，到時候你可別嫌煩?！?/br>
    當時他離我很近很近，我分明能清楚地嗅到從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汗水的味道，以及淺淺的檸檬洗衣液的香氣。我雖然性格內向，卻一點也不討厭他的自來熟，只是笑著點頭回應他：“好啊。”

    耿直爽快，不拘小節(jié)，這便是我對他的最初印象，然而相處久了，我發(fā)現在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體貼溫暖的內心。

    我們倆鄰床，他比我大一歲，總是很照顧我。每當他出去打水的時候，總是會一并把我的水壺也拿去接滿；去食堂時他會給我?guī)э?；每一次我給他補課、講習題時，他總會給我買很多零食，說是“報酬”。有次上體育課，我把腿筋拉傷了，他二話不說就替我給老師請假，帶著我去了醫(yī)療室；還有一次考試周，我在教室里上晚自習，復習到了很晚很晚，最后實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也是他把我背回寢室的……

    另外兩個室友總是開玩笑地對他說：“我們真是嚴重懷疑你的性取向，你該不會是看上輕塵了吧？”

    他總是順著玩笑往下說：“你們這么一說，好像找不到妹子，娶了輕塵也挺不錯啊?！?/br>
    我深深地知道，這些僅僅是玩笑話而已，是直男間的小把戲。實際上，真正該被懷疑性取向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我。

    這個世界有著屬于她的運轉規(guī)律，男性與女性結合，繁衍，代代相傳。但同時這個世界又不總是嚴密無瑕，她是有漏洞的，而我，恰好就是那個漏洞之一。

    我是個男生，我喜歡的也是男生。

    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候，我只知道我自己在他對我日積月累的溫柔中，對他動真情了。

    我把這種心動當做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高中三年，我從沒有向誰袒露過它。只是在每一個清晨，睜開眼，看見他我都會很開心，每一個夜晚，我在期盼著第二天和他再次相見中睡去，在無數個夢里，我曾夢見過他和我在一起之后的情節(jié)。

    不論發(fā)生什么事，只要他還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十分幸福。

    我們只是像無話不說的好兄弟那樣相處著，日復一日，時光流轉，纏繞在學校大門上的薔薇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高三那年，我終于忍不住偷偷向他出柜：“軒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是個同性戀的話，你還會跟我做朋友嗎？”

    我原以為他會露出厭惡的表情，可沒想到他只是稍微一愣，隨后就又展露出了那熟悉的眉開眼笑，他告訴我：“同性戀又怎么樣？現在都什么年代了，誰還在意這個？輕塵啊，別說你是同性戀，就算你是戀獸癖，你也是我好兄弟，我照樣會一直罩著你?！?/br>
    他的這番話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心，如果他沒有說這番話，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跟他表白，但也正是這番話，成為了我美好夢境破碎的前奏。

    高考之后，我們寢室四個人在飯店里聚會，吃完飯后我們去了ktv，一邊喝啤酒一邊唱歌，他五音不全，卻唱的最多，一邊唱一邊還拉著我，要我跟著一起唱，我第一次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只是默默地喝著酒，讓酒精給予不勝酒力的我告白的勇氣。

    終于，我微醺，臉頰和脖子都被染上了紅暈，我感到腦子變沉重了，暈乎乎的，可我的意識還是那么清晰。

    我主動地過去摟著他的后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軒哥，其實……我喜歡你?！?/br>
    他如見晴天霹靂，拿著麥克風的手一下子僵在了空中，歌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巨響的伴奏還在音箱里振動。

    “輕塵，你喝醉了，你糊涂了。”良久，他才冷冷地開了口。

    “不，我沒有?！蔽铱恐募绨颍Φ丶凶约旱淖⒁饬?，“軒哥，你知道的，我喜歡男人，從我遇見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你了……我害怕，再不告訴你，今后就沒有機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清醒還是糊涂，我糊涂得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淚自眼角落了下來，但我卻又清醒得能夠看到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那是三年來，他第一次收起陽光溫柔的一面，第一次表現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陰沉與嫌惡。

    末了，我感到一雙手將我狠狠地推開，我的胸口上挨了重重的一拳，我摔倒在了ktv硬邦邦的沙發(fā)上。好疼啊，背疼，腦袋疼，胸口也像骨折了一樣疼，我的嗓口里一陣腥甜，吐一口唾沫出來，里面帶著幾絲殷紅的血。

    整個世界就像按下了暫停鍵一般，我什么都聽不清，聽不清那如雷貫耳的音樂伴奏，聽不清我另外兩個室友的拉架聲，甚至聽不清我自己腦海中嗡嗡作響的聲音，但唯獨他的聲音能讓我聽得如此清楚。

    清楚到多年以后，我依然能記起那晚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林輕塵，”他咬牙切齒地痛罵道，“你差不多得了，你知道你有多惡心嗎？！我告訴你，你自己不正常，你自己有病，你就應該老老實實去找你那類人，而不是他媽的在這里糾纏我，把我卷到你們那個惡心的圈子里去！”

    “我沒有糾纏你……”我的聲音小道連我自己都聽不見了?！拔抑皇?，太喜歡你了而已……”

    “行了，別再說了。”他沖我喊道，“林輕塵，以后你跟我別再來往了，我現在看見你就覺得惡心，我就沒有見過比你更惡心的人了！”

    我明明之前做好了告白后就失去他的準備，但我沒有料到現實會壞到這個地步。他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像銀針扎進我的耳膜，尖刀扎在我心臟上一樣，每一分每一秒，持續(xù)不斷地敲擊著我的靈魂，敲碎了我的眼淚，也敲碎了我僅僅存留的幻想。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回家的了，我只記得，我酒醒之后，發(fā)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家里，我回憶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事，只剩下他對我說的每一句“惡心”。他從前對我的種種好，以及昨晚和我決絕的決裂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的情緒占據著我的腦海，最終化成淚水止不住地淌下來了。

    我在房間里哭了很久很久，那大概是我懂事以后哭得最厲害的一次了。

    我打開他的微信，謝天謝地他沒有拉黑我，我有一肚子的話想跟他講，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們已經連做普通朋友的機會都不復存在了，有些裂痕是無法彌補的，說得再多，再真誠，也無濟于事，甚至會加深這種裂痕。

    最終我刪掉了我打下的一大段話，發(fā)出去的只有一句：對不起，今后我再也不會糾纏你。

    他沒有回復我，從那日起到今天，四年過去了，他再也沒回復過我了。

    我們就這樣分道揚鑣了

    。

    錄取結果出來后，我進了一所末流985，他沒有考上本科，去了我們本地的一所大專。

    我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離開了那個充滿著悲傷回憶、還有他的氣息的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每天的日子忙碌且充實，平淡，卻也會點綴上一些精彩。

    我有時還是會看看他的朋友圈，會給他點贊，他過得好像也不錯，交到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天天都會秀恩愛。

    現在的我，偶爾還是會對某個男生產生心動的感覺，但這種心動總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再也沒有了和他在一起時的心跳怦然，情思泉涌。也許初戀總是刻骨銘心的，也許是我經歷過這段故事以后，不敢再去拼盡全力地愛一個人。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治愈良藥，可很多事情，并不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釋懷、放下了，只不過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敵不過殘酷的現實一遍遍磨蝕，為了找個解脫的理由，只能告訴自己“算了，就這樣吧”。

    現在回想著之前的種種，盡管告白失敗、友情破裂是我難以忘卻的傷痛，但我并不后悔向他告白。真正愛一個人是難以和他以朋友的身份相處的，畢竟他在身邊一秒，都忍不住地想去擁有，不再繼續(xù)下去這段友情，是放過他，也是放過我自己。

    只當是命運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玩笑要讓我用一輩子為代價去面對。

    就此別過吧，不論如何，歐陽軒，我還是感謝你會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感謝你，出現在我最美好的青春流年里。

    林輕塵

    2020年6月于燈下